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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金屋记 作者:御井烹香(晋江vip2012-07-19完结)-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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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嫣就严厉地告诫自己的弟弟韩说,“皇后的身份,不是你我之辈可以轻易亵渎触犯的,她自己颇知道避讳。我们更要成全,不是万不得已,决不能打量皇后的容貌,更别提和她本人言语交接,此乃大忌,万一触犯,即使皇上不予介怀,回来我也要家法处置。”
  虽然他和刘彻言笑无忌,高兴起来,甚至还打帝王两拳,但韩嫣若是个全不知进退之辈,也很难得到刘彻的欢心。
  只有在肯定无人能够留意时,他才会放纵自己片刻,由得自己疑惑而警戒地打量陈娇。
  她一向是很静的,好似蒙着一层冰,玲珑剔透之余,尚且玲珑梆硬,又耀眼,又冷漠。唯独在刘彻的眼神里,她会略微融化,露出一抹微澜般的笑意。然而这笑意的核却也是冰冷的。韩嫣很好奇刘彻到底明白不明白,他的妻子,大汉的皇后,列侯公主之家的贵女,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冰人。甚至连每一个笑都会是假的,他不知道她有没有一刻是真的。
  刘彻却似乎已经习惯了陈娇的气质,甚至不以为意,将她的冰冷视为常温。他多少是带了怜爱地对她的,这个结发妻子,毕竟与众不同。登过龙床的男女,光是韩嫣知道的就并不少,有一些也的确得到了刘彻的青眼,他看中他们的才华、能力,或者只是能让他开心的本领,然而这一切都太唯我,也许每个天子也都是这样唯我独尊。
  刘彻从不在意他人的悲喜,也的确无须在意,韩嫣不知道他对于太皇太后、对于太后又是如何,他只知道他是在意陈娇的。在一场雨后跋涉中,他会再三回头,去确认陈娇脸上有没有痛楚之色:道路泥泞,格外颠簸难行,陈娇的骑术似乎又不大好。
  到末了干脆亲昵地将皇后抱到了自己身前,一边和她悄声细语,一边当先穿出了密林。
  也就是对着陈娇,他能有一点罕见的体贴了。
  韩嫣心头一动,一时居然有了些说不出的酸楚,连自己都吃惊起来。
  难道他还指望着刘彻对他轻怜蜜爱,另眼相看?
  那可就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身后从人一个接一个地放马跟了过去,李当户踢了踢韩嫣的马腹,捉狭地冲他吹了个口哨,神态耐人寻味。
  韩嫣顿时惊醒过来,他不无掩饰意味地指了指天边,尚未说话,林外已经传来了少女娇嫩而肆意的笑声,这一声笑好似瓷器落地,清脆中带了突然,甚至连发笑者本人,都没料到笑声中透露出了这许多天真与快活;又好似谁的心弦被一下抽紧,十指轮弹之间,奏出无限杂音。
  他听到陈娇说,语气犹带惊喜,“陛下你看,虹霓。”
  隔住几十步远,两个人居然不约而同,发觉了天边的虹彩。
  才刚下过雨,两道互为映象的七彩云条整齐地铺在天边,透亮的天色,衬出了它格外妍丽奢靡的美。刘彻哈哈大笑,他亲昵的责怪声隔着树叶传过来,及不上陈娇的清脆,甚至有几分发闷,但也透了十二分的快意。
  “没见识,一道天虹罢了——”声音到半路上就断了,想必是得了皇后的白眼,四周又响起了低低的笑声,而后天子语气一变,带了款款的深情。“在宫外看来,是不是要比在宫中看更美得多?”
  陈娇的回答依旧是柔媚的,但话中冰冷的核又回来了,她轻笑着回答,“这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众人又更捧场地笑起来。
  韩嫣的手缓缓地落了下来,他目送着李当户拍马出林,赶着这场热闹。在雨后深林中驻马伫立,由得一片浓绿将他包围。
  一阵风过,带起了他的衣袂,他束发的金带,韩嫣垂下了他长长的睫毛,又缓缓地长出了一口并不均匀的气息。
  #
  对刘彻胆大包天的举动,王太后也不是没有微词的。
  “你自己出去野也就罢了,还带上娇娇!”就当着陈娇的面训斥刘彻,“她毕竟是后宫之主,跟着你这样胡闹,威严何存?”
  扫了陈娇一眼,见陈娇局促地沉下脸去,绷紧了背,露出俯首听训的样子来,王太后不由得就扫了刘彻一眼。
  刘彻虽然孝敬母亲,但正因为两个人亲近,不耐烦就露在了脸上,这样的小事,王太后只管说一千遍,他是一个字都不会往心里去。见陈娇受窘,更是隐约带了不满,神色惫懒,似听非听。
  王太后就缓了语气,为陈娇开脱了一句。“娇娇平日里多么乖巧,大家心里有数,不是为了哄你开心,肯跟你出去胡闹?以后再别这样——这也都是身边人不劝着你!”
