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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华 曾许诺[1].殇-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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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桑头戴荆钗,穿着麻衣,跪坐在席子上,在影木的寒光下雕刻着一块建木,五官已经略具形状,看上去很像榆罔。
她听到脚步声,停止了雕琢,看向门外。
沐槿领着一个男子悄悄过来,男子身材干瘦,神情哀伤,却难掩五官的清逸,正是与云桑曾有婚约的诺奈。
沐槿对诺奈低声说:“云桑姐姐就在屋内,我在外面守着。如果有人来,我就大声说话,你赶紧躲避。”
“多谢四王姬。”
诺奈迎着云桑的目光,走进了屋内,千言万语涌到了嘴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桑对他的到来没有丝毫意外,笑着点了点头,“请坐。”
诺奈跪坐了下来,云桑凝视着榆罔的头像,“你来得正好,眼睛和鼻子这里我总雕不好,你的手艺冠绝天下,能帮我一下吗?”
诺奈接过刀子,想要雕刻,却发现因为终日酗酒,手竟然不再稳若磐石,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越是紧张,越是想要做好,越是抖个不停。
诺奈正又羞有愧,云桑握住了他的手,不知道是她源源传来的灵力,还是她手掌间的温柔坚定,他的手渐渐地不再颤抖,两个人一起把最难雕刻的眼睛和鼻子雕刻得栩栩如生,就好似榆罔复生,真的凝视着他们。
诺奈看向云桑,满面愧疚,“云桑·····”
“不要在酗酒了。”云桑温柔地看着他,眼睛内没有一丝责怪,有的只是理解和宽容。
诺奈鼻子发涩,“好!”
云桑微微而笑,“你的心意我已明白,神农如今的形势,不方便留客,你回去吧!”
“你呢?你怎么办?”
“我?我是神农的长王姬,神农国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云桑的肩膀很瘦弱,语气却异常的平稳坚定。
诺奈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跟我走!还记得凹凸馆里的水影吗?我不做诺奈,你不做云桑,我们不要身份,不要地位,什么都不要,就做我们自己!天下之大,总有一块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地方!”
云桑凝视着诺奈,眼中渐渐有了蒙蒙泪光,半响后,说道:“听说冰月悬尸自在城楼的消息后,我知道,你作为高辛羲和部的大将军诺奈,不可能再娶我这个异族的王姬了!可是,我以为那个设计出了水凹石凸的男儿会明白一切,能看见本心,迟早来找我。我等着他,日日夜夜地等着他,一直等着他来找我,来告诉我,‘诺奈不能娶云桑了,但我来了,你愿意放弃一切,背负骂名,跟我私奔吗?’我会紧紧抓住他的手,告诉他,‘让诺奈和云桑被世人咒骂唾弃去吧!’跟随着他去海角天涯。我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等得我眼里和心里长满了荒草,你却一直没有来!”
诺奈神色凄伤,他害怕一睁眼就看见冰月的尸体,害怕看见云桑的泪眼,所以他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地沉睡在酒坛子中,嫌一般的酒不够迷醉,甚至特意搜寻玉红草酒(注:玉红草,《尸子》中记载的植物,人食用后,要醉三百年,“昆仑之婿,玉红之草生焉,食其一实而醉,卧三百岁而后寤”。),来麻痹自己。直到榆罔的死讯传来,他才猛然惊醒。
他紧紧握着云桑的手,“云桑,我现在来了!”
云桑慢慢地抽出了手,凝视着榆罔的头像,一行珠泪从她的睫毛坠落,沿着脸颊缓缓滑下,“你来迟了!”
诺奈凄惘的神情中透出几分坚定,“我答应要为你再盖一个凹凸棺,只要水未枯、石未烂,永远都不会迟!”
“我现在是神农的长王姬云桑,神农百姓的依靠,我不可能跟一个背信弃义的高辛将军走。”
诺奈急切地说:“云桑,你忘记你发的毒誓了吗?不得再干预朝政,否则尸骨无存!”
云桑含笑看向诺奈,却不知道自己的眼角仍有清泪,迎着影木的寒光,犹如一颗颗珍珠,刺痛着诺奈的双眸,“将军回去吧,我还有很多事情要料理。”
诺奈凝视着云桑——这个他又敬又爱的女子,他的目光仍旧眷恋地不肯挪开,可他的心一清二楚,他再不可能拥有她,他的确来晚了!
“云桑,你不能····”
“请放心,我会保重自己,神农山上有我的父母弟妹,神农山下有我的子民,我不敢不保重自己。”云桑说完,再不看诺奈一眼,凝视着榆罔的头像,扬声叫道:“沐槿,护送将军下山。”
沐槿大步走来,直接拽起了诺奈,连推带拉地把他弄出了屋子,对他道:“王姬是什么性子,将军应该一清二楚,只要你伸出手,她就能放弃一切,跟随你去天涯海角。可是,她等了你无数个日日夜夜,你却懦弱地躲在酒坛子里,等得王姬心如死灰,你配不上云桑姐姐!如今···”沐槿眼中有了泪花,“你若真关心王姬,就永不要再来打扰她!”
