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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颂-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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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昱他怎么可以,在此时此刻还用那么闲适淡然的神情与我们对着干。
  难道他顾不得身败名裂,也顾不上傅府所有人的性命了?通敌叛国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为着他所谓情非得已的理由,竟然能做到如斯地步?然而再看他从容镇定的神情,哪像是被逼迫的模样?
  
  我有时这样想,傅昱如果当真敢公然叛国,那他对我说的那些话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与我在一处时不经意流露出的柔情又是真是假。
  
  铮然一声,耶律弘云手中的腰带被劈成两段,他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同一时间,我看准时机,喊了一声,将弯刀丢出去。耶律弘云腾空轻扬,正好接住,细笑道:“谢了。”
  
  然而我是笑不出来的。
  他这一转身,我方看见他胸前漾开的红点。尽管有甲衣,却依然挡不住傅昱削铁如泥的青龙剑。
  
  我怔道:“岳将军对这一回合是何看法?”
  岳飞沉默了半晌,忽道:“那人和耶律弘云是旧识?”
  
  我诧异问:“将军如何知道?”
  
  “我观对方剑招虽狠,但招招尚留有余地。”岳飞沉沉的声音继续分析着,“耶律弘云空有一股蛮力没有加以善用,看起来弯刀不适合他。”
  我讶然:“那该如何是好?难道真没有挽救的办法?”
  
  这时候本来停了的秋雨突然越下越大,竟然变本加厉得大如瓢泼。
  
  岳飞原本炯然的眸光淡淡敛去,右手一挥,自有人递上一支弓。
  
  我疑惑地望着他:“将军这是要做何用?”
  他沉□,拉弓上箭,动作一气呵成,淡淡道:“这是贯耳箭。”
  
  我点头表示知情,那支箭的缝刃很细极长,可以穿过环甲间的缝隙,纵然耶律弘云穿着甲衣,也一样防不住贯耳箭:“将军为何故意要这么做?”
  
  “时机到了。”
  我正不解,岳飞右手一松,贯耳箭势如破竹,戾喝着一直朝场中射去,我惊诧地叫了一声:“华沐!”
  
  早该想到,岳飞要射的是他,是傅昱。
  
  面临一边是国土山河任人残踏,一边是屈腰做小人,这般紧要的关头,莫说是暗中射他人一箭,就是打开城门一拥而上对付敌人,也不失为一种豪迈气结。
  
  我无力阻止岳飞,更不会觉得这么做失去英雄的胸襟。他此举不是因为小我的生死存亡,在我们身后站着千千万万的将士,每一个人都有求生的意识。这是战场不是竞技场,战争显得更残酷,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站在这里的人,每一个都不求过程只求结果。
  
  但纵使耶律弘云身上的甲衣也奈何不了贯耳箭,何况傅昱只着了一件如此的单薄的白衣。
  他旋身一转,闪过耶律弘云的弯刀,然而却没躲过暗中射向他的贯耳箭。
  
  箭长锋刃银灼,细如牛毛。
  岳飞的射艺何等高超,傅昱避无所避!
  
  我煞白了一张脸,迎着无情的风雨,眼睁睁看着箭射入他胸口,穿透层层衣裳,耳边隐约听到犹如花开的细声。
  
  忽然响声撼天动地,金兵发现傅昱受到了意外,以塔楼为中心,锣鼓齐响,喧哗沸腾。
  
  我看向众金兵,有站在塔楼上的,有站在墙头的,无一不是愤怒,气恨。
  
  恐怕一场激战在所难免。
  
  身后是马蹄踏响,岳飞刚毅的脸庞流淌着雨滴,他没有伸手抹开,定身道:“元帅终于赶到了。”他的声音极轻,像是自言自语,对我来说简直是一道闷雷。我顾不得他此时异常的神情,回过头,但见倾盆大雨中,几十匹铁骑踏着山坡,马蹄溅开泞泥,奔腾驰骋而来,而为首的正是一袭银白战袍的九爷。
  
  “九爷!”我丝毫没有犹豫地奔过去。
  
  今天遭遇一切惊心的画面,都不如靠在他怀里的这一刻让我觉得紧张。
  
  九爷抿唇笑了笑,和煦的面容给人无数希望。他略带安慰地伸手抚了抚我脑后,目光将众人一一望过去:“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辛苦大家了。”他没有说本王,话语真诚,目中闪着光。一时这种倍受感动的气氛缠绕在众人心头。
  
  “这一战,势必会有损伤。”九爷缓缓道,“这几日,我与韩将军总算没有辜负朝廷所托,没有辜负吾皇的信任,在金人的后备营帐设下不少布防。他们,嚣张不了几时了”话说到这,他目中的精光一闪,我看得一怔。
  
  后备营帐放着供给前方的粮草,澶州到底不是金人的地盘,他们失去粮草不能坚持数月,届时军心大乱,如何再能言战。想不到九爷去的这几日,竟是做这些去了。
  
  这时有人来报:“元帅,金兵涌出城下,就快突破交界线了,是否备战?”
  
