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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芳录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西泠野樵-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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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大驾一行,未知可蒙允否?”甘誓道:“小弟虽粗解药性,何敢言医。既承伯青兄谆嘱,又蒙敝居。停谬举,小弟勉力一行。惟病者晚间神色不定,未能望切。即以来人所言,此病虽危,今夜可保无碍,我准于明早前去。”伯青见甘誓已允,连连称谢不已。起身同王兰,从龙出衙上骑,一路加鞭,向红文巷来。未知慧珠病势若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甘老术妙著青囊冯郎金尽遭白眼
话说慧珠因一日天气偶热,浴罢纳凉庭外,与洛珠闲话。洛珠困倦,起来先自登楼安歇。慧珠见月色满阶,甚为可爱,把坐椅挪到院落里,又命女婢烹茶,独自品茗玩月,直至三鼓。那墙外更柝之声,与墙下虫声远近相续,不觉触动愁肠。想到年来东奔西走,受尽了无数烦恼。自己也是好人家儿女,只因饥寒所迫;流落异乡,没奈何才做这忍辱的勾当。所幸遇着一班姊妹要算风尘中知己;又有祝伯青各事能体贴入微,可谓形骸不隔。但是我与他缘分多磨,离多会少,一班姊妹亦不能逐日相聚。细想起来,都是我命途多舛。就是我日后终身,虽说除了伯青誓不他适,无奈伯青已婚,他又是个谨守礼法之人,我又不屑甘为妾媵。看起来这件事实而尚虚,只怕将来仍是一场扯淡。我早巳立定主见,若此愿不遂,我不是祝发空门,即是一死而已。这些话只好自家心内计议,同胞妹子都不能与他谈说。
一个人呆呆的思前虑后,女婢催他几次上楼,慧珠也没有听见,想到情痴之处,又掉下泪来。那露水湿透罗衫,他也不觉。
人凡秋天夜深,每起凉风,吹到身上连打了两个寒噤,方起身慢慢的上楼安睡。到了四更以后,忽然寒热大作,头痛目眩,大吐大呕。
王氏着了急,清早即去请了附近医生来诊视,服了一帖药,如石投水。到了午后,反狠起来,不住口的咳嗽,鼻子内时流红涕,又满嘴喃喃乱说,无非都是心内愁闷的事。又遍身如火炭一般,烧得目黑唇焦,连自家人都不认得。王氏又请了城内儿位有名医生来;大众斟酌个方子,吃下去仍然不效。众医生临走时嘱咐王氏,“多请人诊视,此症来势甚险,不可儿戏”。王氏听了分外着慌,背地倒哭过几回道:“若是慧珠有点差处,我也不过了。”二娘又到各处庙宇烧香许愿。两个人急得走头无路,毫无主意,不是背地里去哭,就是去求菩萨。倒是洛珠还有定见,朝夕不离慧珠床前服侍,又叫王氏请伯青来商议商议。一句话提醒王氏,赶着打发人去请。
少顷,伯青等人到了,下骑直入门内。王氏正与二娘对坐堂前,无言垂泪。见伯青等进来,起身迎接。伯青急问:“畹秀病势怎样?”王氏一面走,一面答道:“情形大约不妙,城内有名的医生都看过了,说此症甚险,吃下药去又不见效。我们是些女流,没甚主见。所以请少老爷们过来,有那位好手医家请一位来才好。”说着,众人已至楼上。洛珠招呼过众人,即将帐子揭起。
