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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芳录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西泠野樵-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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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乱朝纲,众口纷纷,所参不一。未了的几位,没有参款的名目,甚至把鲁道同父子,,如何广蓄姬妾,用度奢华,纵容仆从的话,都参了上去。
却好奉旨传问的诸王大臣,又覆奏鲁道同.于原参各款,尽行招认,请旨核夺。众折一上,天威甚为赫怒,当朱笔亲批:
鲁道同世受国恩,不知图报,所犯各节,罪不容诛。姑念年迈昏聩,着加恩革职,永不起用。其家资私第,即着该承审王大臣前往抄封入官,不准徇隐。伊次子鲁鹏,亦着革去中书,发刑部杖一百,刺配边远地方,不准收赎。长子鲁鹍,既经两江总督云从龙参办在案,着毋庸议。牛大保着交刑部细勘,有无别情,再行定罪。江西巡抚即行锁提来京,严加惩办。
此道上谕一出,在京各官莫不吐舌摇头,说:“此次办的利害。平时鲁老那般作威作福的气焰,行不起来了。”又有许多受过鲁道同父子残害的,徘着这个消息,人人抚膺称快,唾骂奸臣应得这种恶报。众王大臣奉了圣旨,点齐了数十名锦衣军,直奔鲁道同私第。
且说鲁鹏前往各父执前诉说此事,要想求他们设法。众人听了,无不摇头。晓得这件事情重大,又闻天威盛怒之际,那个敢出头去撞入网罗。又不好当面回决,都用婉言宽慰道:“我等大家须要商议个妥善章程,好代尊老大人分剖保奏。此事非同小可,若草率而行,一则怕的反与老大人有碍,二则我等妄自出头,亦有未便。世兄且请回府,代我等先请问老大人安好,但祈放心。我等明日写一传单’,约齐人众斟酌条万全万美的法则,再来报命。”鲁鹏闻说,明知他们畏惧,故作推委,生恐人说“他们与我家同党。却也难怪他们,当此风火雷霆之下,谁人不怕牵连”。只得将计就计的先行道谢,“或者他们寻着机遇,代我家分忧,亦未可定”。临行又再三谆托了人众一番。直至薄暮,方回转府中,将众人所说的话,察明他父亲。
鲁老夫人终是女流见解,信以为真,喜得举手过顶,谢天谢地道:“难得他们好心,尚念平日交情,不以我家势败置之不问。果然我家平安无事,就供他们的长生禄位,我也甘心。”鲁道同睡在床上,一声儿都不言语。待他们母子说完,翻转身叹口气道:“鹏儿也痴了,何必又空往一场,听他们两句不着痛痒的鬼话。还有你娘,当真的相信。目下谁人敢出头代奏,他不怕说是一党么?若是我家做件占上风的事,叫他们衬这么一衬里子,那可一呼百诺,无庸费事。甚至有人桠的来,卖情讨好,亦是人情大抵如此,不足为怪。你忙了半日,也该乏了,吃点晚饭,去睡着歇息罢。待我静静的想他一夜,有法出脱更妙,否则。只好听天由命。”鲁鹏答应退出。
这里,众使婢摆上晚膳,鲁道同那里还吃得下去,摇摇头命一齐撤过,即叫放下帐帏,让他安睡片刻。可怜鲁老夫人,既舍不得丈夫愁苦,又舍不得儿子获罪。先听鲁鹏的话,倒觉欢喜。此时重又愁烦起来,迢迢一夜,何曾合眼,坐在帐外,防鲁道同要茶要水。命众婢轮班去睡,替换着上来伺候。
只听得外边已交四鼓,鲁道同在床上犹自翻来覆去,咳声不绝。天色才明,鲁老即披衣起身,胡乱着净了面,漱了口,略进了点饮食。正待亲去见一班共过心腹的老同年,——皆系当时当道的人,平时又圣眷优隆,——与他们商议商议。我想是凶是吉,竟自覆奏一本,爽性自己直认不讳,随便或杀或剐,我都情愿,只要代鹏儿辩白清楚就好了。
