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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芳录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西泠野樵-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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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脾气是极宽厚的,待天下人都如家人父子一般,何况你家梅相公与公子甚为合式,你倒可以放心。好在你要的二千头到腰了,他就下火坑,你也可不问。这些假慈悲的话,你也不好不说几句,盖盖面子。”他师父听了,哈哈大笑道:“连二爷这几句话,未免把我太看低了。我师徒相处有五六年,纵然是假的,难道一二分真的都没得么?”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连儿催促梅仙收拾,把行李装好在车子上。梅仙进去叩别师娘,出来又与师父作辞。他师父假意掉了数点泪,又嘱咐了一番。
  梅仙同连儿上车,押着行装回来,下车入内,见小儒等人尚在书房与伯青闲话。见梅仙欢欢喜喜的进来,王兰道:“想你的事已交代清楚了,明日同我们出京,随你在苏州在南京,立个营业,娶房家室,重立金氏门户,也不枉伯青待你这一番美意。”梅仙道:“承祝公子天高地厚之恩,把我拔离苦海,非独我自己杀身难报,即我亡过父母在九泉之下,也衔恩不尽。我父母有灵,都要保佑公子昌前裕后。”伯青道:“小癯,不可如此说,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你也是好出身,不过中途失足,犹可补过于将来。从此你我当以表字相称,才是正理。”梅仙道:“我愿终身执鞭随镫伺候公子,犹以为未足,怎敢与公子抗衡,以字相称,梅仙宁死不敢遵命。”小儒道:“小癯,不可执意。莫说你是好出身,即如南京那一班名妓,尚彼此以字相称—你若一定泥于俗见,连我都不愿同你说话。”王兰等人,皆同声称是。梅仙被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只得先告了罪,然后改口。伯青吩咐众家丁,呼他为金大爷。又叫备酒,代梅仙贺喜,邀了梅仙平时相好的一班相公来作陪。席间,猜枚行令,直饮到初更方散。
  来日黎明,众人料理登程。伯青、汉槎辞别了江丙谦,王兰也到洪鼎材那边去了一回。小儒叫人押着各家行装,方夫人坐轿,带着官官、小姐先行出城。小儒等人又到众同年处走了一回,各家亲友纷纷在皂华亭候送。众人出了城,又见一班有名的相公,也来送梅仙动身。大众谦逊了一会,各自回城,小儒等方开车起行。沿途无话。
  又说到苏州那祝道生在家也闹烦了,闻得南京名胜之地,借看他丈人为名,带了数名家丁陪着,买舟向南京来。走了三四日,已至南京,叫人担了行李,自己乘骑,直奔盐法道衙门。尤鼐闻得女婿到了,他又无儿女,这个女婿比亲生儿子还强。接入内衙,摆酒与他洗尘。席散,送至外书房歇宿。次日,祝道生也去拜了各处亲友,忙了数日才闲。
  这日,跟着两名家丁,出了衙门,向秦淮河一路而来。道生到了南京,即打听那家相公出色。有人说到聂家姊妹等人,司‘惜如今不接客了,他们立誓守着几个人呢。惟有新到的一个相公叫林小黛,此人不亚似聂家姊妹。祝道生听了,记在肚里。今日适值无事,意欲去找林小黛谈谈。到了桃叶渡,问明小黛住居,走进门内,早有伺候的人将道生引入正间坐下,送上茶来。里面走出一个垂发的幼女,年约十三四岁,向道生问了好,又问了姓氏,知道他是盐法道的女婿,忙亲自装烟与道生吸。道生问他名字,叫五儿,是小黛的妹子,倒还生得清秀。
  道生问:“小黛那里去了?”五儿道:“隔壁聂家请他下棋去了,晚饭后才回来呢。”道生道:“我何妨也到聂家去。”五儿道:“聂家如今不走人了,少爷一定要会我家姐姐,我叫人去接他。”道生道:“那倒不必,我久闻聂家姊妹的名,难得你姐姐在那边,还是我去就教的好。虽是他家不走人,这不过是做作的话,高抬他的身价,你不要瞒我。”说着,立身即行。五儿忙拦住道:“少爷,不要怪,真真不能去。倘然他家不招呼少爷,倒是我家不是了。”道生有了气道:“放屁!既然做个妓女,天下人皆去得,什么叫做不走人?除非从良,才能说这句话呢。”推开五儿,往外就行,两名家丁也随了出来。五儿跟在后面,连声道:“少爷请问,我把姐姐先接了回来,说明再到聂家不迟。”道生那里肯依,头也不回,出了小黛家大门,转了一个弯,到了篱前,见双扉紧闭,上前叩门。里面二娘答应,开了门问道:“你是寻谁的?”道生见了二娘,好像那里会过的,一时想不起来,也不回答,挤进门内直朝里面走。二娘怒道:“你这个人太无礼,不问皂白,向人家内里跑,可不是胡话。”二娘开口说话,道生听得声音,猛然想起元妙观的事,不由得怒从心起,脚下的步子越发走得快。转过正间,恰好慧珠与小黛对坐下棋,旁立洛珠、小风、小怜观阵。道生认得慧珠姊妹,回嗔作喜,满面堆下笑来,上前作揖道:“小生何幸,今日得睹诸卿。犹记元妙观中那样铮铮的口气,言犹在耳,何以一到南京就改变了?”