  说来说去,还是介意以韩嫣为首的那一群列侯子弟、贵幸外戚。
  刘彻虽然理亏,不肯回嘴,但也绝不肯对太后言听计从,嗯嗯啊啊了一番,又给陈娇使眼色,“娇娇,我们服侍母后用饭。”
  到底是把王太后哄得心不甘情不愿露出笑脸来,才同陈娇一道退出了宫室,两个人并肩回未央宫去。
  长乐宫中住了两尊大神,每一次光是请安,就要耗费小半日工夫。刘彻又要带着陈娇到处去玩,又要自己出城跑到上林苑、甘泉苑附近去过夜狩猎,能有多少心思放在朝政上,真是不问可知,这几个月来,他会见大臣的次数反而明显少了很多。
  陈娇心底不是不纳闷的,也问过那声音,“这是什么意思?事到临头,反而松了弦儿。”
  那声音很有几分尴尬,“我对朝事,的确是没有一点兴趣……”
  陈娇只好叹息给她听,声调中写满无奈。倒惹得那声音大为不满,哼唧连声,好几天不肯理她。
  想起来都好笑:多大的人了,还和自己闹别扭,倒衬得自己像是个暮气沉沉的老人,连小性子都不会使。
  不知是否疏忽了心绪,那声音就在脑中顶她,“真比不得你,就是个老太太!我也想不到,你居然会变成这样子!”
  你你我我的,还真生分上了。
  唇边不禁就带了些许笑意,陈娇款款走了一会,才发觉刘彻正看她。她猛地回过神来,慌乱中终于是带了娇憨,“走路就走路,看我做什么……”
  刘彻哼了一声,到底还是露出了不耐烦。“被唠叨了那一会,亏你还能笑得出来。”
  哎,还是在气王太后说他不懂事。
  想到王太后口口声声,自己只是曲意阿从,才肯跟着刘彻出门,陈娇的眸色不由得就深沉了下来。
  她这一生,几乎没有机会踏出家门,寻常贵女游猎霸上,衣香鬓影簪花于归的事,一向是落不到她头上的。
  能够出宫游览,即使几次,对她依然是难得的享受,珍贵到千金亦不肯换。甚至于见到彩虹,竟会难得失态,惊喜得叫出了声。
  就这一点,她是极感激刘彻的,他只是用了一点心思,却不知道这份好于她,真是千金难买、千金不换。
  “我是想到了上回我们在城外看彩虹,你又猎了一只兔子……”她就亲昵地凑到了刘彻耳边,略带羞涩。“母后要是知道,肯定不说我乖巧,恐怕要反过来怪我坏,怪我勾着你出宫去玩了。”
  她难得童言童语,带了稚气,惹得刘彻失笑同时,也已经婉转露出心意:陈娇是喜欢出游的,这一份欢心,他讨得很好。
  刘彻不免有几分惊喜,度了陈娇一眼,也压低了声音,“还当你真是为了哄我开心……”
  陈娇嘘了一声,用眼神点了点身前领路的女官。——这是王皇后身边受宠的宫人。
  刘彻就断了话头,只是与陈娇相视一笑,不知不觉,他就牵起了陈娇的手。陈娇一边说话,一边就把头靠到了他肩上。
  又过了数日,王太后再次责怪刘彻身边那一群伴当的话语,不知被谁传了出来,终于再落到了韩嫣耳朵里。
  韩嫣到底还是感到了一丝不安,他觉得自己该行动了。



13、人情 。。。
  陈娇猛地从浓睡中醒来。
  她做了个绮丽的梦,梦中有一双手,肆意地揉捏着她身上几处特别柔弱,特别不堪撩拨的地方,就好像一个高超的琴师,正寻觅着她的琴弦,逐一抽紧,又轻轻地弹奏出了一曲靡丽妖艳的琴音,琴声粘稠得像蜜,一点点滴在了她唇上心间。
  睁开眼时,情动尚未褪去,她难耐地翻了身,渐渐清醒过来,多少还有些不好意思,咬着唇勉力睁开眼,却遇见了刘彻的眼。
  自少不知多少次,她要自梦中惊醒,早已经习惯了那坠落般的心跳,但春。情却从未如今夜这样勃发,她是羞涩更惶惑的,罕见地露出了从容之外的表情,但刘彻却并不如以往一般,带着兴味、带着怜惜、带着得意地对待她的失措。他的态度多少有几分深沉与烦躁,见陈娇醒来,不过是移开了手,略带讪然地一笑,“醒了?”
  只从这两个低哑的音符,一并那紧绷的下颚,烦躁已经不言而喻,今晚他未必有心思陪着自己,玩“摘掉面具”的游戏。
  陈娇顿时明白,他有意无意撩拨自己,将她吵醒,而非在睡前吐露心事,恐怕就是不想和自己耍花枪。
  “怎么?”她也没有做作,只是不适地捂着胸口,拨开了刘彻的手,轻声道,“是朝廷里的事?”
  刘彻摇了摇头。
  椒房殿内十二个时辰都并不乏人服侍,陈娇从帐内伸出手来,才说了一个水字,就有温润的蜜水送到了手边,她半坐起身,咽下了盏中甘露,静静地等待。
  又过了一会,刘彻才淡淡地道,“都退下去吧!”
