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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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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辞回家,三姑娘也没心情去留他。云麟回来,便将晋芳的说话,告诉了母亲,又说淑仪连日病在床上,姨娘他们焦烦得很。秦氏惊道:“仪儿是病不得的,你姨娘只有这一个贴己的女孩子,万一有个长短,叫她怎生割舍得她。你的事既有姨父替你调解,他们都是有体面的人,说出话来,包那姓许的驳他不得,早知道这样,早该去请你姨父,何等不好,又何必费如此周折呢。”
云麟这一夜好生得意,便是做梦,比往常都觉得恬适些。柳氏知道这事,也着实替他欢喜。第二天清晨,曙光刚透入纱窗,云麟早一咕噜翻身下床,匆匆的抹了脸,兀自跑去会他姨父伍晋芳。一者要打听昨晚怎生去同那姓许的说项,二者也因记挂着淑仪病体。走入门首,别人都觉得他来的很早。伍升先笑道:“少爷昨夜想是不曾睡觉,怎么在这会子就跑过来。不但仪小姐他们不曾起身,怕老爷也还在床上不曾醒呢。”
云麟笑了笑,便直走进去。他是先到了晋芳上房,一瞧眼见朱二小姐云鬟蓬松,坐在梳桌傍边,用手托着腮颊,像是思索甚么似的。云麟笑问道:“姨父还睡熟么?他老人家昨夜几时回来的?”朱二小姐见是云麟,忙向他摇了摇手,似乎叫他不用惊动晋芳的意思,一脚跨出房门,低低说道:“你家姨父,晚间在外边去吃酒,不知同谁合气,回来时候,约莫已近二更,翻来覆去,也不曾好生安睡。刚才甫经睡熟,我想让他多歇一会儿,免在日间打盹。我知道你是不放心你仪妹妹,好了,夜间服了小半瓶安眠药水,比较往常便咳嗽得好些。”云麟尚未及答应,猛听见晋芳已在床上翻了翻身,问道:“是谁在外边讲话?”云麟忙道:“是我特地过来见姨父的。”朱二小姐见晋芳已醒,忙替他将帐子钩上,笑道:“麟儿也不是外人,你要睡再睡一会也好。”晋芳揭开锦被,倏的坐起说道:“我也不睡了,你分付麟儿进来,我有话告诉他呢。”
朱二小姐当时便喊了一声云相公,云麟趁势便跨得进房。晋芳一面揉着眼睛,一面说道:“你来得正好,我替你办的那件事,很对不住你。我巴巴的约他在天兴酒楼小叙,席间便提到那话,叵耐那厮执定成见,说红珠本不须身价,他允着出一千银子做花粉费,已被经手的人,付过五百去了,其余五百一经等有了喜期,在喜期三天前交割,可想这事,不是生米已成熟饭。他又告诉我,说是个甚么姓鲍的从中撮合,他还有个女人叫做甚么的呢?那名字我记得很是雅帧?
!云麟此时已经哭丧着脸儿,接着说道:“不错,这姓鲍的叫做鲍橘人,他女人是紫罗女士。”
晋芳笑道:“真是的,叫做紫罗女士。许老还笑着说,他便愿意罢休,怕鲍氏夫妇还不愿意呢。他曾允许他们夫妇,事成了有重重酬谢。是我狠狠的同他驳诘了一顿,无奈那老货生就一副涎皮癞脸,你尽管生气,他依旧嬉嬉的望着你傻笑,这有甚么法想呢。……”
晋芳说话时候,已趿着鞋子,披衣坐近窗子面前。其时旭日初升,一线阳光,从帘隙里射入,映在云麟脸庞上,只见他泪眼盈盈,低头无语,委实叫人瞧着可怜。晋芳噗哧一笑,说也奇怪,便在他一笑当儿,忽听见外间震天震地一声响亮,又像是放炮,又像是火山爆裂。可怜那时候扬州光复不上两年,居民听见这样声息,没有一个不爽然失色。朱二小姐尤其是个惊弓之鸟,手里刚捧着一个茶杯,吓得豁郎一声,将杯子咂在地下,吐着舌头说道:“哎呀好响,这是甚么声息呀?”晋芳将他眨了一眼,冷笑道:“左右不过是孟军长在城外演炮,这也是常有的事,何至吓得这个样儿,你也不怕人家笑话。好好一座扬州城,难道有人杀进来不成? 贝蠹以俨喽颂幻挥斜鸬南於透久潜憬拷椴璞岸蕹鋈ァ=贾匦邢蛟器胄Φ溃骸安宦髂闼担易蛞够乩矗艘灰梗笔钡固婺阆肓艘惶趺罴疲闳绻钌岵坏媚歉龊熘椋颐潜阋雷耪馓跫迫グ臁!痹器肭飞泶鸬溃骸耙谈溉缬泻梅ㄗ樱敲挥胁灰赖模ぬ谈钢附瘫懔恕!?
