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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金屋记 作者:御井烹香(晋江vip2012-07-19完结)-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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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几年的畅快,是要用一生的孤寂来还的。
陈娇还是笑,她说,“楚服,倒一杯蜜浆来喝。”
那声音就好像被掐住了脖子,只好哼地一声,沉默了下来。
刘彻出场接得巧,楚服蜜浆才倒过来,他从净房走出,一边由黄门系纽绊,一边拿起杯子,一饮而尽。陈娇只好白他一眼,让楚服再倒一杯过来,自己捧在手心,一小口一小口地啜。
啜着啜着,刘彻的头就压到她头顶——这个人就是撒娇,都这样有天子气概,硬是要压人一头。
陈娇索性放下杯子,冲楚服挥了挥手。
楚服现在是越来越有眼色,不消一句话,已经领着宫人们,退得又快又安静。
等殿内无人了,陈娇才问刘彻,“心里这么多事?这几天心事重重,脸上一点快乐都不见。”
刘彻叹了口气,一时没有说话。陈娇一问不得,也并不再问,她垂下眼来,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才等得了刘彻耳语一样的呻吟。
“申公所云三策,实在都是利国利民的王道之策。娇娇,可我怕……”
就国,冒犯的是所有列侯,长安子弟长安老,但凡有第二个选择,谁想到长安之外的穷乡僻壤,渡此余生?
除关,冒犯的就是所有藩王,藩王拥地自重,诸侯国内往往关禁重重,商旅往来,要遭受到的盘剥非常人可以想象,而盘剥所得的重利,最终落到了谁的口袋里,不问可知。
检举,冒犯的除了王室、列侯之外,还要多加一个外戚,窦氏、王氏、陈氏三家后族,都是首当其冲。
这三策看似敢为天下先,将矛头对准了大汉的三个内忧,一旦三策并行,不到十年之内,府库钱财可以再翻一番,那是可以眼见的,不说别的,就说盐铁工商,要是能把诸侯国内征的私税归公……那就是一笔惊人的财富。可这三策,也等于是要把皇帝身边的人都给得罪光了,让他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只能依靠他的朝廷来统治天下。昔年贾谊被贬,是因为得罪了邓通?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众口一词,国家尚且积弱,就连天子,都不敢和这么多原本的朋友、盟友同时决裂断交?
刘彻现在依然还很年轻,他还很有锐气,很有雄心,而国家已经渐渐地富强起来,天子的权威也渐渐地更深更重,只要太皇太后保持沉默——就算是糊弄过去,三策一旦推行开来,给国家带来的好处,是可以眼见的。
偏偏太皇太后经过众人的劝说,也觉得刘彻既然还尊重窦氏,自己毕竟又有年纪了,和孙儿闹得太难看也没有意思,都是随刘彻去闹,刘彻的底气还不是越来越足?陈娇简直怀疑,他眼里还看不看得到长寿殿里的老人家了。
这一场元年新政的结果,他看不到,她是看得到的。除了失败,还是失败。只是陈娇尚未拿定主意,是要同刘彻一起失败,还是做一个曾经在他将要失败的时候,忠言逆耳,点醒他的人。
和他一起失败,就是他最忠心的追随者,在逆境中尚且不离不弃,以刘彻重情义的个性,将来自己如果没有大错,他是决不会给自己难堪的。
可忠言逆耳,点出他的疏漏,却可以赢得他的尊重,渐渐地更被他倚重,或者在政事上,他都会放手让自己去做。
陈娇转过头来,看了刘彻一眼。
她的丈夫正沐浴在一片天光之中,他虽然难得地透露出了心中的茫然与胆怯,但依然是止不住的神采奕奕,少年意气风发。
忽然间她就有了决定,这一次,她没有听心底声音的抗议,“告诉过你,刘彻此次必定铩羽而归,早告诉他,他自然会更看重你。”
而是轻柔地道,“阿彻,你一心为公,为的是天下。只要是为国家好,我想你就只管去做,别人我不敢担保,陈家是决不会和你作对的,就是母亲,也都不会在祖母跟前添话。”
刘彻眼底顿时闪过了一分感动,他的声音低哑了,“娇娇,我……”
其实归根到底,他还是怕了,不是怕陈家和他抱怨:陈娇做的这两个人情,实在还是虚人情,真到了堂邑侯、隆虑侯之国的时候,恐怕列侯们都要走得七七八八了。
他还是怕激起众怒——不是怕列侯,而是怕藩王。
陈娇望着刘彻,她眼底自然而然,不用任何伪装,透出了一片景仰。
和所有人不同,她知道这个少年的天子,可以成就不世伟业,她知道终于有一天,藩王不会是阻碍,列侯不会是阻碍,除了外戚,没有谁会是他的阻碍,他会站到天下最高的地方,完成他自少以来的梦想,完成大汉四代天子的理想,将大汉的国威,传扬到万里之外,令匈奴人畏惧胆寒,不敢南犯。
而她也的确是钦佩他的,只要一想到就是她身边的刘彻,最终完成了百年来的夙愿,陈娇就可以发自内心地仰望着他。
她说,“阿彻,我不懂得外朝的事,但我知道,办大事的人,没有一个是顺风顺水,总有艰难险阻。可我想办法总是要比困难更多……我也知道,不管你得意还是失意,我都一定会陪在你身边。”
她的态度宁静淡然,好像在说一件最寻常的琐事。
刘彻忽然一下拥紧陈娇,他把脸埋在陈娇发中,好半天才道,“不错,任何事,都要迎难而上,不然,人生岂不是一事无成?”
