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雪-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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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喝！”花大娘以压倒般的气势压迫着我的抗拒，那双凌厉的媚眼摆明了不许我有一点侥幸。形势比人强，我认了，在她迫人的气势下，我深吸一大口气，捏住鼻子，端起碗猛灌下去——

　　　　“哇——噗——咳咳咳！”

　　　　“呀！你小心点，药还烫呀！”花大娘尖呼，一个利落的跳跃，稳稳地避开被我喷出的药汁，保住她那一身大红的新衣服。

　　　　“咳咳！”我苦着脸，“我哪知道，我只想快点喝下去。”

　　　　“你这丫头！”她好气又好笑地接过我手里的碗，把帕子递给我，“擦擦吧！”

　　　　“不用了，不用了，”我用手擦一把唇边的药汁，对那帕子上的浓香敬谢不敏，讨好地笑，“不要再弄脏您的新帕子。”

　　　　“哼！”她轻哼一声，将碗收回托盘里，“我让人再去煎一碗来，你给我老实地喝下去，不喝药，就没饭吃！”

　　　　“是是是！”我狗腿地点头，“我一定喝一定喝！”

　　　　“你这个鬼丫头！”她笑点点我的额头，捧着盘子出去了。

　　　　我敛了笑，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心头的翻腾，“哇——”一口血自喉间喷射而出，我只来得及拽来枕巾捂住唇，缓缓地展开枕巾，那一片浸透的血渍，似乎是一部分流失的生命力，我苦笑，将枕巾塞到床下，全身乏力，再也没有精力装出若无其事的轻松面孔，缓缓地躺平，不想再跟一再浮上的昏沉对抗下去，让意识再一次沉潜下去。

　　　　意识一直沉沉浮浮，偶尔听到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唤着，有时会有人搭着我的脉碗，嘴里被灌入苦涩的药汁，到后来，就是一片昏沉，再也没有一丝声音，只是一丝寒意渐渐聚拢而来，慢慢地浸透了整个身子，仿佛是很久以前大雪覆盖了整个大地，我仓惶地站在漫无边际的银白里，孑然孤冷着痛，没有出路，就这么在寒冷里绝望，并且，笃定自己的生命这一次是真的走到了尽头，再也没有睁眼看这个世界的可能了，我赌的最后可能，似乎是输了，我没有看到一丝通往未来的曙光，这场赌，我输了两生……

　　　　直到有一天，我睁开眼，花大娘泛着忧虑的眼正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醒了？”她惊喜地看着我。

　　　　我虚弱地笑，“大娘……”

　　　　“你这丫头，”她的眼眶泛红，“真是会吓人的！”

　　　　“大娘……”我微笑，“真的谢谢，我的身子早就不行了，您不要再费心……”

　　　　“丫头，你怎么这么说？”花大娘轻斥我，“年纪轻轻的，怎么有这么要不得的想法！”

　　　　我苦笑，“大娘，丫头最后求您一件事。”

　　　　“你说！”她声音有丝哽咽。

　　　　“我是不行了，您带我回柳烟阁吧！”那里，离我们的那座山已经不远了，那里是我来时的地方，如果回到那里，是不是，机会会多一点？

　　　　“好！我答应你！”花大娘哽咽着点头。

　　　　“谢谢……”我呢喃，微笑着，再一次陷入无边的黑暗，任已经熟悉的冰冷将我覆盖……

　　　　将最后一缕意识细细地回思这一年来的种种，一张张面孔滑过，猫头、小豆、小莫、阿久、龙君澈、薛家兄妹，花大娘……最后一张古怪的老脸带着精灵的神情跌上心头，我吓一跳，随即一抹温暖涌上，这是我在这里相处时间最长的一个人了，老头，唉，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不到这个时候，我还没有感觉到，我对老头，竟然有些想念，最初的三年，是他的陪伴才让我的日子不至于过得太凄惶，老头啊，也算我在这个世界里的第一个亲人了。最后的最后，印在心里最深处的还是那张清冷的俊颜，狭长的凤眸里是一片柔波如水……

　　　　无边无际的雪，那个清冷的少年呀，就要别过了，九月的飞雪带来了我这抹异世孤魂，没人告诉我回归之途，我的漂泊啊，一直这样痛着，终于到了这最后的关头了，我舍了你，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悔，只求你的遗忘，只求你的遗忘，我不是小龙女，你也不是过儿，所以，我不能给你留下十六年之约，因为，我到底是不能履约的，只是，我们没有誓言，没有承诺，没有到生死相许的约定，时光会消磨记忆，我会忘却，你，也会让一切消磨成风烟吧……

　　　　
　


