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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芳录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西泠野樵-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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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地步。今日恰好我们的船走这里经过,偏生又被我们救起,这也是仙命不该绝,造化巧于作合,将这功德留待我们做的。你不可记憎他前事,古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他前数次播乱反正,并未与我家为难。今番得此报应,也算自作自受了。”小儒笑道:“没有的话,你即不劝我救他,我也不肯既救了他,何得不把他救彻。即如日前祝自新的事,他栽害沈家,咎有应得,我未尝于法外稍有苛求。若是不念刘蕴同年的情分,我即据祝自新所供追究,还怕刘蕴飞上天去?好在沈家没有指名控他,我亦明知故昧,—放过他去。他此刻既受天罚,我再记他前怨,也不是我平日的为人。你还不知我性格么?”说着,起身出舱。双福道:“大人出来了。”
刘蕴为众水手救起,吐出多少水来,渐已苏转。又闻得是陈小儒的座船,惶恐无地,暗想:“小儒与我同科举人,我还比他早一科入词馆,只因我处处心术不正,未能害人反害了自己,弄到今日狼藉不堪,死都迟了。小儒前年虽成了进士,不过得了个榜下知县。初任江都即声名大噪,未交两年已到了司道地步,功成名立。又闻他圣眷宪眷皆优,将来不怕不到督抚的位置。我与他比较起来,不啻天渊之殊;”愈想愈愧,又私自追悔刁;及,恨不能仍然跳下水去,又被众水手拖住不放。
忽见小儒笑吟吟的走出,如今小儒已发了胖,面似银盆一般,不浓不淡的掩齿青须,体圆步重,足称大员气度。刘蕴只得老着面皮,颤抖抖水淋鸡似的站起,抢前一步,似跪非跪的道:“大公祖久违了,难治生真不是人,真可愧死。谅来治生的细情,大公祖尽悉,毋庸赘陈。又荷大德拯救残喘,感仰不朽。但是治生何颜再立人世,不若葬於鱼腹,借河水洗吾羞耻,一死倒还干净。”说毕,不禁大哭。
小儒亦觉凄然,忙挽住道:“仁香切不可如此,你我世交非比外人,还来笑你不成?人生谁不失足,只要知止而悔,即是丈夫。况你我正在壮年,将来作为谁能逆料。而且你平时也是个旷达人,因何存此短见。”又回头喝骂众家丁道:“你们可见刘人老爷浑身湿透,怎么这半晌不取衣服来换?”遂邀刘蕴入舱,双福早送上一套衣服,代刘蕴更换。刘蕴复又叩首道谢,小儒急顶礼相还。坐定,又叫人备了暖酒与他冲赶寒气,遂道:“明日我雇船一只,送你回去,再将随身应用衣履物件置备少许。到了南京,也无人知道。若说虑尊老人人怒责,小弟作一禀函,将你委曲情由婉转代达,想老人人膝下只有你一人,只要你从此承欢色笑,子道无亏,为父母者即喜欢不尽,那里似外人看待,还记恨前情么,就是外人到了此时,也只有叹惜你的。”小儒一番话,半讽半劝,刘蕴愧的满面绯红,心内感激万分,一句话都说不出,惟有唯唯听命而已。少顷泊了船,小儒又命治酒代刘蕴压惊。席间,又狠狠的规戒了一番,宾主直饮到三鼓始止。一夕无话。
次日,小儒封了一号船,又送刘蕴四百两银子,叫他自己该如何补置衣物;又拨了一名得力家丁,送他回转南京,须当面见刘老人人呈信请安,细述其中原委。刘蕴谢了又谢,痛哭作别。
在路走了数日,已抵南京。小儒的家丁送他回府,当面见刘先达面呈了信。刘先达正愁着儿子不知去向,今见刘蕴回来,又看了小儒的信,心内又气又怜,骂了刘蕴两句,也只好罢了。随即覆了回书,无非是些感谢的话,又重赏来人回去销差。
单说小儒打发了刘蕴起身,沿途无多耽搁。这日到了杭州,祭祖,拜会亲友各事,无须细述。整整忙了两月有余,因假期将满,预备收拾起程。忽接奉南京来文,新任藩司已调升他处,所遗江宁藩司一缺,即着陈眉寿补授。总督衙门行文催促,速赴新任。各亲友闻得此信,道贺饯行,更加热闹。小儒已择定三日后动身,差人至各处辞行。
忽见双福送进一封信来,说是京中祝伯青等人寄来的,因来足到了南京,闻得小儒已回浙江,一路迎上来的。小儒见是京中诸至交的米信,忙接过来开看。未知来信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断休咎论相定终身恨迂吝闺门争闲气
