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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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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不放心廪生,怕他们内中打了偏手。所以到了院试这一天,老师便将那县府考取的名簿,放在面前,看那可以敲诈的,便一张一张摘起来,另开谈判。王老师要全行摘结,此却是没有的道理,只因为气愤不过,所以想借此泄一泄怒。那门斗斋夫赶忙上前请了个安,说:“老爷这可使不得。若还动了公愤,闹到学台大人那里,可就不好了。”
王老师点点头说:“也罢了。我们来在这上面拣一拣罢。”说着回头便命椅后一个小厮,说取酒过来,一面吃着酒,一面同门斗斋夫斟酌了好一会,圈出许多名字。此处且按下休题。却说乔家运自从出了何其甫书房之门,此次便另集合一班考童,雇船东下,一路上狂歌谑浪,无所不至。刚刚船抵着岸,大家一齐跳上去,寻觅寓所,只拣了一个老实些的在船上看守行李,说:“古慕孔兄,累你在这里坐一坐,我们去去就来。”
古慕孔谜着眼一笑说:“你们怎么舍舍舍得将船老板家家家小小小爱爱爱珠子交给我我我了。”大家听他这结巴声音,各各一笑,便如飞去了。古慕孔闲着没事,便在书箱里取了一本四书味根录,坐在船头上温理。别人望他笑,他也不睬。一会儿乔家运他们也回来了,嘻嘻哈哈说:“我们寻觅房舍,走了有好多人家,都没有一个标致的姑娘,如今才算觅到了。”古慕孔笑道:“可有有有狗子没没没有?”大家笑道:“要说男人,一个没有,只有一个老婆子,也还看得过去。”古慕孔笑道:“快哉快哉,我我我们快走。”七手八脚雇人挑了行李。偏生古慕孔马桶,不知是谁在里边疴了一次大恭,又忘记倒了,淋淋漓漓,在路上浇了满行李的粪,急得古慕孔三尸神暴,七窍生烟。平时说话只嫌字眼多,如今却一个字也没了,只管涨得紫筋虬结。搬入寓处,果然那姑娘始则还行躲避,后来渐渐熟了,也就勾搭连环,有说有笑。
有一天,古慕孔自家迈步出门,寻到那城隍庙里吃杯闲茶。寓中乔家运几个人,没有甚事,便把古慕孔的衣服取出来,假装成一个死尸模样,头边放一顶没缨子的大帽,面上蒙着一张白纸,脚底放着古慕孔进场穿的破靴,又把他的卷袋子挂在死尸上面,算个西方接引的口袋。安置齐备,更悄悄的将人家神座底下一个化纸钱的钵子,把来放在床下。众人看了看,忍不住要笑。乔家运又走到那房里姑娘的面前唤道:“来来来,我请你看一件东西。”
那姑娘笑道:“呸,又是什么,我不去。”然口里虽这般说,那两瓣小金莲,却不由的走过来了。猛一进门,吓得怪叫起来,说:“阿呀这是古先生呀,怎么了?”乔家运笑道:“快不要喊,给你母亲听见便不好了。你在这里,我们给一块白布给你抹在头上,你便装着是这死尸的女人,在这里假哭。”