  我记起耶律弘云,急忙从九爷怀里退出来,道:“九爷,耶律弘云他们还在外面敌战数十金兵”
  
  这一会,无数金兵从墙外如洪水涌至,饶是耶律弘云和他的部下再能战,也绝对是再拖延不住了。
  
  我低头等了许久,九爷沉沉的声音这才响起,他轻而有力地道:“将,城门关了”
  
  我浑身一颤,确定没有听错,原本因见到九爷而激动的心越来越往下沉,仍是不肯定地抬起头追问:“九,九爷?”
  
  “听见没有,我说,将城门关了。”九爷厉喝一声,言辞间是不容置疑的严肃。他没有再看我,背手转身而去,那一刹那,我看见他眉宇间是身为贵胄的雍容,眸中闪过一丝狠绝。
  
  岳飞看着仍在奋战中的耶律弘云,皱了皱眉,他身后的两名小将收起惊讶之色,对视一眼,果真去城门口,对护卫说了什么,片刻后,城门竟真的一点点被拉着合上。
  
  我耳边响起耶律弘云说的那些话。
  他说:“九王爷好生大方啊!上好的金创药也拿出来给我们这些亡国奴用,是不是太让九王爷破费了?”
  他还说:“我们几个真心投诚,出生入死光明牺牲在战场上也就罢了,我们契丹勇士一向磊落,绝不接受阴谋算计”
  
  原来他都是知道的,都已经怀疑了,但是我骂了他,让他彻底信任了我,但在这节骨眼,我居然站在抛弃他的那一边。
  
  我一边大喊着“不要关”,一边疾奔过去。
  
  奋力去扯其中一名侍卫的手臂,他碍于我是王妃的身份,没有推开我,但这城门是该有多重,六名侍卫一起努力拉上才使得城门缓缓合上,我一个弱质女流,再怎么做也不能撼动其分毫。城门在我的尖叫声中最终只余一人宽。
  
  透过这道缝,耶律弘云一边跟金人纠缠,一边拿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我。他眼底流露的情绪好像在责备我为何言而无信,背信弃义,竟然在此生死关头,为了求生将他们舍弃。
  他们身后是一波一波涌上来的金兵,我已然望不到傅昱的身影了,但金兵各个骁勇善战,耶律弘云他们总有精力耗竭的时候,在最后,耶律弘云的契丹武士为了护主不断倒下,剩余的疏通出一条路,有一人扯着耶律弘云离去。
  
  他满目红光,盯着关闭的城门,那柄我丢出去给他的弯刀不慎掉落在地,其实弯刀也起不了多少作用了,锋刃被刀枪磨损得不成模样。
  
  “不,怎么会这样九爷”我的心一直沉一直沉,最后整个人松开侍卫的衣襟,瘫软在地上。
  
  




☆、防不胜防(二)

  耳边是混着滂沱大雨的鼓噪,听不见守城的侍卫在对我说什么。
  当城门彻底阖上的时候,我被人扶起来,我浑浑噩噩地转头一看,是岳飞,他沉声道:“王妃,不管怎样,请相信王爷的用心都是为着大局着想。”
  张口欲言的我顿时哑然。
  
  一切都是为了大局,所以在金兵汹涌而来的时候便顾不得耶律弘云他们了?
  
  我摇了摇头。
  从耶律弘云之前的态度,就应该知道九爷对他们存有偏见,或许还不仅仅因为他们是契丹人。当初辽被金一举攻灭,天祚皇帝逃命而去,如今辽的势力看似已经瓦解了,但相信如耶律弘云这样的有志之士仍然存在,而且很多,有谁甘心做一个亡国奴?耶律弘云也是有野心的,但不想,他还没有更近一步,九爷就已经将他的计划扼杀在摇篮里了。
  
  耶律弘云,他现在的境况该是多么窘困无依。他望见城门就那么在他面前关上的时刻,心里其实应该是有怨的,有恨的。
  
  我仍这样想着,却不知为何场中将士忽然叫嚷起来。雨下开后,北门那边传来一声堪比雷鸣的响声,空气中渐渐传来硫磺爆破的气息。
  
  “这几日,我与韩将军总算没有辜负朝廷所托,没有辜负吾皇的信任,在金人的后备营帐设下不少布防。他们,嚣张不了几时了”
  果然,九爷最近的失踪其实是潜入金兵营中做了不少布防的。
  
  难怪过了洪水暴发的时节,看着一直很牢固的北水防固,偏偏在此时坍塌了。
  
  我慌忙地起身探头一看,城下雨水积累过多,将北门沿河附近地势较低的地方都淹没了。
  
  此时九爷和一些将士们在商讨着什么,他转身看了一眼势气汹汹的水势,微微颔首。看他的神情竟丝毫没有诧异。这场秋雨说来就来说大就大,幸而关上了城门,不然汹涌而来的水一定迅速淹没这片小山坳。
  我知道九爷自幼熟读兵法,而为了大局他有舍有得,这些统统都可以理解,但我不知他何时能预料到天象变化。
  