诺奈摇摇晃晃地走下了神农山,漆黑夜色中,听到琴声徐徐而起:魂兮、魂兮、归来!
凄凉哀婉的琴音是云桑在为弟弟引路,希望失去头颅的弟弟能循着琴音找到自己的家,让心安歇。
诺奈恍恍惚惚地飞向高辛,却不知道再有谁肯为他弹奏一曲,指明他心所能安歇的方向、
回到府邸,诺奈走进屋中,看着已经落满灰尘的梧桐琴,这是他为云桑做的琴。
朝朝暮暮、晨晨昏昏,云桑曾无数次为他抚琴,似乎房间内仍有她的欢声笑语,廊下仍有她的衣香鬓影。
诺奈的手轻轻拨过琴弦,断断续续的清响,哀伤不成曲调。
几个侍者低着头走进来,手中捧着酒壶,诺奈嗅到酒香,随手拿起,刚刚凑到嘴边,突然想起云桑的话,立即用力把酒瓶扔向窗外。侍者们吓得全跪在地上,诺奈跌跌撞撞地把所有侍者手中的酒坛都砸向窗外,“把府里的酒全都砸了,全部砸了!”
侍者们连滚带爬地往外逃,少昊走进屋子,看到满地砸碎的酒坛,“你终于醒了。”
诺奈垂头而坐,“可是已经迟了!”
少昊做到他对面,看着诺奈的手指摩挲着梧桐琴上的两行小字——云映凹晶池,桑绿凸碧山。暗藏了“云桑”的名字,又描绘了他们初次相逢的场景,还用云映池、桑绿山表达了他对云桑的情意。
少昊一声长叹,“曾让我惊叹才华品性的诺奈哪里去了?”
诺奈无动于衷,有口无心地说:“诺奈辜负了殿下的期望。”
“你那么聪颖,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黄帝能那么容易暗杀榆罔?”
这句话终于吸引了诺奈的注意,他看向少昊,边思索边说:“黄帝亲手杀了榆罔,可以大振轩辕的士气,瓦解神农的斗志,可除非清楚知道榆罔身在何处,身边的侍卫力量,否则不值得亲自冒险去杀榆罔。”
“黄帝的性子谨慎小心,一旦行动,务必一击必中,只怕连榆罔御驾亲征都是黄帝一手策划,就是为了暗杀榆罔。”
诺奈的神色渐渐凝重,“神农国内有身居高位的内奸!”
少昊点点头,诺奈眼中有了担忧,云桑可知道?
“诺奈,我有一事想要托付给你,此事既有利于神农,也有利于高辛。”
“臣愚钝,想不到何事既有利于神农,也有利于高辛。”
“我本来认为凭神农的雄厚国力,黄帝和神农的战争要持续很多年,我有时间改革整治高辛。即使最终黄帝攻打神农,也要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我就可以从容应对黄帝。可没有想到黄帝里应外合。出此奇计,竟然一举瓦解了神农。黄帝若顺利灭了神农,下一个就是我们高辛,到那时,哀鸿遍野,我和宴龙、中容之间,高辛四部的争斗都会显得可笑荒谬。”
诺奈神情肃穆,眼中透出坚毅,“陛下不是榆罔,我们这些将士绝不会让轩辕大军踏进高辛!”
那个铁骨铮铮的男儿又回来了!少昊微笑着笑着点点头,“我需要时间,巩固帝位,改革高辛,训练军队!”
“怎么才能赢得时间?”
“只要黄帝一日不能征服神农,高辛就安全一日。”
诺奈心中渐渐明白,“高辛是轩辕的盟国,表面上当然不能帮助神农,但是暗中却可以帮助神农,神农的战斗力越强,对黄帝的杀伤力越大,对高辛就越有利。”
“对!这就是我说的既有利于神农,也有利于高辛的事情。”
诺奈知道少昊城府很深,这番话必有深意,他默默沉思了一瞬,跪在少昊面前,“不管陛下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不愿意!”
少昊说:“以你的出身,这件事本不该交给你,可有勇气的少机变,有机变的少忠诚,有忠诚的少才能,思来想去只有你合适,只是需要你牺牲良多。”
诺奈说:“陛下知道我对云桑的情意,如果不是因为我是高辛的将军,陛下又对我恩重如山,我真想变成神农的将军,立即到战场上为云桑杀退轩辕。如今难得有一个机会,既能成全我对云桑的私情,又能尽我对国家的大义,不管什么牺牲我都心甘情愿。”
“这件事只能秘密进行,只有你知我知,纵使你能帮到云桑,她也不会知道你是诺奈。”
诺奈凄凉地笑了笑,“我明白,我的身份如果泄露,既是害了云桑,也是害了高辛。”
“不管牺牲什么,你都愿意?”
“纵死不悔!”
“那好,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继续酗酒,不分晨昏的大醉。第二件事···”少昊拿起了梧桐琴,“我要你在冰月悬尸的城楼下发酒疯,当众砸了这琴。”
诺奈愣住,看着琴,半响不语。
少昊冷冷地问:“你若酗酒砸琴,就会毁了云桑对你的最后一点情意,也就是让她彻底忘了你。这样的牺牲你也愿意吗?”