那姑娘听这话怒极了,赶着乔家运要打。乔家动转一把抱起她来,正望房里走,却好古慕孔摇摇摆摆进来,一眼看见他们鬼鬼祟祟,不由的发笑,再一望望自家床上,转吓呆了。众人收拾不及,大家都躲在一旁。古慕孔才悟出他们使的伎俩,勃然大怒,走进床边,一顿乱扯。那姑娘便道:“这都是姓乔的促狭短命鬼做的,你如何能饶他。”古慕孔果然要同乔家运反脸,众人做好做歹,说:“罚他一件事,他若是做不到,我们再预备给他一个下马威。”乔家运笑道:“古兄你不用睬他们,我好意还叫这姑娘做你的女人,你上次不是同我说的,若是娶她做女人,便死了也情愿的。”那姑娘也不理他们,一溜烟早跑了。此处众人公议说乔家运不好,我们不罚他别的,他既能同王老师的白马去做了把戏,如今王老师的玫瑰酒,是没有人曾骗吃过的,你若是能骗得吃他一顿,我们便凑钱公请你一桌酒。乔家运笑道:“这有什么难处,若是酒骗到嘴,你们是不能赖的。”古慕孔急道:“若是赖赖赖了,你叫叫叫他变乌乌乌龟。”乔家运笑了一笑,对他们说道:“我去骗王老师的酒,就是骗得吃了,你们如何得知。我有一个法子,却好明天派我们江都县廪生在明伦堂画结。傍晚的时辰,你们都去到老师那里缴结。我趁这个当儿骗他一顿酒吃,你们可是亲眼看见了,料想不能再赖。”众人都点点头依了。
次日一早他们大家都携了自家的结,奔向明伦堂而来。早见那堂上都挤得乌鸦漆黑。那几位廪生,都是严声厉色的,坐在一张长考桌上,手里只管握着那枝笔,从不肯轻易写下去,对着那些考童好像似审贼一般的诘问。乔家运眼快,早看见何其甫带着麟儿站在一位廪生面前,陪着笑脸求告。乔家运认得那廪生是刘祖翼,只见刘祖翼捻着那八字鼠须笑道:“何老先生,你不用同兄弟只管胡扯,你将来万一徼有这当廪生的福分,你可就知道甘苦了。他姓云的贫寒,你原也不曾欺我,但是谁叫他同田家结亲的,田家开那一座赫赫威严的绣货铺子,便是掼出三百五百元来替他亲戚画个公堂结,也没有什么希罕,你老先生还同我转弯抹角儿说话呢。”
何其甫被他说得没法,只得又命麟儿向他磕头。他又冷笑了一声,当真的将那一张结掼在一旁,早同别人说话去了。乔家运也无心再看他们的笑话,便急忙忙的在闹嚷之中,将自己的结,请人画了押,跳到学宫照壁后面,会见了同寓的几个人。那古慕孔只是扯着他要赌那个骗酒的东道,还有好些同学朋友都知道此事,齐打伙儿逼着他要试试他的手段。乔家运笑道:“停一歇还要去宿场呢,谁同你们干这些没正经。”
众人听了,如何肯依,说天色还早,我们应考,横竖是闹着玩的,便不宿场,也没甚希罕。乔家运被逼不过,仰头看了看天色还早,便道:“要去快去,迟了那老狗头便将要到场里去,伺候学台点名去了。”于是一窝风的直奔王老师公馆中而来。众人在路上,你一句,我一句,说这次学台搜检得甚是利害,连讲书白文,都不许怀挟,这是那里说起,难不成我们肚腹里真个会掏得出文章来。有一个童生笑道:“理他呢,有二百文铜钱放在袖子里,包管那承差一言不发,老老实实放我们带些稿子进去。”此时便有人拖着乔家运问他有甚好法子,乔家运沉沉的放下脸色说道:“什么怀挟,我简直一句不懂。你想我们不在平时用功,只想这些促狭事儿,也算是个没长进。不瞒众位说,兄弟虽不能日试万言,倚马可待,然而像这风檐寸晷,拢共起来不过两篇文字一首诗,也不费兄弟吹灰之力,如何还要怀挟进去,岂不是大大出丑。”说罢,又哈哈冷笑了两声。众人被他一阵抢白,到也没有话说。走不多时,却好已到王老师公馆门首,只见黑压压的挤了一屋的人,驴鸣狗吠的同那门斗斋夫胡吵。好容易等了一歇,约莫散了一半。乔家运同众人这才挤得上去,缴过了结,门斗斋夫认得他们一群的童生,都是些痞子,也绝不较量,一箍脑儿替他们盖好了印,放在一个竹箱里。乔家运猛向那斋夫说道:“请问老师在里面么?”