话音重浊,呼吸粗砺,显然已经动了真感情。
陈娇于是把头靠到刘彻肩上,将脸埋在刘彻单薄的里衣上,她微微笑了。
嘴唇上扬的弧度,透过菲薄衣料,很快也传递到刘彻身上,令他唇边也不禁挂上了微微的笑,他望着陈娇的眼神,终于,终究,渐渐有所不同。
而陈娇在心底想:我管政事做什么?我这一生,最重要的功课也就是刘彻,能把他答好,已经够不容易。
她觉得这一道二者选一的题目,她就选得挺对。
22姑嫂
虽然在陈娇这里得到了慰藉,但刘彻毕竟是天下共主,要是凭着一介女流之辈的空口白话,他就能下定决心,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那他也就不会是刘彻了。
新政,他当然还是要推,要打匈奴,汉室天下内部就不能闹出太大的乱子。诸侯王是汉室最大的心病,为了削弱这些在一地权柄甚至胜过天子的刘氏宗亲,儒家也好、墨家也好、法家也好,谁能为他所用,谁就是他的王道。黄老之道,终于已经被年轻的帝王抛到脑后,这一年八月,他提拔了自己的两位老师,终于一气之下抛出三策,闹开了轰轰烈烈的元年新政。
不要说长安城内,就是长乐、未央两宫,都立刻乱成了一锅粥。
公主、翁主多尚列侯,而列侯们哪个不是在长安城中终老?这就国令一出,这些金枝玉叶们,一想到要离开天下最繁华的城市,到那些个穷乡僻壤终老,一个个哪还不毛骨悚然?自然是争先恐后进宫请见,向三位女主人诉苦。
而有了这些公主、翁主们做最好的榜样,列侯人家的夫人们,又哪里甘落人后?有身份的自然也都派人入宫求见,没有身份的,便辗转托了有身份的人进宫求情,反正所求的无非一件事:封地山高水远、穷山恶水,路途上就不知道会出多少事情,实在是不愿意之国。
“太皇太后是去过代国的,虽然说是诸侯王,但其实城市实在太小,出了王宫,走不过一千步,就能看到城门,要不是集市的日子,连新鲜的玩意儿,都要一个月两个月才能见到一件。”
陈娇进长寿殿请安的时候,就遇到一个妙龄少妇,笑盈盈地对她的外祖母解说。“代国怎么说,还是离京城不远,我们淮南那一边,哎哟哟,真是穷乡僻壤,父亲有时候做梦都怀想长安,常常对我们说,就算是做个平民百姓也好,都宁可留在长安。”
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听得很入神,她身后四五个列侯夫人,许多是这辈子都只在长安附近打转的,听着少妇的叙说,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了一脸的惧怕。
“那时候刘陵尚未到过长安,还当寿春已经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之一,就算比不得长安,恐怕和洛阳也是可以一比的。”那少妇便掩唇而笑,逗得太皇太后朗声大笑起来,“没想到这一来长安,才知道自己已经夜郎自大,成了井底之蛙啦。”
一段笑话说完,她才徐徐起身向陈娇行礼,姿态优雅,好像一曲流动的笛音,活泼中又透了文雅。“淮南翁主刘陵,见过皇后。”
陈娇脑中的声音长长地哼了一声,轻声道,“哎呀,原来是她。”
听起来,她对刘陵也并不陌生。陈娇不禁起了一丝好奇,多看了刘陵一眼,才微笑着摆了摆手,对大家说,“都起来吧,何必多礼呢?”
一转头,自己又恭谨地往下参拜,给皇太后、太皇太后都礼数周全地行过了礼。“娇娇参见母后、祖母太皇太后。”
两宫长辈面上都现出了笑意,太皇太后故意和陈娇发脾气,“你母亲这一个月,就进宫七八次,你也学她疏懒,这都两天没给我请安了!”
皇太后的口气就慈和得多了。“皇后快起来吧,你也是的,还说别人谨慎多礼,你自己何尝不是比任何一个人都孝顺多礼?”
这是明摆着在夸奖陈娇的孝敬,炫耀婆媳之间的和睦。——不过,也就是这一句话而已,两宫亲疏,已经显而易见。
平阳长公主本来坐在太皇太后身边,论位次,仅仅居于她母亲之下,现在陈娇来了,她还没有动弹,太皇太后已经连声道,“还不坐到我身边来?”