九月雪　九月雪2　第十九章　梦醒还复梦
章节字数：4457　更新时间：08…09…16　09：57
　　　　琴声悠扬豪迈，熟悉的旋律盘环在空中，那个声音在唱着：

　　　　沧海一声笑

　　　　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记今朝

　　　　苍天笑

　　　　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

　　　　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

　　　　清风笑

　　　　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

　　　　一襟晚照

　　　　啦……

　　　　沧海一声笑

　　　　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记今朝

　　　　苍天笑

　　　　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

　　　　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

　　　　苍生笑

　　　　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泪不受控制地汹涌着涌出眼眶，唇却忍不住地上扬成微笑的弧度，这一梦，跨过了千百年的光阴，这一歌，历经我几许心痛，几许割舍，几许遗憾！

　　　　没有睁眼，泪，就这么连续不断地自眼角溢出，任心头的激昂将所有的疼痛挤下，这一刻就让我纯粹地感觉着狂喜，不要再为任何的感觉分神，即使有遗憾，即使有难舍，即使有心痛，那，也等我好好感受了这份回归的喜悦后，再来细细地领受。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尘随浪记今朝……”

　　　　我模糊地随着乐声唱着，似乎看到那林中的野店内，任盈盈日复一日地弹唱着，等待那个浮萍浪子的到来，马蹄声里，那个长歌如笑，豪情逸兴的男子白衣黑马，纵横如飞，疾弛飞奔，当时的轻松豪迈，怎么也没有想到命运会在前方安排怎样的试炼，亲近的人都远去，只能远逝漂泊，这一曲，其实也带着痛极后的通达，通达后的悲凉，历尽了世情悲欢，一曲《笑傲江湖》，多少泪，多少恨，多少痛，多少笑，尽付其中……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浪红尘俗世知多少，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琴音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那个声音一直继续着，我却再也发不出声，沉浸在曲子里的心蓦然一冷，颤抖着，恐惧着，揪扯着，似乎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在等着最后的一丝力道给予最终的判决，琴音也缓缓地停住，我猛然一颤，喉间一阵腥热，心底那根弦“嘣”地一声，断了。心不受控制地下滑跌落，往那无边的黑暗直直地沉落下去！

　　　　一只手抚上我的脸，轻轻地抚过颊上的泪，我不敢睁眼，感觉到熟悉的气息笼罩而来，绝望如潮涌自心底疯涌而上，脑中的影像潮退而去，只留下一片苍冷的空白，缓缓地抬手抓住那只泛着温暖的手，沙哑地低喃带着一丝绝望的祈求，“如果我睁眼，你会不会消失？”

　　　　那个声音也沙哑，“你希望我消失？”

　　　　“——不！”我费尽全身的力气将心里断裂的痛压抑下去，紧紧地闭着眼，惨然地笑，“我希望——消失的是我！”

　　　　手被用力地抓住，力道大的几乎要捏碎了我的手骨，那个声音涩哑得似乎被什么刮过的砂纸，“你——就一点活下去的意愿都没有？！”

　　　　“龙儿……”我睁眼，滚落泪珠一串又一串，朦胧的泪眼看不清他的脸，却依然被他周身辐射出的强烈心痛所震慑。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他凤眸里的痛楚像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我不知道泅游其中的人会怎样的绝望，他的眼神如一把刺刃，彻底地刺穿了我本就被潮涌的失望撕扯破碎不堪一击的心，耳听着他涩哑的声音就像被刮磨的砂砾，心随着他的每一句问话而剧烈地抽痛着，“为什么执意要放弃救治的希望，一次次地逃离？为什么执意要将我推出你世界，甚至连让我守在你身边的机会都不给我？你宁可负伤远走，你宁可身死异乡，那你又何必——你当日何必让我以为有留住你的可能？你何必让我错以为你会为我保重？！”

　　　　“龙儿……”我模糊地唤着，痛到了极至后，反倒没有了眼泪，我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毫不掩饰的眼，看着他阒黑如冰深潭一样的眼，那里刮起的狂潮激烈的如同夏季里横行着陆的台风，带着毁灭性的气息，扑笼着我。不让我沉浸在自己的绝望里，执意地将我吸附进风暴里，让我在深潭中感受他的愤怒与痛楚！

　　　　“又要说对不起吗？”他一手握住我的脸，另一手却在我的身侧紧握成拳，声音压得低几不可闻，却让我原本以为痛到了极至的心瞬间如置冰窖，湿冷得感觉着鲜血淋漓的痛，是一种麻木却又能真实感觉到痛的奇异的痛楚，我在他的眼底看到自己灰败得几乎没有一丝生气的脸，死气沉沉地，带着灰暗的气息，突然，他的脸一黯，眼神却奇异地变得黑亮无比，低喃着，“我说过，如果愧疚不能留下你，就不要说抱歉，如果不是真得觉得对我负疚，就不要说……”随着呢喃低到无声，冰凉的唇覆上了我苍白冰冷的唇，静静地贴着，他黑亮的眼似冰似火，映着我怔然的眼，气息拂着我的唇，在我的唇上低喃着，“娃娃，我说过的话，你从来不放在心上对不对？就如你从来没有真的把我放在心上，所以你能轻易地离去，能轻易地撇下，我忧惧与否，伤痛与否，你从不挂怀！”他的唇微微轻启，轻含我的下唇，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失神地望着他陌生到了极点的眼神，来不及理清心里潮涌上的恐慌，唇上一痛，血腥的味道渗入唇里，蓦然回神的一刹，他黑亮的眼定定地看着我，一瞬不瞬地，我怔住了，感觉到他疼惜似的吸吮轻轻地辗转在唇上，带着心痛，细细地，如蝴蝶轻拂过花蕊，小心在意地轻吮着。