  慧珠正在凝想,忽见对面来了几个生客,心内早吃了一惊,又认得是元妙观会过个姓祝的,正欲起身回避,又听得他口内提及前事,皆是嘲笑的话,不禁满面绯红,气得瘫在椅上,脸都变了色。洛珠听了,也气得要死,发作道:“外面的人都是不管事的,怎么外人走到内里来,都不拦住他?那里来的这种冒失鬼,人家内眷在此,不知进退,嘴里胡里胡涂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晓得是好人不是好人,还不把他撵出去!”二娘也跟了进来,扯住道生的袖子,往外就推道:“你这个人多分是个疯子,怎么走路走到人家内眷的所在来。我们是省事的,不然叫起地方,要当做白日撞办的,快点出去罢。”
  道生本有点气,又听得他们这一番话,不由得七窍烟生,顺手把二娘一个嘴巴打得跄了多远,指着慧珠等骂道:“该死的娼根,放肆的花娘,前次在苏州挺撞我少爷,后来你等去了,我少爷未忍究办你们。今番到了南京,谁不知道你家是个行户·÷我少爷宽宏大度,不记前恶,高兴来访你们谈谈,也算十二分体面。你们又挺撞我起来,难道你等是瞎的,认不得太岁?着实可恶,到底仗着谁的势力?你家是条龙,我也要扳只角;是只虎,我也要敲.几个牙。”说着,拉起衣衲向洛珠就打。众人起初见他来意不善,早离了座位,又见他来势凶猛,意将用武,一齐跑入里面去了。道生怒冲牛斗,把桌椅物件打个罄尽,口内骂不绝声。两名家丁,也帮着打骂。二娘在旁边见打损物件太多,肉疼之至,也顾不了许多,奔上来一把揪住道生胸前道:“你好端端打到良户人家来,该当何罪?与你到上元县评理去,我这老命不要了,与你这小杂种拚掉了罢。”一头拳夹胸撞到,两名家丁赶忙挡住,又被道生乘势推了一交,头上的油皮碰破了一块。二娘在地上乱滚乱喊,叫“地方救命,强盗打死人了”。又把血涂了一脸,头发乱披在肩上,像活鬼一般。早惊动邻人,走了过来问明情由,做好做歹将道生劝住。道生骂不住口道:“你这老娼根,小花娘,仔细着,都叫你们试验试验我祝少爷的手段。”气汹汹带着两名家丁,大踏步去了。
  这里众人扶起二娘,慧珠等见来人已去,方敢走出,王氏也随了出来。二娘坐在地上大哭大骂,拍手打掌道:“这个姓祝的,不是今世冤家,定是前世对头。在苏州受了他一顿恶气,如今又赶到南京来寻事。我们这是那里说起,我家不走人已几个月了,他怎么知道?多分是些嚼舌根,害嘴疔指使来的。”忽见五儿走进来,见众人如此光景,晓得是那姓祝的闹过了。将他姐姐扯过一旁,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小黛方才明白,反觉自己对不过他家,不是为寻他而来,也不致闹成这个样儿,苦苦的劝住了二娘。
  众邻人道:“二奶奶,你是个老手,就不该同他闹。俗说道,哄死人不偿命。你既在苏州会过这姓祝的,晓得他不是个好惹的人,他到了你家,断不肯善自走出去,何妨敷衍几句,将这瘟神送出门,就没有事了。若怕他下次再来,慢慢设法治他,何苦淘这场恶气。你想一想,他受了你们辱骂,虽然打了一顿,他心内未必干休,闻得他是盐法道尤大人的女婿,要寻你家讹头也不难。在我们看,三五日内定有是非的。”你一句我一言,把二娘说了害怕起来,自己返悔不迭,火不该同他们斗气,好好的敷衍他出门,他也无可如何。倘然闹出旁支的事情来,祝、王等人又远在京都,那个代我家支持,岂不是要吃他的现苦么,;王氏、慧珠等人也想了怕.起来,又不好埋怨二娘,面面相觑,不发一言,众人心内都怀首一个鬼胎。邻人等见他家没事,各散回去。二娘叫人把打碎的物件,搬去一旁。小黛同了五儿,也回家去。二娘又托人探访祝道生回衙如何处置。
  一日,慧珠等正在房内闲话,见外面送进一封信来。拆开看时,知道祝、王等人已抵京师,沿途平安,又闻云从龙立了战功,不日班师回京,小风格外得意。又过了一日,买一本《题名录》来,见他们都中了进士,慧珠等无不欢喜。随后又知道伯青点了探花,王兰等人皆得了科,喜得众人眉开眼笑,连二娘同王氏也得志非常,有了这种大靠背,料想人也不敢欺我家了。慧珠等专盼他们回乡祭省。
  这日清晨,二娘坐在堂前看人打扫,忽见恶狠狠的走进几个人来,不由分说,一铁绳把二娘头颈套住。打扫的人吓得飞跑至后面,报信与王氏等人去了。不知这来的究系何人,二娘所犯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狐假虎威狐谋终逊  石出水落石性常坚
  话说宋二娘被来人一铁绳锁住,那打扫的人见来人公差打扮,情知出了事端,急忙跑到后面,见慧珠、小凤坐在窗前梳头,王氏一旁闲话。那人对着王氏摇手道:“不不好了,二老太被套住了。”王氏见来人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很吓了一跳,忙道:“二老太怎样?”那人摇头道:“被被套住了。”王氏摸不清头尾,只听得来人说“套住”二字,向那人脸上啐了一口道:“滚你娘的蛋,什么事大惊小怪!又不知说的那一家话,多分被你妈的东西套住了!”倒是慧珠心内明白,又见来人仓皇失措,定然出了大事,母亲错怪他了。忙止住王氏,叫来人不必着急,有话慢慢的说。那人停了片刻道:“太太不要骂我,二老太在前面看我们扫地,忽然走进几个人来,似公人打扮,也不问清白,取出一根铁绳把二老太锁起。我吓得赶紧送信来的,太太倒骂起我来,真正屈煞了人。”王氏听完,吓得面如土色道:“不知我家又犯下什么事了?”