伯青抢步至床前,见慧珠仰卧榻上,双眼紧闭,瘦得都脱了形。伯青不禁一阵酸心,滔滔汨下。轻轻的握住慧珠手腕,低声唤道:“畹秀,畹秀,你此时觉得怎样了?”问了几声,慧珠猛然睁开二目,哈哈的笑道:“你原来是个痴子,我的心事除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却没有第三人晓得。你叫我说,我又说不出。总之我的心,你都该知道。”又喃喃的说了几句,不甚听得明白,复又合眼睡了。伯青闻慧珠所言,皆是平时背地两人私语的心事,方知道他的病是由心而发,一半为着自己,心内又悲又惜,那眼泪如断线一般。洛珠立在旁边,也觉伤心,从龙等人嗟叹不已。
伯青勉强忍住眼泪,对洛珠道:“你们不用害怕,我已请了一位起死回生的好手,就是小儒衙内甘老师爷。此人精通医理,不肯代人诊视,我约定他明早过来。他说畹秀此症,今夜无碍。有了他来,包管一药而愈。我们今夜不回去了,在这里守他呢。”王氏听伯青说请了甘老师爷来,稍觉放心,同了二娘先下楼去。伯青将帐子放下,让慧珠安睡,自己坐在床前守候。王兰扯了洛珠,到外间说话;从龙躺在竹榻上。慧珠一夜闹了好几次,至四更后,方才安息。王氏又送上数样点心。
到了天明,日色出未多时,见连儿上来道:“甘老师爷来了。”伯青喜道:“又盘先生真信人也。”忙与王兰等下楼,迎至堂前道:“蒙老先生清晨光降,屈驾劳神,晚生等之罪也。”王氏赶着上来,叩头称谢。甘誓命人扶住王氏,向伯青笑道:“吾兄说是尚早,小弟犹以为迟,恨不得黎明即来。要知朋友之事,胜如己事。我既然答应,迟早都要来的。即烦伯青领我赴病人处,先行诊脉,分症之缓急,然后我们再叙闲文。”伯青连声应是,邀着甘誓上楼,至慧珠卧房。
甘誓见楼上陈设幽雅,书籍罗列,绝无尘俗之气。又见洛珠俯首榻前,真乃润脸呈花,圆姿替月,生就静娴,天然丰度,不禁暗暗喝采道:“有妹若是,其姊可知。怪不得小儒常对我言及金陵群妓,啧啧称羡,果言之不谬也。”伯青先将帐幔挂起,又掇张坐椅安置床前,洛珠取过个耳枕,把慧珠的手腕搁在上面。甘誓坐下诊脉,调动自己呼吸之气,细细诊了好半会脉,又看了看慧珠脸色。此时慧珠沉沉睡去,任你怎样,只是不醒,惟频频的咳嗽不住。
甘誓又问起病缘巾,与诸医开的药方,看过笑道:“可笑诸医,竟以此症作秋邪伏暑而论,可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若再服数剂,虽请了神仙来,也难下手。此症素来体质虚弱,且年届及笄,知识渐开,心内或喜或嗔,一团抑郁之气,遏久不化;恰恰逗着这点秋邪,发作起来;兼之肺经微受风燥,是以咳嗽不止,鼻流红涕,咳又有声无痰,宜先攻其邪,一汗而即占勿药矣。”遂提笔开药道:
旋覆花杏仁半夏细辛甘草麻黄茯苓
引用姜枣
写毕,递与伯青道:“尚祈吾兄斟酌而服为是。”伯青道:“所论高明,如洞见病者肺腑。还要请教,外邪既一汗而解之后,内中扣,郁之气,可否仍要服药?”甘誓道:“病者神志昏乱,皆由外邪,外邪已解,必然清白;宜投其平日所好之事,开畅其心;再以饮食调补三五日后,即可霍然。”伯青连声称是,从龙、王兰也十分佩服。
众人邀请甘誓下楼,见堂中早备齐酒席。王氏上来道:“蒙老师爷垂救小女,感激不尽,先具水酒一杯,以作寸敬,务望老师爷赏脸。”甘誓见王氏谆谆留饮,不好过却,只得入座。饮了几杯,起身作辞回衙。伯青送出甘誓,见药已配至,即命人升起炉火,亲自煎好,送到楼上。洛珠与众女婢扶起慧珠,用铜管灌入.口内。慧珠又咳了几声,哇出些痰来。服毕,轻轻将他睡下,取了两条絮被,连头盖好,放下帐幔。伯青与众人均坐在榻前守候。