　　　　恐慌在他轻柔的吸吮里褪尽，涌上是浓重的酸楚，悄悄地伸出手，轻轻地环住他的颈，觉察到他蓦然顿住的动作，双眼定定地看着我，眸底闪过一丝挣扎，我阖眼，不让他眸底挣扎的神色轻易撩动心痛，轻轻启唇，不理会唇上的微微地刺痛，试探地轻轻地吸吮着他柔凉的唇，他全身一震，猛地推开我，我低哼一声，睁开眼，他黑亮的眸中染上几分怒意，伸出一指轻轻地抚过我被他咬过的下唇，恼怒地低问，“这算什么？补偿吗？”

　　　　“你明知道不是。”我摇头，抬手握住他抚在我唇上的手，涩然而笑。

　　　　他撇唇哂笑，“对，不是补偿，是安慰。我们毕竟有三年的同门之谊！”

　　　　“龙儿——”我攀着他的手坐起身，苦笑，“我不想说对不起。你说的对，我不觉得歉疚——”他双眸一眯，寒芒乍现，我却只能幽然苦笑，“因为我也痛，在决定离开的时候，我也痛，龙儿。”他不语，双眼幽深难辨，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到体内气息竟然意外地充盈，不由地恍惚失神了起来，总是不肯相信自己还有存活的希望，所以，将之前看到的宛郁冰蟾当成是自己弥留时的幻觉，那样出尘绝丽的女子，原本就不属于尘世人间吧。苦笑一下，我将目光避开他幽暗难解的眼神，透过浅绿薄纱投向窗外的晴空，想到千百年后的另一个时空里，已经很难见识到这样的纯粹的湛蓝了，可是，那里却是我永生的牵挂。沉重的失落与绝望又萦绕而上，恍惚地呢喃着，“我讨厌雪，因为，我原本笃定了那么多年的世界，因为一场雪完全颠覆了。我找不到自己，不知道这个躯体里包裹的到底是不是我？那天，我睁开眼，漫天的雪，漫眼的白，漫眼的陌生……没有人知道我当时的恐惧，没有人能体会我当时的绝望！我每天浑浑噩噩地，想着一切只是梦，只要明日清晨，阳光照入室内，驱尽寒冷，我就会发现自己依然是那个甘于平庸容易快乐的自己！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只能在漫天的飞雪中一日日绝望，却总有一丝不甘，那六只箱子，记录着我所有疼痛，所有不愿割舍的记忆，都在那六只箱子里，可是，当我需要书写记忆时，我也在一日日恐慌，是不是，我终有一天会忘记，会被这里的一切同化，会遗忘真实的自己……几千个日夜过去了，我盼不到那个清晨，太多次的失望，承受不住，也想要就这么浑浑噩噩下去算了！却怎么也斩不断心里那一直不肯断绝的一丝希冀，希望可以泯灭，可是，我要怎么面对接下来的空虚与失落？我要怎么在这个世界找我活下去的理由？找我活下去的动力？找我——必须要为他活下去的那个人？而他，身上寄托着我所有的情感与未来！绝望的感觉浓烈到就要逼疯我了，龙儿……”我涩然地笑着，他静静地听着，温暖的手抚过我苍白的脸，我缓缓拉回视线，在他的眼中看到自己惨淡木然的眼，“我只是想回到属于我的命运轨迹，我只是想将失序的一切导回正途，让脱轨的邂逅回归本该有的命运……我只是，想要回复成我自己而已……不想顶着一个自己也陌生的名字，做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却在午夜梦回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不是，不是这个名字，不是这个身份，不是这个人——”

　　　　却没有想到，睁眼的这一刻，竟然是这样让我难以承受的绝望，这一次，到底是命运再一次捉弄了我，还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愚弄了自己？

　　　　“娃娃……”他沙哑地低喃，将我的头揽在他的肩上，“你从来都不说，不肯让我为你分担……”

　　　　“没人能为我分担……没人……”我惨淡地笑，这不只是流落异乡的乡愁，这不只是孤孑无依的孤独，我失落了的是我自己，这里的九月，这个人的存在，将我二十多年的生命彻底抹煞，悲哀的是，我太过清晰的记忆，将痛镂刻在灵魂深处，只要活一日便是一日锥心的折磨，我的思念，永难成真！早该知道，从在这个世界里睁眼那一刻，我的失落与伤痛就已经注定万劫不复，永难超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