晋芳笑道:“那许道权既拿定这样主意,我虽同他是朋友,却没有这权力去叫他不干。为今之计,如果请出一个有权力的人出来,向他说一句,他便不敢不依。我打听得那厮因为在买卖骨董上面,很想借此去巴结孟军长。孟军长的妇人曾让娟,目前有一百零七颗珍珠,颗颗都是肥大精圆,惟独只差得一颗,不能凑成百八数珠的数目。他夫人此时正派人四下寻访,如若有合式的,情愿不吝重价。我想去年仪儿在上海,替你带回来的那颗珍珠,我曾亲眼见过,真是无价之宝,你如愿意将那珠子拿出来,我托人前去运动,将这珠子便送给那曾夫人,不领他的价值,只求曾夫人在军长面前诉说一句,凭军长这样权力,还愁那许道权不附首贴耳,将红珠让给你吗?我这话你去想想,看可用得。……”
朱二小姐在旁也笑起来,说道:“哦,原来你们还是议的红姑娘那事,这计亏你姨父想得真好,拿这不会讲话的珍珠,去换那轻盈解语的红珠,委实再好不过。我替云相公打算,他焉有不肯的道理。老爷的神机妙算,我真佩服极了。”晋芳笑道:“我不过一时的计较,至于成否,尚未可知,此刻很不用你称赞。”
云麟早站起身,换了一副笑容说道:“难得姨父肯替我出这样力,甥儿感激不尽,少停便回家将珠子取来,悉听姨父做主罢了。”说毕,便告辞要走。朱二小姐掩口笑道:“云相公委实多情得很,此时巴不得大功告成呢。但是一层,既有了姨父替你帮忙,我的差事,可以卸责了,准备两肩荷一口,来扰你的喜酒。……”彼此正在谈笑,后面跑出个小婢,将头向房里张得一张。晋芳喝问道:“干甚么这样鬼鬼祟祟的?”那小婢笑道:“老太太同太太命我出来问一声,适才外间是甚么声响?”
