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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1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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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出来就到家里的情形不同。自此之后,田福恩果然改过,两口儿仍旧搬了过去,他终日在店里守着,比老子还精明强干。不到两年,这店里的生意,从新整顿起来,比前越发兴旺了。但是到后来,终究没有儿子,依绣春的主意,和云麟商量,就把云麟第二个儿子桂莺过继过去,他的女儿,又由云麟作主,给了扬州一个世家。后来田福恩早世,绣春就靠着一对儿女,很享些厚福。这绣货铺子,临了仍旧无形之中,归了桂莺管理。可见田焕在世所做的事,竟和做了一场春梦哩。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七回柳克堂因财受祸明似珠失计潜踪

  世上的事,惟人心为最坏。他的坏处,就在不知足三个字。在金钱上面看得尤其厉害。有整百银子的人,他就要想整千。有整千银子的人,又要想着整万。到了整万他的希望更大了。不是几十万几百万,也就不能满他们的欲壑。列位不信,请看那大军阀、大政党,一旦登台,谁人不掳得几十万几百万。到了这时,他们又不得不植党争权,谋占地位。因为势力不坚厚,如何能保得住这许多财产。所以不得财产的时候,用尽心机去谋财产。得了之后,又要用尽心机去保全他。按到实在,财产二字,实在不是个好名词。偏有一班人去迷信他,这又何苦来呢!还有一班商人,从前赚几千块钱,已经是不容易,现在的希望,动着又是几十万,还不能满足欲望。试看那在交易所里面占重要位置的,谁又不是最有面子的人物呢。近来又每况愈下了。那类似赌博的奖券,不知有几十种,大街小巷,大店小摊,没有一处没有他的踪迹。每期开奖,除开发奖金外,盈余的总是几万,谁说他不是坐地分赃呢。那购奖票的人,拿着自己血汗,赚出来的钱,拼命的送进去,不知那中大奖的,都要几万个人里首去选一个,比前清中个状元,还要难上几倍。就是着了,在现在的时候,土匪蜂起,盗贼横行,也不容你拿着这种银子,安稳过日子,这种人是不是又是迷信金钱自讨苦吃的一类呢。

  列位,在下所说的,在表面看起来,原是和本书无关。不过本回书中,却有一人,因为迷信金钱,险些儿丧了性命,在下乘此机会,就将金钱是一种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世上的人何苦要拼着性命去殉那金钱的意思,来普劝世人,也是在下的一番苦心,还要求列位原谅哩。闲言少说,书归正传。那《广陵潮》全部书中人物,已经归结、一大半了。如今却想起一个人来,就是云麟的岳父柳克堂。他平常的吝啬,真是爱钱如命。从前书中已经表明,不必在下再说。他一世经商,省吃俭用,到也积储了不少。无如他的心里,终究是个不知足,以为这种银子,靠那生意上一笔一笔的拿进来,究属有限,必须要想个方法,使他整千整万,如水似的流进来,才快我的心意。但是这样子的钱,从哪里去赚呢?想做强盗是要犯法的。想做投机事业,见人失败的很多,如何还敢去做。但是他年纪虽老,雄心仍旧不死。这一天走出门去,却巧看见一家奖券店,营业非常热闹,什么慈善券呀,东方券呀,俄侨券呀,都写在大红的漆牌上,不知有几十块,旁边还有一块黏着红纸,写着很大的字道:“游民券明天开奖。”

  柳克堂笑道:“买奖券是容易,中奖券可烦难哩。还有一种滑头奖券,那券实在不曾卖完,到开奖的时候,把招牌一收,凭你外面怎样吵,他只一溜,你们怎样奈何他。我们扬州,奖券卖的时候许多了,哪一个中过头奖呢,我想买奖券的人真笨哩。”正在想着,那知眼光望上一转,又见一块牌上面写着“头奖志喜”,心里一惊说:“果真有头奖中的吗?我的主意真错了。”又见写着“彩衣街朱君得二条,计洋六千元。柳巷李君得二条,计洋六千元。”他又想道:“得奖的人连地址都有,一定不会错的。”见一个人从店里走出来,就走过去问道:“这游民券要卖几块钱一张?头奖能得几元?”那人回说是五块钱一张,头奖五万元。柳克堂听了,惊得直跳起来说:“这不是一本万利吗!”也不顾那人,就忙忙的回到店里,从衣袋内拿出钥匙来,向钱柜里拿出五块钱,就出去了。店里的伙计,私下议论说:“我们老板出门,从来不带一文的,今日忽然拿出五块钱去,这真是千古奇事哩。”话未说完,柳克堂又匆匆的走回来,见钥匙尚在桌上,忙再开了钱柜,把刚才所拿的五块钱,收了进去,坐了怔怔的出神。等了半天,又开了钱柜,拿了五块钱,又拿了四角小洋,把钥匙收在袋里,向店里各人四下里望了一眼,又兴冲冲的出门去了。