那斋夫将乔家运上下打量了一眼,说:“你问老师干什么?”乔家运笑道:“童生要想见一见。”斋夫笑道:“童生也想见老师么?你这童生想是加过级的?”众人见斋夫将乔家运重重奚落,又好笑,又好气,大家这时候都望着乔家运,看他怎生个举动。谁知乔家运不慌不忙,低声下气的向那斋夫附耳说了几句,真是奇怪,那斋夫陡然换了一副面孔,十分卑谄起来,忙应道:“是是是,请先生在这里等一等。这房里有龙井好茶,尽管倒着喝,我替你进去回一声,包管是要见的。只是先生还要留一份儿赏给小的们,小的等先生进场里去的时辰……灯……烛……茶……酒……面……草纸……点心……都是小的一切包办,小的们却是最知恩惠的。”说着笑眯眯的跑进去了。这里众人都不知乔家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在暗暗纳罕。便有些好事的不肯走开,要看乔家运会老师有什么事件。刚在议论,猛听得屏门呀的一声大开了,进去的那个斋夫飞也似的奔出来,说:“请请请,先生进去。”
乔家运好不得意,大摇大摆,随着那斋夫进去了,引得那个古慕孔哈天扑地的,说:“瞧不起小小小小乔,煞是是是作怪,果果果然进去了,难不成真骗着酒酒酒吃。”他也再不容屏门关闭,早伸着头蜂拥的都挤在屏门跟前。只见里面一个小小客厅,王老师弯腰曲背在那里让着乔家运上坐。乔家运笑道:“不敢。”王老师道:“这到不用客气,你是为我的事而来,这是应当的。”乔家运不得已,才斜着身子坐在上首椅子上。王老师一面用手理着鼠须,一面歪着头向乔家运笑道:“这真是奇极了,适才小价说不明白,请老兄再覆叙一遍,让兄弟好放心前去搬运。”
乔家运笑道:“原是童生也不知道什么缘故,昨晚无事忽向我们寓处一个废园里走走。其时星月黯淡,万籁无声,童生正有些悄然而悲,皇然而恐,猛觉得眼前一亮,便见那草地上一道一道的白光,直冲霄汉。”
王老师大笑道:“妙呀,此即所谓金银气了。古诗上说过的,不贪夜识金银气,可不是为老兄而作的吗!请教这白光后来怎么样呢?”乔家运又道:“童生那时候明知道下面定然有一股财帛,喜不自禁,忙忙背着众人,觅了一柄柴斧,拚命的向土里铲掘,不多几尺深,果不其然,那大的小的,整的碎的,长的短的,粗的细的,可不是金子是什么!”乔家运说到此,只见王老师神情飞越,那两个耳朵,几乎要动起来。众人方才明白乔家运编着这一番鬼话,才得入门。但是他信口开河,说得十分高兴,不晓得究竟如何结局,都暗暗替他捏着一把的汗。又听乔家运道:“童生真喜欢极了,以为童生命中注定该是。……”
王老师抢接道:“阿呀,老兄的命虽然好是好,怕这样大注金钱,还难压服得住,像兄弟是朝廷小小的命官,那就不可一概而论了。”乔家运道:“谁说不是这个道理。童生取了几锭在手里一望,可把童生气昏了,谁知那锭子上都明明錾着人的名字。”王老师惊问道:“是谁呢?”乔家运道:“还有谁有这样的福分,不必说别的,童生将自己那时情景告诉老师就知道了。童生发恨道,看我明日去告诉我们老师,包管还骗我老师一顿酒吃。”