  远远地看见北水决堤,冲垮金人铸造的高墙。一时间,金人乱作一团,呼嚎着四处奔走。
  
  这金人修筑的高墙与澶州城门内的我们能遥遥相望相互对峙,据说当时金人气焰嚣张废了不少人力物力,如今受不住洪水的汹势,已经倒塌一大片。
  
  直到雨水渐止,我跑到城门上,从这望去,金人的阵营唯有塔楼孤零零地屹立在那处。暴雨打落了一串红,看着败落的花,我感觉胸口隐隐泛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是因为叹息花败落了,亦或是因为没有见到那抹俊逸的身影。
  
  方才那一声爆破,让我脑中嗡嗡地响,闭上眼,脑海忽然闪过一个陌生却真实的画面。
  那年,草长莺飞二月天,我倒在树旁,有一个周身清冷的少年站在跟前,朝我伸出手来:“原先是我不对,我来是谢谢你喜欢我。”
  他身后是纷纷扬扬飘舞的桃花,和一抹绚烂的霞光。
  
  我一惊,倏然睁眼。
  对面的塔楼依旧是长满了被暴雨打落的一串红的塔楼。红绿之间,不见人的身影。
  
  我怔然在原地,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闪出这么一幅画面。在我十六年的记忆中,从没有存在的痕迹。我不禁怀疑,这是我从前看见的?还是亲身经历的?可是他们那么真实,我甚至预料到下一瞬那人手心里暖暖的温度。
  
  “杨末。”
  
  我吓了一跳,自来到兵营,很久没有听人连名带姓唤我了。
  
  但见是九爷一人。
  他负手走到跟前,幽深的目光打量着我,看得我直把头往下低,却忽略不了身上在他目光的注视下越渐泛寒。
  
  我轻道:“九爷。”
  他半晌不语,目光却缓缓移开了。他望向对面的塔楼,久到我以为他真没话跟我说的时候,他忽然说:“你心里可是在怨我?”
  
  我怔了下,九爷还在意我是否怨他么?想着,只管如实道:“九爷说的话,小末不懂,也不敢。”
  
  “你也看见了,如果当时不关上城门,后面洪水泛滥,金人不一定会有太大损失,而我们在山坳之地却一定是全军覆没的。”
  
  我眨了眨眼,略过眼前耶律弘云临走时对我露出的那副责难表情,但觉胸口泛酸,颤声道:“九爷所言极是,但杨末仍有一言想请教九爷。”
  
  他目不斜视,只淡淡道:“你说。”
  
  “杨末亲身带耶律弘云等来兵营投诚九爷,这以后,九爷可有真心将他们当成是麾下的将士?”
  
  他神情淡漠如常,紧了紧背后的手,语气中有丝不悦:“杨末,你生性纯良,鲜少见过世外人心。许多事,都是你不明白的。即使你我将他当成自己人,他又何曾拿出过真心?”
  “辽灭,天祚帝被降为海滨王,耶律弘云身为契丹皇室后裔竟然能逃过此中一劫,这已经很让人生疑了,偏偏他还在我中原以经营客栈为生,实则男扮女装跟何祺等官员交往甚密。这是疑点二,他若是想击败金人,大可从一开始就假意与金人投诚,那岂不是一劳永逸?”
  
  我被九爷质问得无话可说。
  纵然我愿意相信耶律弘云不是九爷口中的那种人,但却苦于没有办法反驳。
  
  现下想来,我对耶律弘云根本不如自己想的那么了解他,但跟他的相处了那么久,竟然从一开的充满敌意一点点毫无保留,甚至,会因为他开始怀疑九爷的用心。
  
  我摇了摇头,一时竟只感觉全身疲惫:“九爷教训的是,杨末先退下了。”
  
  九爷,耶律弘云,傅昱我身边遇到的这些人究竟都各自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曾经岳飞朝傅昱射出那一箭的时候,我没有理解,现在想来岳飞对国对民一片忠诚,哪怕是至此金人会对他一片谩骂,遭人非议。
  其实与岳飞这般心思耿直的人相处才不会累,而我以前没有,在参与到九爷做的这事中来时,每每总是主动找办法贴近跟他之间的距离,然而现在却觉得站得再近,与九爷之间的距离仍不可避免地变得越来越远。
  
  我一边走一边默默感到一股哀伤漫上心头,别院的走廊很是安静,来往的人不多,因为这是九爷暂住的宅子,不得允许是不得擅自闯入的。院子里被巨石砸过的痕迹还在,但显然已经被人清理过了。我一个人走到房门前,感到分外孤独,果然只有宋贤楼那种热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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