  这一转回间,柳克堂心里,不知起了多少思潮,正如吊桶落在井里,七上八落。原来柳克堂第一次出门,是为利欲心冲动,一心注意在五万块钱。等到走入奖券店里,要想去买,伸手向袋里一摸,觉得沉沉的,拿将出来,向他一望,觉着这滴溜滚圆精光雪亮的银圆,中间都含有丝丝的血液,心里想着我若拿这五块钱去送给他,拿着了一张券,如果着呢,果然是一本万利。不着呢,岂不白丢了五块钱。这五块钱,我搁在钱柜子里,有时拿出来叮叮的敲着看着,都是好玩哩。就将五块钱仍旧收入衣袋里,匆匆的走回店里。

  但是他虽则有了这番觉悟,那发财的心思,终究不死。坐在那里盘算着,如果得着五万块钱,什么做衣裳哩,造房子哩,一笔一笔的算着,忽然又记起今年大正月里,曾经化过二十文,叫瞎子先生代我算个命,说是今年准发大财,这不是应在奖券上吗。但是五块钱的出账,究竟非同小可,必须求个人指导指导。从前还有何其甫可以和他商量,现在他已死了,又和谁去商量呢?忽的自己又拍着掌说:“不好不好,这买奖券的事,怎样好和他人说出,万一中了头奖,我尚没有知道,别人比我要先知道哩,还不如去问问菩萨,求个签语,看他怎样说法。

  我们扬州旗杆巷里的灵土地,很是有名,我何妨先去找他。就定了定神,再拿了钱购了香烛,赶到灵土地庙,只见烧香的人很多,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挨进身去把香烛点着了,然后跪下去磕了几个头,默默的祷告说:“我柳克堂一生安分,只知赚钱进来,不知用钱出去,并不为非作歹,如今没有别的希望,只想发注大财,后半世快活快活。现在要想去购一张奖券,总求神灵默佑,把我奖券上所有的号码的子儿,一个一个从摇筒里漏将出来,却好是个头奖,我必要来竖旗杆酬谢神明。”说了,又磕了一个头,立起身来,向神龛上取了签筒,又跪在拜垫上,双手持着,摇个不住,那知摇了半天,这签总躲在筒子里,怕走出来被人捉去。正在纳闷,好容易又摇了半天,才听见叟的一声,一根签从签筒里出来了,半支像是灵土地代他抽出来的一般,把柳克堂吓了一跳,格外虔虔诚诚的捧着签筒乱摇,又摇了半天,那抽出了半根的这支签,才从筒里跳将出来,不偏不倚,正落在拜垫的当中。

  柳克堂就恭恭敬敬的拾了起来,将签筒仍旧搁在神龛上,拿了签走到道士守着的柜台上,身边摸出了两个铜子,连同这支签,交给道士手里去购签票。那道士拿了签向架子上对着,拿了一张交了出来。柳克堂接了,向签上一看,见上面写着第六十四签大吉。又念着诗句道:“福禄凭天赐,财源应手来。”念到这两句,就笑起来说:“土地真灵,竟和看见我的心思一样,财源应手而来,岂非奖券一购就得吗。”又读下两句道:“分明春渐转,珠玉土中埋。”说上一句是说我得了头奖,则时运转好,老福愈增了。只有下一句,珠玉土中埋,怎样讲呢?想了半天,说不错,我听见瞎子先生说,什么土生金,土里既然会生金子,又拿了金子去买珠玉。这不是珠玉土中埋吗。这签语再灵没有,就收了签诗,别了灵土地,出了旗杆巷,走到辕门桥,踱进奖券店,才看见招牌上写着大运来三字。内里有个伙友像是认识他的,忙上前来招呼。柳克堂就叫他拿出一搭票子来,见是游民券,就拣了一张,号码是一万二千六百十七,他就拿这一二六一七的数目,加起来,零数是个七,他很欢喜,就拿五块钱出来,交给伙友,拿着票子要走。那店伙问道:“老板你贵姓是柳呀?”柳克堂对他瞪了一眼说:“你知道吗,我却姓杨。”

  店伙听了,对他微微的一笑。原来柳克堂虽则自己不买彩票,常听人说彩票的号码,很有讲究譬如把号码上的字一个一个加拢来,是个十数,就和打牌九似的,得了个十,怎样会盈,最好是几个字号码字凑拢来是七,那就是巧数了,十拿九稳,可以中个大奖。所以柳克堂却巧拣了一张七数的奖券,就和头奖稳稳的拿在手里一样。走出奖券店来,一想说这张奖券,买将来却非同小可,虽得了灵土地的许可,那财神菩萨的道理,我却没有到过。经不起财神菩萨说,财是我管的,你到灵土地庙里去烧香,不到我财神殿里来拜佛,他们俩吃起醋来,只要开奖的时候,在号码子上拨得一拨,那不是仍晦气了我。不得已而,又到香烛店里去买了一对蜡烛和香,回到自己店里,向财神堂前,点起香烛,又虔虔诚诚的磕头,默祷了一回。趁店里伙友不看见的时候,把张彩票紧紧的压在财神菩萨神座下面。哪知伙友见他这样古怪情形,暗暗在那里笑哩。等他走了之后,就把这张奖券,替他移到财神堂的后面。这一夜他却非常快活,吃夜饭的时候,就命学生拿了一百文到酒店里去打膏粱,和几十伙计,共饮一杯,算是替他预贺中奖的意思。吃得醉薰薰的,就去睡了。正睡得安甜适意,忽见有个人走进来,向他拱拱手说:“老板恭喜了。”