  这样的深夜,屏退从人,夫妻两人帐中相对……
  就连那声音,也好奇地在陈娇耳边舒卷着,犹带一丝着恼,“睡得好香呢,到底什么事呀。”
  能让刘彻烦心成这样的事,只怕并不在小,只需回忆起今年这前后刘彻身边发生了什么大事,便可以轻易地推算出答案来。居然这都不能记起来,可见只怕在当时,她就已经很难得到丈夫的信任,能够知道他心中的烦难了。
  陈娇将一口气压在了心底,她耐心地望着刘彻。
  刘彻也耐心地等到脚步声都退出了殿门,才轻声道,“有人对我说,太后进宫前,尚且有个女儿流落民间。”
  陈娇顿时就明白,韩嫣终于是忍耐不住了。
  那声音也恍然大悟,顿时忍不住埋怨,“你看,多好的人情,到底还是被他抢走了吧!”
  是人情不是人情,还难说得很呢。
  从前听说这件事的时候,陈娇还很诧异,以她对刘彻的了解来说,他虽然孝顺大度,却也很要面子。又怎么会这样积极而喜悦地认下了这一门同母异父的亲戚。
  虽说妇人再适,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太后毕竟是以良家女的身份被选进宫中,和昔年薄太后又不大一样,毕竟高祖是明知道薄太后出身楚将内室。而汉室采选民女入宫时,当然选的却是未婚的少女。
  如果说金王孙当年已经去世,那总还能说得过去,偏偏人家又活得好好的。这件事要是闹出来,众人嘴上不说,心里未必不会觉得王太后抛夫弃女追求富贵,私德上终究不是那样完美无缺。写入史书中流传后世,终究是与名声有所妨碍的。
  更不要说太皇太后高踞后宫,心里只怕未必高兴王太后妇德有失——这件事也就是现在闹出来,才勉强算得上是人情,要是在前几年刘彻还没有登基的时候一闹,只怕少不得母亲两头周全了。
  “我早就和你说过。”陈娇就在脑海中不疾不徐地道,“太后要是想要认这门亲事,早就直接对天子提出了。现在不提,那是因为时机还没有到。”
  不过,就算卖得再难看,这人情终究也是一个人情。韩嫣这一招,也不能说是昏招,等到太皇太后过世之后,这个人情,就轮不到他来做了。
  “陛下是顾忌太皇太后?”她静默了好一会,思量着将惊讶已经做足,便轻声细语地戳破了刘彻的隐忧。
  烛火还是太昏暗了些,隔着帐子照进来,只能隐约照到陈娇的半边脸颊,刘彻探究地望着她,又一次徒劳地想要看清陈娇心中的盘算,这一次,他当然也不会成功。
  他又沉默了一刻,居然有些烦躁,“什么陛下、天子,难道坐上了这个位置,我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连你都不肯叫我一声阿彻!”
  一个人在位居低潮的时候,固然需要别人的尊重来肯定自己,但当他脆弱、烦躁之时,却总是希望有一朵同他亲密无间,可以将心事完全赋予,不必顾忌上下尊卑,不必讲究天子心术的解语花,妙语为他出谋划策,排忧解难。
  不论从身份还是从情分来看,在天子未能亲政的这几年里,这朵花,除非陈娇自己不做,不然还轮不到别人。
  陈娇又为什么不做?
  她就伸出手来,环住了刘彻的脖颈,带着无奈的笑,轻轻地叫了一声,“阿彻!干嘛这么慌张,天大的事,我陪着你呢。”
  声音较往常又甜了十倍。
  在一起生活久了,刘彻也明白陈娇的冷淡,她偶然间这样撒娇,就一下甜到了刘彻心底。他的心居然渐渐安顿了下来:的确,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就算是天大的事,陈娇不陪着他,还有谁陪?
  又想到了她对王太后素来的恭谨,就算是太后几次敲打挑剔,陈娇除了发过一次牢骚之外,始终没有一句不好听的话是直接冲着太后来的。
  “母亲也太绝情了!”他终于将自己的心事和情绪,对陈娇揭开了一星半点。“从前不说,是怕横生枝节,这样没有什么。可多少总要托人略微照看一下,那也是她的骨肉。两个舅舅难道都是吃白饭的?私底下略施照应,不使其衣食无忧也就够了,听说她还是个浣衣女——这也是我的大姐啊!”
  虽说素未谋面,但血浓于水,听刘彻言语之间,对这个“大姐”,已经满是愧疚回护的心思了。
  陈娇沉默不语,不去接刘彻的话,直到天子望向自己,双目炯炯,才无奈地道,“太后也有太后的难处吧……”
  话尾到底还是不肯定地拉出了长音。
  刘彻多少也体谅到了陈娇的难处,他又沉默下来,半天才恨恨地道,“这件事既然被我知道了,那就不能再这样下去。可要是母亲断绝人伦,不可理喻,我是下不了手的!”
  护短,是他的一个特点,只要永远和他站在一处,甚至于只是被他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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