晋芳怒道:“偏是你们会大惊小怪,快进去告诉太太,外间一点事也没有,我最恨的,当这乱世,捕风捉影,有得没得的瞎议论。你们瞧这一响,包不出三个日子,外间又该闹出许多谣言来了。……”云麟刚走至门房,偏又瞧见伍升他们,挤在一处交头接耳,像煞出了重大事件。见了云麟,便有一个家人慌慌张张向他说道:“云少爷你可知道孟军长被炸弹炸死了?”云麟大大吃了一吓,忙问道:“怎么怎么,你们是打从那里听来的?怕没有这事罢。”伍贵道:“我们原也不甚相信,不过街坊上,闹得很是利害,怕还总有点影响,我们不曾得着确信,又不敢去回老爷,怕老爷又骂我们编谎。……”
云麟此时也不暇同他们谈讲,三脚两步便跨出门。可不是的,才走向大街,满街的人都变了颜色,没有一人不叽叽喳喳议论这样消息,甚至有将铺门掩上的,有挑抬行李出城躲避,怕军长死后兵士要哗变的。瞧这样情形,比较那一年光复的变故还利害些。把不住心头上突突的乱跳,也顾不得甚么,飞也似的跑转回家。刚跨进门,黄大妈已索索的抖着,说道:“好了,少爷回来了。太太刚打发我去请少爷,外间闹的那样可怕的事,少爷想该听见了。”
云麟点了点头,走入堂屋,见他母亲同柳氏都愁眉泪眼的,站在桌子旁边,下首还立着一个女婢。云麟赶着向那女婢问道:“珍儿你来则甚?”秦氏接着说道:“这真是天外飞来的祸。孟大人驻扎在城里,全城的人都倚若泰山,不知为甚好端端的出了这样岔子,他手底下兵士又多,平时还怕他们闹事呢,孟大人这一死,那还了得,谁人施这样毒手,不活活的坑杀百姓们性命吗。听说红姑娘吓得只是尽哭,她又是个没脚蟹,一个可以倚托的亲人也没有,巴巴的打发她这珍儿来,请你去商议避兵的方法。我知道你今天是在伍府那边,正待叫黄妈去唤你回来,如今可是巧极了。家里你且莫问,到是赶紧到红姑娘那边走一趟罢。”
珍儿也说道:“我来的时候也久了,怕姑娘着急,少爷快快前去才好。……”这一顿话将个云麟说得眉开眼笑,所有适才的愁苦,以及听见的恐慌,顿时卷入爪洼国里去了。还疑惑是在这里做梦,仰头望了望天色,分明红日杲杲,可想不是梦境,掉转身向珍儿笑道:“我同你一路走罢。”珍儿答应着,两人出了笔花巷,云麟含笑问道:“珍儿你可是要随着你们姑娘,嫁到许家去了?你可知道,你们喜期订在甚么日子?”
珍儿将头一扭笑道:“这话谁告诉你的?前番我得了这样消息,真是吓了一跳,后来瞧着我们姑娘情形,那里肯去嫁那老头子。鲍太太虽然劝了好几次,姑娘只是不肯应承。”云麟冷笑道:“你还瞒着我呢,你姑娘现已得了人家五百两身价银子,还有五百两,专等喜期交割,你打量我不知道么?我的耳报神,是再快不过的。”珍儿急道:“没影子的话,亏少爷说得出口。我们姑娘虽穷,也不至爱上那一千两银子。是谁诬蔑我们姑娘,这是要割舌头的。”
云麟到此方才有些明白,暗想这银子,怕不是给鲍橘人骗去用了,一时也不便同珍儿去辩驳,转笑说道:“有也罢,没也罢,只是你们姑娘近来不肯同我好,可是真的。”珍儿笑道:“少爷又来冤枉人了。姑娘若是不同你好,今天为甚叫我来请少爷呢?总而言之,任是姑娘不同你好,少爷却千万不可不同她好。我同姑娘,是一步不离的。据她口气,总还忘不了少爷。所以任凭那鲍太太再会挑剔些,我却不替少爷担心。”两人说着话,已走入门里,红珠瞧见云麟,不由近前握着他的手,跌脚说道:“外边的事,你想是听见了。目前这危如累卵的扬州,眼见得是朝不保暮,我此时转懊悔不该离去上海,跑来受这样惊险。你呢,近来又不常到我这里,我想不出那件事儿得罪你了。老太太他们,可打算怎样办法?万一你们走了,是要携带着我的,我一个人委实害怕。”云麟见她那样慌急情形,不觉又怜又爱。至于云麟对她说些甚么,且等在下将孟军统致死的缘由,叙述清楚。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七十七回一夕话款款续良缘半江风匆匆送行色