诺奈重重磕头,“臣愿意。”
八 思郎恨郎郎不知
彤鱼氏大闹朝云殿后恶人先告状,向黄帝进言她在朝云殿内遭受了羞辱,黄帝派侍从把彤鱼氏的书信直接送到朝云殿。
昌意看到信的内容,气得身子都在抖,拿着书信就想去父王面前把事情的黑白道个分明。阿珩拽住他,微笑着提笔,一条条回应着“罪名”,看似恭恭敬敬,却把罪名一一驳斥了回去。
因为嫘祖病得很重,少昊说百善孝为先,特意允许阿珩留在朝云峰照顾嫘祖,这一住就是一年。不知不觉中,整个家都在由阿珩做主,从整饬朝云殿,安排母亲的日常起居,到应答黄帝的垂询,回复各地的文书,她做得从容不迫,有条不紊。
从容微笑的阿珩令昌意又是悲伤,又是敬佩。
昌仆看到昌意站在窗前半晌都一动没动.她走过去.顺着昌意的视线.看到桑林里,阿珩陪着嫘祖在散步。
昌仆双手环抱住昌意的腰。脸贴在他背上,柔声问:“在想什么呢?”
昌意头未回,双手放在了昌仆的手上,“我以前一直觉得阿珩像我,如今才明白,其实阿珩骨子里像大哥。”
“嗯,小妹超乎我意料的坚强。”青阳被蚩尤杀死.蚩尤生死不明.要换成她只怕…个打击都受不了,阿珩却还能反过来照顾身边所有的人。
昌意低声问:“我是不是个挺没用的哥哥?早知如今.我真应该把读书画画的时间都用来修炼。”
昌仆心头酸涩,紧紧抱着昌意,“大哥和小妹这样的性子就像是利剑,看似锋芒夺目,却很容易伤到自己,你就是那个剑鞘,看似朴实无华,却能让利剑隐去锋芒,安心休息。小妹能这么坚强,是因为她知道她的四哥永远在她身后。”
昌意眉头微微舒展,紧握住了昌仆的手。悲伤仍在心底,可他知道不管任何时候.当他软弱迷惘时,他的妻子都会抱住他。很多时候,男人的力量来自女人的支持。女人需要依靠男人,男人又何尝不需要依靠女人呢?
昌仆看日过正午,笑说:“今日的阳光好,我们把几案放在桑树下。在外面用饭。”
“好。”
一切布置停当后.昌仆笑着叫道:“母后.小妹,吃饭了。”
阿珩扶着母亲过来.闻到饭菜香,忽然觉得一阵心悸,头晕脚软,只想呕吐。
嫘祖连忙扶住她,阿珩干呕了几下。怕母亲担心,笑着说:“没事,大概是因为昨儿太贪吃,把胃口搞坏了。”
嫘祖神色一动,手掌贴到阿珩的腹部,笑起来,“真是个傻丫头,亏你还说懂医术,都已经快一年的身孕了还不自知。”
昌意脸上的血色褪去,阿珩也面色发白,嫘祖因为太兴奋,没有察觉他们的异样,喜滋滋地说:“应该赶快通知少昊,他还不知道要怎么高兴呢!”
昌仆忙笑道:“母后,先吃饭吧,吃完饭后再想如何和少昊说,要不然少昊…激动想把妹妹立即接回去,母后只怕又舍不得。”
阿珩恢复了镇定,“娘亲,我想自己亲口告诉少昊。”
嫘祖笑道:“也是,我是高兴糊涂了。”
吃完饭后,昌意给昌仆打了个眼色,昌仆寻了个借口,扶着嫘祖先离开了。
昌意问阿珩:“你想怎么办?这可是蚩尤的孩子!”
阿珩低着头不说话,太过意外。刚才又忙着应付母亲。一直没时间去仔细想。良久后.她抬起头。微微一笑,眼中满溢着喜悦激动,“四哥,你要做舅舅了。”
昌意愣了…愣。不管他多么痛恨那个父亲,这个孩子都是阿珩的孩子。
“是啊,我要做舅舅了。”昌意从心底笑了出来,现在才体会到母亲的开心,这个世上,只有生才能消泯死的阴霾。
昌仆的笑声晌起,“既然你喜欢孩子,我们以后生一堆。”昌仆坐到昌意身旁,双手托着下巴,眯着眼睛说,“如果有一堆孩子围着母后,不停地叫‘奶奶、奶奶’,母后一定每天都笑得合不拢嘴。”她拍了下手,对昌意宣布,“就这么决定了,我们赶紧生孩子,生一大堆,让整个朝云蜂都充满孩子的笑声。”
阿珩想到她和蚩尤也许只有这一个孩子,压着心酸,笑道:“这样最好,一群兄弟姐妹一起长大才有意思。”
昌仆连连点头,兴奋得好似她已经有了孩子。
昌意笑斥:“尽胡说八道!老天给了神族绵长的寿命,却严格限制着神族的数量,神族产子并不容易,你们以为想要就能要?”
昌仆笑眯眯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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