一样是孙辈,这个外孙女就是老人家的心尖尖。先帝留下的七八个公主,自己姐妹三人,身份自然特别高贵,可是老人家看得就淡了些,和那些个妃嫔所出的公主几乎是一视同仁,陪着她说话解闷可以,有事相求时候,软语下些工夫,老人家心情要好,也会帮上一把。只是真个比不得陈娇,虽然从不曾恃宠而骄,却是言听计从,不可少离,娶进宫中来侍奉她还不够,不过两天没见,就思念成这个样子。
平阳长公主只好站起身来,往下挪了一个位次,把第三代中最好的位置,留给了陈娇。
——在她是委屈,在众人却是理所当然,就是王太后都不以为意,笑着向陈娇介绍,“这是淮南王珍爱得如珠似玉的小女儿刘陵,发嫁给长乐侯的小儿子,才成亲不久,两口子一起进京来住。”
这样的事,在当时也是份属寻常,虽然诸侯王们被管得紧,连带的各侯国的男丁,出入京城都有忌讳。但已经嫁为人妇的翁主跟着夫婿到长安城来定居,却并不触犯任何忌讳,王太后的口吻甚至还有几分欣然,看得出来,是挺喜欢这个口舌便给,很会说笑话的淮南翁主。
陈娇先用眼神歉意地给平阳长公主打了个招呼,才笑着说,“好呀,长乐侯的幺子没有爵位,翁主就不用之国了,还是可以在长安久居的,又何必害怕呢。”
一句话,就把刘陵和其余几个列侯夫人之间割裂了开来。连带着平阳长公主才惬意下来的心思,又提了起来:的确她是天子的大姐,按理来说,可以最后一批再走,但刘彻为了体现自己的决心,已经亲自向大姐打过招呼,想要平阳侯、南宫侯同隆虑侯,起一个表率的作用。
“要不是祖母老了,片刻都离不开姑母。”弟弟的口吻很诚恳,“还想请娇娇出面,让堂邑侯去封地居住呢。”
说得比唱得都好听,就不信陈娇舍得她的娘家人长途跋涉,到封地去住!
好容易刘陵几句话,把大家逗乐之余,又令老人家深思起这之国一策不近人情的地方,陈娇轻飘飘一句话,就把刘陵的身份给限制住了。她又不用之国,再为众人说话,难免显得多嘴多舌。
她看人一向也不是不准,刘陵微微一怔,果然没有和陈娇顶嘴,她柔顺地道,“皇后说得是,可不是到了长安,就不想走了?”
却是两不得罪,又顺着陈娇的话往下说,又最后帮了几个女眷一把。众人顿时纷纷露出了感激之色。
陈娇看在眼里,心中也不由得微微喝彩:这个刘陵,真是会说话。
那声音就不以为然地道,“这又算什么了?她口才好呢,长得更好——”
阴阳怪气地拉长了声调,却没有继续往下说。可陈娇已经被她养成了习惯,不禁就在心底追问,“什么,难不成刘彻连她都睡过了?”
当时诸侯王在封地里,闹得多难看的时候都有过,兄弟姐妹之间,过于亲密无间,事发被迫自杀的,光是陈娇就听说过数例。这些诸侯是代刘家治理天下,天下不是自己的,当然出工不出力得多,真正把封地管得好的,朝廷反倒要生出警觉来。本分一点的,则无不酒池肉林、醉生梦死。一般这样王室出来的翁主,王子,道德观念也都有悖于常人,姐弟**,也算不得什么……就是没想到,刘彻居然能荒唐到这个地步——
“那倒没有!不过他倒是耿耿于怀,惋惜她是刘家女来着。”那声音颇有些幸灾乐祸地道,“曾说过,要不是刘家女,其实是皇后的好料子。”
陈娇差一点要喷出杯中的蜜水,她忙偏过头微微咳嗽起来,太皇太后大为紧张,才问了平阳长公主一句,“平阳侯的病如何——”陈娇一咳嗽,就放下了,只是迭声问,“怎么,好好的忽然呛起来了?”
有心人看无心人,怎么看都有心,平阳长公主不免就想到了刘彻的主意,再看陈娇时,怎么看她的咳嗽,都看出了三分不对。
更有一个大胆而荒谬的想法,不禁从心底升起来,很快就越想越有理:让平阳侯这个病秧子之国的主意,该不会是陈娇给弟弟出的吧?弟弟对陈娇一向是言听计从,爱护有加。两人又一向面和心不和,自己在母亲跟前,可没有说过陈娇多少好话。万一传到了陈娇耳朵里,陈娇怀恨在心的时候,对景给弟弟添上一两句话……
想到自己因为欲行姑母献美故事,累得母亲被祖母敲打,更累得自己受了一顿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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