忽见一个家丁匆匆的上来回道:“军机内的各位王爷大人,都到了厅上,口称奉命而来,请快去接旨。并带着若干锦衣军把守前后府门,连家人们都不许出外,不知何故?”鲁老夫人闻说,吓得直跳了起来道:“他们来这许多人做什么,你可曾问问底止么?”家丁回道:“家人也曾问锦衣军内的人,他们皆不肯说。”鲁道同在旁,听家丁说完,即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催命的符敕到了。”立起身,止住鲁老夫人道:“你问也无益,还呆什么,难不成他们带了锦衣军来,你还想不出么?我去接了旨,你自然晓得。倘有变动,你同媳妇暂避一避,不要受人家哕唣。”遂叫家丁速到前厅,摆香案预备,又叫取衣冠过来,忙忙的穿换齐全,大踏步出外去了。
鲁老夫人甚不放心,亲自扶了使婢,至穿堂窃听。鲁道同到了外所,见仍是昨日传问一班王大臣,厅口站了多少锦衣军,一个个撩衣揎袖,尽望着上面。鲁道同趋至香案前,朝北行了廷参大礼,跪着读了廷寄,不禁面容失色,忙摘去朝冠,摆在案上,·又向北谢了恩。起身对众王大臣行礼,双泪交流道:“革员蒙天恩浩荡,不加斧钺,已屑万幸。况陈御史所参各款,革员在内廷亲口承认,夫复何言?但与江西巡抚往来私书一节,其中仍有下情。该巡抚与革员原有瓜葛,他做京官多年,不谙外事,自到了江西巡抚任上,凡有重大不决之事,都写信来问革员。后来他又写信入京,说闻得云从龙因疾奏请开缺,若此事已定,他想谋两江之缺。诸位王爷大人的明见,人心不足,自古皆然。当他做穷京官的时候,求一外任而不可得,及至简放江西,身为封圻大员,也算荣宠无比。他复贪心不足,谋求两江,可谓得陇望蜀。前番书来,革员即时回答,又狠狠申斥了他一顿,说他太不知足。且督抚不过一间分别,同是封疆,又何荣于彼而辱于此。再则此等书函,倘被别人看见,不知我与你怎生交通卖法。适值革员长子在南昌府任上被参,他又写信到我跟前讨好,书后复申前说。大约因革员申斥过他,所以他都写隐语在上,此乃掩耳盗铃,更生情弊。恰恰被陈御史所得,即参了革员,此事也说不得了,都怪革员居官不慎。人家既有私书相托,亦系咎有应得,故而革员不敢剖白,万死何辞。惟有革员次子名鹏者,前在山阳县任,蒙恩革职来京。随后代他收赎了处分,援例捐纳中书,此亦革员一时动了舔犊之情。一则使他等小人儿们,有个巴结;二则捐了京官,可以常在革员身边,时加训诲,不致再有妄为。若说次子从山阳被劾以后,深为痛改前非,自补缺中书,虽是闲曹,从不敢偶一放纵,。兢兢业业,常恐有失。革员又时将前愆数说,使他作鉴。不意陈御史亦列在参款,说次子与革员同朝党恶。该御史其中未免有所挟隙,俾次子屈抑莫明,革员敢求诸位王爷大人俯念无辜,代为覆奏。革员父子即杀身,难酬大德。革员又欲冒死上一辩本,分剖此事,未知可否使得?”说着,便抢步近前,意在屈膝。
众王大臣忙一把拉住,齐齐微笑道:“老中堂,贤乔梓被屈各情,小弟等亦略有所闻。皆因贤郎等太觉慷慨,不拘小节,致招物议。谅陈御史断不敢事出无因,然而老中堂亦不致过失如此之多。此皆我等持平而论,祈恕直言。至见委一节,但放宽心,小弟们遇有可言之处,即当代贤乔梓剖白,决不安于缄默,袖手旁观。再者此时正值天威一怒之下,暂屈贤乔梓目下受点委曲,事后或特沛温纶,仍旧起用,亦翘企可待之事。老中堂不须过虑,有伤贵体。至于辩本一层,小弟们识见甚浅,揣摹不到,不敢妄参末议。老中堂看可行则行,不行则止。若以小弟们管见,老中堂当此获咎之际,又系代令郎分辩,更有嫌疑,倒是停一步为是,还祈大才度量其间。”
说毕,鲁道同尚未答言,众王大臣见天色不早,即翻转面皮,吩咐厅口众军士道:“你们人齐了么?可将前后门用心看守,不许私放一人出外。到内堂各处细细查抄,有半点徇隐,你们小心脑袋。”众军轰雷般一声答应,即分头到后进搜检。把个鲁老夫人吓得魂飞天外,哭都哭不出来,索索的一阵抖,瘫倒地下。还亏鲁道同先嘱咐过他们,鲁鹏的妻子与几个大力丫鬟;把鲁老夫人平抬到边间空房内放下,将门闩好。大众躲在里面,窃听外间消息,只说怎么是好!