过了一会,慧珠微有哼声。约一餐饭时,猛听慧珠大声“哎哟”,伯青急至榻前,洛珠早伸手掀开帐幔。众人见慧珠把两条絮被全抛入床里,额上的汗有黄豆大小,流得满面,连衾枕都湿透了。睁开二目,长吁了一声,把众人细望了一回道:“你们因何都在此地,我怎样有这许多汗?此时手足动掉不得。”伯青见慧珠已解人事,喜从天降,暗暗谢天谢地。王氏同二娘也得了信,飞风上楼,不住口的念佛。从龙等人亦皆欢喜,痛赞甘誓真有回春的手段。慧珠已觉得腹饥,要吃饮食。王氏赶紧煎了一盏参汤,送到慧珠口边,一吸而尽,精神陡增,说话的声音又高了好些。王氏又叫人熬上白籼米粥,预备慧珠要吃。
慧珠见伯青坐在榻前,在被内伸出手来,握住伯青膀臂道:“我记得起初病倒,昏昏沉沉的,如今有几天了?”伯青道;“你病了三日了。多亏甘又盘用了一剂药,你才苏醒过来。并谆嘱你这病症系由平时抑郁所致,须要把心内一切情缘屏除殆尽,数日即愈,不然仍防变症,我劝你各事看淡些罢。第一,你极好争胜,即如为我的功名,你五日不放在心内烦闷。我那里不知道?人生百年,少时最短,若不趁早及时行乐,随遇而安,徒辜负了天俾我的韶华岁月。纵然愁不致死,常时疾病痛苦,岂不是活活的受罪?你本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想也不用我多劝。”慧珠连连点首道:“人非草木,岂不自知。无奈一至其境,横来竖去,那愁字都撇不脱。即如你我……”说到此处顿然止住,眼圈儿一红,又望了众人咳了声,翻转身躯,面向床内。
王兰明白慧珠有心腹话要对伯青说,想碍着众人不便明讲,起身扯了洛珠,向从龙道:“我们楼下坐坐去,让畹秀闭目养息神气。有屈伯青在上面伺候,恐他要茶吃。”众人也解得其意,一齐下楼去了,只剩下伯青慧珠二人。
慧珠转过脸来道:“你一夜想未曾合眼,你也好歇息去。”伯青道:“我只是记念着你的病,如今谢天谢地,一帖药吃好了,那里还记得磕睡!你不用烦我,我适才劝你的话,不好忘却了,你就是待我好。”慧珠道:“我本没有病,不过因愁闷所致。如你我别离多时,见面并无话说,背过脸来,你横竖都在我心上。我亦时自解叹,譬如没有会见你,又譬如我死了,要见你也不能。就是分开在两处,不过一水之隔,朝发夕至,要见即见,强似那千山万水,天各一方。无如想是想得透,到了其时就不从这里落想,都觉得你我暂一分离,即成永别的光景,所以愈加愁闷。我从此惟有强制其心,打起精神来保养身体。而且我立定主意,尽我母亲一世奉养,待母亲百年以后,我即削发修行,以了今世。今生不幸堕落风尘,但愿来生托生在个贫苦清白人家。”伯青道:“你又呆想了,好好的人忽然起了空门念头,不是奇闻么!俟病好了再议,而今你且安心调养,不要胡思乱想的。”两人谈谈说说,见女婢上楼来伺候,换伯青下去吃饭。夜间,众人即宿在外间。
次日,王兰从龙先行回衙,又请甘誓来诊脉,说无用吃药,以参苓调摄而已。慧珠的病一日好似一日。过了几天,伯青也回衙门。小儒要亲自上省拜寿,问伯青等可否同行。伯青因秋节在近,掌上有父母不便在外,来与慧珠说知,要回南京去;又劝他不可愁烦,九十月间仍可来扬州一行。此时慧珠饮食起居业已如恒,道:“你理应早回,你若不说,我也要劝你回去的。况且喜期在即,亦当回家料理一切。”说着,不由眼眶儿一红,忙忍住了,强作欢容道:“新人才貌兼佳,我见过一二次,从此你闺中又添一良友了。至于我在扬州,你很可放心,我自此番病后,各事皆淡,断不像以前那种傻气。倒是者香,在田他两人冬初必定进京供职,你须要重托他们,为你谋覆功名是第一要事。”伯青连连答应,两人又彼此谆嘱了一番,挥泪而别王兰也去辞别了洛珠。次早,小儒封了几号官座大船,与众人一齐起程向南京来。暂且不提。