原来这扬州地方,自从被那孟军统占领之后,城池虽不甚大,至于论他形势,却东扼运河,西连皖豫,巍然江淮重镇,为南北战争上,所必觊觎之点。论那孟军统手下的兵卒,号称两师,其实一师多人是有的,平时饷糈归中央接济。每逢缺饷时候,扬州居民便风鹤震惊,深恐有哗掠之变。尚幸孟军统声威素著,颇得军心,一共不曾出着变故。在这头一年夏秋当儿,军统忽的害了一场重病,几于一瞑不视。其时人民,已是心胆悬悬,镇日镇夜的打算迁居避乱。后来幸亏被一位医生诊治痊愈,大家方在额手称庆。但是那孟军统虽出身草莽,然为时势所趋,他一心却倾注共和,不以君主专制为然。当时党派纷歧,有钦佩他的,也有嫉忌他的。他对于保护人民,辅助公益,却还尽心竭力。又没有别的嗜好,只喜欢同一班骨董客人,研究金石,赏鉴书画。遇着宝贵的古玩,他是不惜重价,成千累万的银子将那古玩买他回来。所以他的那所住宅,别的点缀却没有,至于这汉魏碑帖,雍乾磁器,真个如入五都之市,光怪陆离,无奇不有。
物聚于所好,以军统这样势位,谁不仰承意旨。是以那些掮木梢的伙友,往来其门,络绎不绝。这其中有两个人为军统所最亲信的,一个叫做吴臣杰,一个叫做艾二。单表吴臣杰原系许道权的朋友,许道权常常同军统研究古玩,所以特的将他荐在军统左右,他们两人,从春间便挟了军统的重资,向上海一带去购访珍异,平时也还通着消息,报告时价涨落,以及物品优劣。也是合当有事,这一天傍晚时候,阴雨,军统公馆门房里,忽然进来一个短衣汉子,行色匆匆,像是打远道来的模样,双手捧着一个小匣儿,郑郑重重,交给门房那位管家,又从怀里掏了一封信函,口称是上海姓吴的,打发我将这匣子赍送回来,呈给军统,内有磁瓶一只,价值巨万,须得军统亲手开启,免致损坏。那个管家因为军统出去宴会,便命那汉子将匣子和信,放在这里。那汉子得了这话,兀自大踏步走了。
管家不敢怠慢,随即一道一道的,将这匣子和信递入,里面因为物品很是贵重,便藏放在军统一所密室,这密室别人是轻易不能擅自出入的。及至军统回来时候,已是夜深,别人虽然将这事禀明,军统不过略点了点头,也不曾进去瞧看,便自入寝。次日清晨,心里悬挂着这匣中宝贝,连盥洗都来不及,掖着衣服,趿着鞋子,匆匆直向那座密室行去,随在身后的,只有一个小厮,准备军统随时驱遣。军统见了那匣子,十分欢喜,亲手将外边包裹拆开,一重一重的,封得甚是坚固。再瞧那匣子,见方只有二尺来长,用手推了推匣盖,只是纹丝不动,一时性起,便分付那小厮,帮着开启。小厮真个走进来,使劲搡了一会,好容易经军统将盖子开了半边,只见里面一缕一缕的青烟氤氲而起。
军统是个久经战阵,在江湖上磨练出来的人,有甚么瞧不出内中破绽,登时喊了一声不好,将匣子向桌下一推,掉转身子,便想避闪。说时迟,那时快,军统刚退得两步,那匣子早嘣然迸裂,一个极猛的炸弹,炸得窗格齐飞,栋梁倾折,可怜孟军统同那个小厮,便一齐遇难。这一场巨祸,不独公馆里上下人等,吓得魂飞魄丧,一面捉拿凶手,一面在火窟里寻检军统的肢体,消息顿时传遍全城。诸君试闭着眼想一想当时情景,何能怪那一班百姓们,男啼女哭,觉得大祸便在目前。俗说蛇无头而不行,军统既然身死,就保不住他的兵士不趁机捣乱。幸喜军统平素尚得人心,所有各营的军官,都感激军统待人好处,立刻聚在一处会议,先按着兵士不许暴动,又打了电报到北京政府,保举军统的兄弟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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