  柳克堂忙立起身来,向那人一看,却并不认识,连忙回礼不叠,说:“不知老兄从何而来?兄弟的喜事又从何而起?”那人忙说:“原来老板尚未得知,所以兄弟特来报喜。就是你老板的鸿福,那奖券总局里的主任,和你老板真要好,在千人万人里面,人人看不中意,偏偏看中了你老板,取了一个头奖。”柳克堂听了,跳起来道:“果真中了头奖吗?”那人笑说:“怎么不真。”身边就摸出一张抄录的号码来,给他看,说:“这不是头奖吗!”柳克堂一看,果然是一万二千六百十七。心想我柳克堂果然老运亨通,到晚年来,还有这许多银子进款。只见那人说:“老板这号码果真不错吗?”柳克堂道:“不错不错。”那人道:“这是老板天大喜事,我来一趟,也是有点功劳,请你老板赐点赏号。”

  柳克堂听了嗤的一笑说:“老兄这你就错了,我并不是什么喜事,这奖券也是我命里应该中的,不然我也犯不着去买呀。你老兄若不信,请想那奖券局子里为什么不取中老兄,偏偏取中我呢,可见得这是我的福分,就是你老兄不来报信,我也是要中的,我又何必要老兄来报喜,又为甚么要把钱赏给老兄呢?”那人道:“不是这样讲,老板如今是大富的人了,一个人这怕没有钱,累得社会上的人,大半都看不起他。一旦有整千整百的银子,捏在手里,那社会上的事,件件都要送到老板手里。人人都要听老板的指挥,老板岂不是富而且贵的人了,谁人不来奉承。我来报你老板的喜信,就是奉承之一,原是要想得点彩头哩。你老板何苦吝惜这区区,不拿出些钱来大家欢喜欢喜呢?”

  柳克堂道:“你说奉承,却是你来奉承我,并不是我叫你来奉承。倘若知道我中了奖券,人人都来奉承我,说是要得点彩头,我都应承他们一个一个的支给起来,这不是我中头奖,竟是你们中头奖哩。”那人听了柳克堂一片刻薄言语,不觉怒气冲天,顿时放下脸来,圆睁着两眼说:“你真是个癞狗皮,我今天偏要抽你的癞狗筋,看你这头奖的钱,自己用得着用不着。”说罢,一只手挽着一把牛耳尖刀,一只手抓着柳克堂的胸脯,就把刀向他胸口头刺来。柳克堂想逃逃不脱,想挣挣不了,闭了眼睛,口里大叫一声,吓出一身冷汗,醒来张眼一看,原来是南柯一梦。龚氏听了,忙喊着问他,他才将买头奖的事说出来。龚氏笑道:“买奖券的人多着呢,总没有像你这般认真。你说买奖券必定要中头奖,你要知道头奖这有一个呢。既知道是你的,别人又何苦来买奖券。别人不买,你虽则得了头奖,又有什么用处呢?”

  柳克堂心里怪着龚氏打断他的高兴,但也没有话驳他,也就默默无言。他这一夜却没有好生睡着。到了天明照常起来,只盼望光阴走得快些。哪知这光阴偏偏和他作对,按部就班,不肯通融一下。柳克堂这天,在店里两只眼睛只望着那时辰钟上,好容易八下钟九下钟的过去,直到了午刻,忙催着吃饭。事毕之后,就匆匆的跑到大运来奖券店门口,专候电报。哪知去得时候太早,又不好走进去问,只在门口数街上的石板,等到三点钟后,看见有个伙友拿着一支醮着白粉的笔,到朱红漆板上来书号码,却不是他买的这张券上的号码,心里一急,仔细看过去,原来是五奖。于是接二连三的号码写出来,写到头奖,果然是一万二千六百十七,喜得柳克堂三脚两步奔回店中,趴到财神堂前,伸手去摸那张奖券。那知一摸一个空,奖券已经不知去向。几乎从凳上跌将下来,幸亏这财神堂是临空的,神堂一动,那张票子落下来了,才得放心。起先柳克堂原想把这事瞒着众人,闹了这场笑话,就无人不知,和他有一面之缘的,都轰着和他借贷。那知他老着面皮,一毛不拔,大家都有点气他不过,这事竟被他的贤媳明似珠所闻,忙赶来和柳春商议。原来柳春在外面租房子住着,名虽夫妇,实则已经脱离关系。明似珠持着自己才色,终日在外游荡。初时还结识些上等人物,到后来大家见她淫荡的不成模样,都远而避之。这时明似珠的下流习惯已成,不能收束,竟至和一般匪人交结起来。柳春虽则明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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