单说二郎自与小黛定情之后,似漆如胶,枕上也不知立了多少盟誓。总之不离你不另婚,我不另嫁两句话。二郎又任意挥霍,穆氏以外上下人等,无一个不奉若神明。过了两月有余,二郎腰橐本属无多,加之随手散漫,早经告匮。小黛固谏不听,惟有暗自着急,又晓得他母亲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只得将自家平时小有积蓄,与二郎使用,些须之资更不足二郎挥霍。旬日工夫,连小黛冬衣都去了一半。日久穆氏微有风闻二郎资罄,再细为察访,又碰着一个快嘴丫头,一五一十说知,穆氏方知道他女儿东西暗中贴了二郎。这一气非同小可,自己不住捶胸大哭,连呼肉痛,俗说检得一根针,带掉了一斤铁。那里顾他们什么冯大老爷,气汹汹跑到后房,恰好二郎正与小黛并坐窗前调笑。穆氏想起他女儿的东西来,见了二郎七窍生烟,走至小黛面前,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用力往后一扯,几乎把小黛扯倒,踉踉跄跄的靠着桌边站定。穆氏大声道:“还开你娘的屄心,别人家养女儿挣钱养娘,我家养女儿挣钱贴孤老。该数要倒运,还有这副老面孔坐在一堆,搂在一处的说笑。我们这些人家左贴张三,右贴李四,不如关起门来吃,还落得自家受用。再不然入庙斋僧,沿途施困,还讨得一声好。不像我家贴个女儿陪入睡,又要贴钱钞。我倒要问问你们,究竟我家沾光了多少?须知道也是有本钱来的。现在不要说本,连利都搭去了。”说着,顿足捶胸,口内夹七夹八带哭带骂的起来。
小黛起初见穆氏扯他,不知何故,后来听穆氏句句说的是他,又羞又气倒在床上,放声大哭道:“你不要寻我事,我死了让你们就清净了。”二郎忽闻穆氏一番言语,又见小黛如此模样,兼之穆氏口中诸多不逊之语,气得四肢冰冷,十分惭愧,恨不能钻入地底里去。欲要发作穆氏几句,回想自己本来理屈。“虽说我在他家用过多少银钱,这种人家只认得有钱的。如今我既没钱使用,大不该用小黛的钱,落得有他说话”。欲不发作,又想“自己是个堂堂五品京员,反为鸨儿羞辱。有钱的时节他那样加倍趋承,一经缺乏即翻转面皮,前情一概抹煞,岂不可恶。恨不能立即到县去,“将穆氏提去,从重处治,才出我胸中之气”。一来怕他泼悍,见了官他也不畏,拚着挨打挨枷,“就把这细情说出,如何用了他女儿的钱,那倒反被县官轻视,又惹旁观笑话”。二则小黛究竟是穆氏亲生,“我与小黛誓同生死,他又待我情重如山。他且受了穆氏的怄气,若重办了穆氏,恐他心上不忍,反怨我无情。罢罢罢,总之千锚万错,都是我错。不如忍了这口气,走了罢。我该与翠颦有因缘之分,纵然磨劫,都有成时。若果无缘,迟早总有分散之日,只要我无愧于翠颦就是了。只当这场羞辱是受着翠颦的,难道我还与他过不去么!”想定主意,立起身来道:“笑话,笑话,你与你女儿淘气,因何夹耳连腮牵连着人,可不是害了疯,我也不希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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