单说众军蜂拥入内,打开箱笼,倒翻衣箧,不问粗细衣服物件,一桩桩搜出,到前厅报数。众王大臣命随来各员,一一登簿核对。连仆妇使婢们的房内,都搜了出来。平时好一座赫赫威严的相府,此时闹得内外哭声不绝,哀号动天。连众王大臣都颦眉按嘴,不忍听闻。少时抄毕,众王大臣又亲自带着军士们,往各处覆查一遍。防军士们徇私隐匿,日后查出,我们要担处分。又吩咐鲁鹏上了刑具,送交刑部发落。
众官重到厅前,看了看清单上,惟私财最多,竟有百万有余。暗暗点头道:“这老头儿,可称一把巨手。十数年被他积聚下如此之多,可叹一朝化为乌有,还落得万人唾骂。可不是夙昔枉耗尽心血,不得安享了。”随即将各物点清,上了封皮。又发下封锁前后门的条谕,众官起身对鲁道同道:“奉屈老中堂同宝眷至他处暂住几时。尊府已经封锁入官,难以栖止。此乃上命差遣,非是小弟们不情逼迫,尚祈原宥。”即叫众军士“各处搜寻,不准容留一人在内”。说罢,众官各坐轿回朝覆命。
众军士把男女仆众,一齐驱逐出外。鲁道同到了此际,惟有一包眼泪,几声怨气而已。带着老妻媳妇等人,也只得出来。众军见内里无人,将前后门用铁链封锁,上面贴了条谕方散。
可怜鲁道同夫妻,皆是一品的身分,素昔高堂大厦犹为未足。现在亲丁数口,弄得没地栖身,立在街市。鲁老夫人等从来未见过生人之面,连三尺之童都难入中堂,此刻更形羞缩。回首当年,岂非天渊之隔。仆妇人等,有良心的;还恋着不走;那没良心的,见自家东西都一并抄完,尽归究到主人身上,口内夹七夹八的连说带骂一场,另寻门路去了,只剩贴身男女数人。
内中有个年老家丁,赶着雇了两乘小轿,请鲁老夫人与鲁鹏妻子乘坐,又走向鲁道同面前,低低回道:“老爷,且请到前面莲花庵内,少住两日,再作计较。都不能立在街心里,也不成体统。”鲁道同点点头。众男仆扶着鲁老,女仆跟着小轿,直奔莲花庵来。这座庵是鲁府香火,所以老家丁不必去说,竟领着大众前往。
此时街坊上看的人,上千上万,挨挨挤挤,无不拍手称快。甚至有高声痛骂的,有大笑叫好的。还有一等轻薄子弟,偷看鲁鹏妻子,口内兼嘲带谑。鲁道同目下无力无势,只有昕之而已。惟叫家人们速走,“难道听他们骂得快活么!”连众家丁都不敢奈何他们,也只好吞声忍气。若在平日,早经不肯干休。可知这班闲人,在鲁府兴旺之时,亦不敢如此放肆。此名为墙倒众力推,乐得醒醒脾。出出素日耐下去的郁气。足见人生在世,都要做个好人。譬如鲁道同是个好官,而今受了无妄之灾,旁观即有叹息呼冤的人,必至痛詈陈宝徵了。现在人骂的是鲁道同,赞的是陈宝徵。古云:人言可畏。旁论最公,真正不谬。街市上闲文,不必赘叙。
且言鲁道同等人到了莲花庵中;不知如何着落,再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黜奸相朝野同欢放外官叔侄返里