王老师听到此已是不言而喻,真是高兴已极,忙回头唤道:“你们快去取我那老陈玫瑰出来,我要同乔先生对酌。”一言甫毕,自己便先跳起来,扯桌子,拖板凳,闹得个一塌糊涂。乔家运看见王老师这样神情,忍不住好笑,抬头只管望着屏门外面他那几位朋友。那古慕孔望着他只顾点头,似乎羡慕他的本领,真个被你弄上钩了。只是你说了这么一篇瞒天大谎,看你酒骗下肚,怎生发落下文。内中还有不知道乔家运是谎的,心中也甚以为异,转代王老师喝彩。其时早有三五个家人,安排杯箸。乔家运也不谦逊,果然一杯一杯的将那老陈玫瑰酒,喝得个痛快。淋漓饮酒之间,王老师又问道:“不消说这金锭子上是錾着兄弟名字了。然而若是有不曾錾着字的,也还该是兄弟之物,想老兄断不至有所分润。”
乔家运手里端着杯盅,又干了一杯,重又笑道:“那里有不錾字的呢?最奇怪大锭子固然錾着老师的名讳,那小锭子都还有师母名字在上面,童生却不敢说了。”王老师笑道:“妙呀,真有这般奇事,我内人小名自幼叫做毛团子,那锭子上面可是不是。”乔家运点一点头,笑得几乎把酒喷出来,连屏门外面众人,都不禁哈哈大笑。王老师毫不觉得,只管头索索的摇腿连连的摆,眼睛笑得都没有一丝儿缝,又催乔家运干了三大杯,重复问道:“你看见这名字后来怎么样呢?”
乔家运正色道:“老师若问后来的事,童生却不得而知了。”王老师忽然一惊说:“怎么?”乔家运笑道:“童生那时候一惊便惊醒了。”乔家运这句话不打紧,几乎不把王老师直掼在冷水里。王老师直把两个眼珠,睁得像灯盏一般,大怒道:“原来你说了一会,全是做梦。”乔家运笑道:“谁还不是做梦呢!”王老师怒极了,忽的跳起身来,骂着先前引进乔家运的那个斋夫,骂得个狗血喷头。正在不得开交,外面忽报进来,说学院传请。王老师再不敢怠慢,跑入里面去换袍褂去了。
这里乔家运等大家一笑而散。约莫四更天气,星斗满天,那学院门前信炮,一声一声的放到第三炮上。通衢大道,络绎不绝的灯火,便有许多童生戴着那没顶的大帽儿,胸前挂着一个四方卷袋,有送考的人便替他携着书箱,贫寒的只好自家一步一步的望前挪,虽然行人拥护,却都是仓皇失措,没有什么谈笑声音。走近学院门前,才听得人声喧沸,你喊我的考名,我唤你的表字,大家拚命的挤在辕门栅栏外面站着不动,遥遥的几十扇灯牌,挨次排着,晓风凛冽,吹得人牙齿发战,好容易头伸开了,腿站酸了,等到栅栏一开,只听吆喝一声,似排山倒海一般,一拥而进,跌跌倒倒,如丧家之犬,如入釜之鱼。
可怜那麟儿此时也正窜入里面,东磕西撞的乱攒,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心里一恨,恨不得重行跑出辕门,不去应考了。又念今日受得那禀生刘祖翼的恶气,逼着画结,整整的花了一元,家寒力学,白白将这一元送掉了,回去何以见着母亲,忍泪延挨,也只好在大溜里死挣,身又矮小,挤得喘不过气,只好仰头望着青天,浩然长叹。正自懊丧,早听见里面鼓点一敲,学台升座,身后站着许多学书门斗,各县老师,鱼贯而立。有一个带红缨帽子的少年,早捧出一叠卷子,按着上面点名,点着这人,这人便应一声,走至阶前,两旁的搜检手,早奔过来,鹰拿燕雀的一般,扭着辫发,将衣服一件一件的揭开搜检。无论什么纸片,只要有字,都把来掼在一旁。有几个童生把纸搓成细卷儿,在粪门里面,也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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