  话未说完,外厢早拍桌敲台,大闹不止。王氏硬着头皮急急的走出,慧珠,小凤随了出来,洛珠、小怜从睡梦中惊起,同到门边窃听动静。王氏至前面,果见几个公差将二娘锁住,坐在椅子上,大声道:“好大个娟家,官的公件都不睬,难道躲着不见面就罢了,还要我们搜捉么?”王氏向众人道:“诸位爷是那座衙门里来的?”内中一个老年公人道:“你是什么人,来问我们的事?”王氏道:“我是他家的亲眷,所以走出来问一声,请诸位说个明白。”那公差道:“你听清楚了,我们是江宁县里来的,奉了盐法道尤人人密谕,说你家窝屯流娼,引诱子弟,饬我家太爷,立提宋二娘,聂慧珠,聂洛珠到案讯办,现有朱签在此,快把两名小娼妇交出来,万事皆休,不然就是你这亲眷,也可带去问一堂。”王氏笑道:“不过说他家窝屯娼妓,我只道犯了九族全诛的罪,才要带累我这亲眷呢。不瞒列公说,聂家姊妹前两日动身到镇江烧香去了,大约有几天才回来。诸位急了也没用,若不相信,请到里面搜一搜。”慧珠听到此处,连忙同了小凤等人开了后门,到林小黛家暂避。众公差道:“放屁的话,就是真烧香,也要专人去叫他们赶紧回来投案,不然我们也不好回去销差。”
  王氏听众人口角稍松,到后面封了四十两银子,送与众人做个茶资,准于三日后赴案。众人做好做歹,方才应允,起身叫了乘轿子来,与二娘坐到县里去。王氏对二娘道:“宋奶奶,料想你是不能不去的,家中各事我代你照应,好在等他们到了案才能提讯,你去罢,我随后叫人送衣服铺盖到官寓里来。”二娘气得直挺挺的坐在椅上,闭着眼,连口都不开,听了王氏的话,点点头。众人把二娘拉拉扯扯的拖到轿子里,将铁绳缚在杠上,押着轿如飞的去了。到了衙门,先将二娘送至官寓,然后回明本官,聂家具限三日交慧珠,洛珠到案,现在镇江烧香去了。
  这里王氏见众差已去,寻至林家将上项事对慧珠等说了。慧珠急得痛哭道:“若上了堂,定见要受羞辱的。不如先寻个短见,倒干净,免得出乖露丑。”洛珠也要寻死,小凤劝道:“姐姐,妹子,不是这样说法。俗云:兵来将挡,水来土压。他说我家窝屯引诱,有何实据?就是输到底,也是辨白一场,断不能束手待毙。大家定定头绪,要商量个主见,三日后如何办理?也不能把二奶奶一个人丢在那里吃官司。”王氏道:“蒋姑娘这话很在理,但是三日后又要来提人的,却怎样去发付他?”小凤道:“一时也想不出个主意来,你老人家先把衣服铺盖送与二奶奶,还要带几两银子去,安排各费,人才不吃苦呢。”王氏点头称是,忙将二娘各物检点,又封了五十两散碎银子,叫人送到官寓,嘱咐二娘放心:“我们都要想个善策,同他打官司呢。”林小黛也帮同他们筹画,议论纷纷,一时难定。谁知来了几个救星,又闹出一场大是非来。
  却说陈小儒等人出京,沿途趱行,到了王营弃车登船,走了三天,这日已抵南京码头。小儒与汉槎商议,仍将家眷暂为借住几日,领了凭即行掣眷赴任。船泊了岸,汉槎先着家丁回府送信,方夫人坐了大轿,随后小儒、汉槎也坐轿齐向三山街而来。伯青、王兰亦各自回家。云从龙封了一所公馆,与二郎暂住,再议回乡之行,梅仙也只得住在从龙公馆内。
  那边王氏等人筹画了两日,毫无一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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