话说鲁道同夫妇领着媳妇及男女仆从等人,急急的连跑带奔,转过两条胡同,已至莲花庵门首。鲁道同因何这般忙乱?他因见街市上人,百般笑骂,晓得平昔与他们结怨太深,怕的白白吃了亏苦,没处叫屈。当这势败如山之时,只求人不找我,我还敢寻人去么!现在到了庵前,心才放下。老家丁上前叩门,里面道婆开门出来,询问明白,入内通报。
不多时,当家老姑子领着几个徒弟接出,请众人到内禅堂坐下。道婆送了茶,老姑子道:“小尼适才到东府里去收月米,方知道相爷遭此大故。小尼十分惊恐,正欲亲往府内探听,却好相爷同太太、少奶奶们光降。阿弥陀佛!天是没眼睛的,相爷,太太,平日真正宽厚慈祥,也不晓得许多人感仰,单是我等佛门中的人,尤为受福。怎么这位陈御史老爷乱说乱讲的,上起奏折来?非是小尼说句不怕死的话,万岁爷怎生也相信了,岂不要冤屈煞人?阿弥陀佛!相爷,太太,不要见恼,这也是年灾月晦,数当如是。过个三月两月,灾退时临,仍当重见天日的。我只怕陈老爷妄害好人,不当人子的,是要下拔舌地狱的呢!”
鲁道同叹口气道:“老师父,你们是知道的。我家大小人等,从不敢做一件非礼的事。连这班家丁们,我常恐狐假虎威,在外胡闹滋事,都不时的查问,一有不妥即行革除。那怕他是多年有功的老家丁,皆不容情。惟有两位少爷,后生家脾气,未免口没遮拦,随心所欲,得罪人是有的。我若知道,非打即骂。他们也不过少年心性,各事争强,至于越礼非分,那些无法无天的事,他们亦不敢做,我亦不容他们到这地步。而今少爷们年纪也大了,都做了官了,自己皆识得轻重,更外谨慎,不比从前。我还恐他们日久下来,旧态复发,仍刻刻防闲。二少爷在我身边,无须交代,就是大少爷在江西,我一个月都有三四封信去。我也算怕人议论,饶不着还碰着这位陈御史,参我一本。现在我既不怨天,又不怨人,只要我居心无愧,皇天知道就罢了。”
老姑子听了,暗暗好笑道:“我不过替他宽解,故意说这些好话,他倒当真说他是个好人。罢罢,像你这样好人,只求天老爷少生几位,世上少许多人受罪呢!”外面仍满面堆欢道:“相爷真乃大度包容,俗说宰相肚里撑得船,竟一丝不错。到了这个时候,相爷都不怪人,还是怨命。若是小尼们,没说受这般天大委屈,稍为受了人家点子气,明里不能奈何他,背地里烧香点烛,骂都要骂得他七颠八倒的呢!”说罢,又格格的笑了道:“我都胡涂了,我是个什么人?怎敢妄比相爷起来。真正萤火虫儿,想同十五的月亮,比光大光小呢!瞎谈了半日,多分相爷、太太们还光光的饿着,我只顾说话了,真个该死该打。”遂一迭声的叫道婆,“快快预备素斋,要比往常加倍洁净精致”。
老姑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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