话说祝伯青,云从龙,王兰、冯二郎,江汉槎五人由南京起程,一路趱赶。到了十二月初旬,这日已至卢沟桥。众人车辆暂歇,进点饮食再行。冯二郎自去路旁解手,忽抬头见一丛人围在那里,人人伸头垫脚的向里望。二郎解过手,也挤入人丛内观看,原来是一个谈相的,搭了一座小小布棚,迎面写着五个大字“知白子谈相”。
这先生约有五十多岁,生得骨瘦神清,穿着半旧不新的一身衣服。坐在上面指手划脚的雄谈阔沦,好似江南口音,说一回又伏桌批写一回,忙个不止。二郎听他所谈虽是江湖一派,倒还出言不俗,想必胸中有些学问。一时高兴,也挤进棚内,向知白子举手道:“先生请了。”说着,在他桌畔板凳上坐下,又道:“贱相意在烦先生高明一看,自古达人间灾不问福,先生但相我此去有何关碍,切勿谬奖为幸。”知白子一面起身让坐,即细看二郎举止不凡,高巾华服,又是外省口音,无疑是进京谋干的了。遂欠身陪笑,问了二郎姓字道:“足下既不弃来此谈谈,小子一生极不善趋跄人,但知有吉论吉,有凶论凶,即如那酷喜奉承的,到我这地方也不能如意。诸借左手一观。”
二郎伸出左手,知白子抓住二郎的手,反正细看了一番,赞道:“尊手五行合配,八卦停匀,君臣得位,宾主分明。而且手色血润,掌背有肉,手纹细深。可惜纹理稍乱,不能由诗书进身。好在乾宫之纹直透离宫,名曰冲天纹。惟乾宫纹根微黑,主难承祖业,当白手起家,而得异路功名。”又向二郎笑指离宫步位道:“如此处有一井字纹,足下即当翰苑清华矣。再足下手指细长而尖,形如削玉,主人绝顶聪慧,一见百明。虽可掌财,无如来去甚易,不能久守。但是女色上,不免过于留心。”遂又哈哈大笑道:“少年心性,自诩风流,都是有的。此皆小子直言,祈勿嗔怪。”二郎听说,脸上一红,也笑了笑道:“先生高明,再请赐教别处部位罢。”知白子道:“请咳嗽一声。”二郎乃“喀”了声,知白子点首道:“声清而长,出自丹田,非他喉舌之音可比。异日必恩邀五马之荣,宠擅一麾之守。妙极,妙极!再合足下全体而论,骨肉停匀,眉目清秀,惟天中有黑痣数点,幼年即妨父母,并主手足无靠。刻下现行山林之运,山林草木森秀,主贵主富。明堂饱满红润,将来运行于此,必定摄篆出守。今年四月,运气亦行在山林边城之间,当得升迁之喜。足下谨记小子数言,留为后验,那时方信非他江湖可比。”二郎笑道:“果如先生所论,再来奉谢。”说着,在钞袋内取出一块银子,约有两许,放在桌上道:“些讷:留着相金,未免不恭。”知白子忙立起欠身道:“谨领厚赐了。足下究竟入京何事,有何贵干?好在小于已代尊相看过,不妨明示。”二郎道:“实不相瞒,我是进京供职去的。先生所说前事,尽皆符合。但以后能如尊论,则妙极矣。倘有寸进,定当重谢,决不食言。”知白子道:“失敬,失敬!果是一位大老爷,可见小子言尚非谬,日后定然富贵非常。转瞬四月,即有佳兆,若此事应验,则,B后之事即验。如平等中人之相,瑕瑜互见,难免有一二舛错。至于大富贵,极贫贱之相,皆系显而易见,我辈中稍知相法者,多司‘辨别。何况小子在江:湖中尚有微名,蒙内城列位王公大人皆深讷:小于,在不弃之列。果然大老爷他日高升时候,不忘小子,但记着杭州徐小谢,外号知白子即是。”
二郎出了人丛,回入店中,见众人正坐着吃饭。王兰道:“你解手怎生去了这半日?我疑你跌下毛厕去,正欲叫人来看你。”二郎笑道:“我即如跌下毛厕,你也不得好处,何苦要诅9艺人。”早有家丁安了杯箸,二郎入座吃饭,遂将知白子相面的话细说。从龙笑道:“好呀!既然知白子说过你准准是一位太守公了,我等倒要早为之计趋承趋承。·你日后做了太守,不免念及故人交情,另眼看视。今人说得好,贵人抬眼看,便是福尼临。”二郎道:“在田也学着者香克薄我,况且你们都是科甲出身,我就侥幸做到府官,你们那时早放外省督抚了。窃恐我顶着手本跪在辕门求见,还不睬呢!何必你们把我取笑。”伯青笑道:“罢罢罢!你们斗口,不要夹耳连腮牵上我去。你们做督抚也好,做太守也好.我总不希罕,惟愿我做一世的翰林。既不受你们节制,我亦不想去节制人,两无统屈反好。”说得众人都笑了。
少顷饭罢,又收拾开车,赶进外城。众人在路时,早议定入京仍借住汉槎府内。俟朝考毕,受职酌即住衙门,不受职的再议住落。到了府前,跟汉槎的家丁先去禀报,只见府内出来二三十名家丁,两边侍立迎接,汉槎邀众人下车入内。
却好江丙谦正在外书房闲坐,家丁上来回道:“少老爷与姑老爷、王云冯三位老爷都到了。”江公听了欢喜,忙站起身来,早见五人走进书房,从龙、王兰上前请安,江公还了礼;二郎上来拜见老师,汀公电拉住了;随后儿婿两人叩见。汀公让王兰,从龙坐了客位,又命二郎、伯青、汉槎坐在下面。内里早:收拾了旁边两进屋宇,让从龙,二郎的眷属居住。伯青先立起代父母请安,江公也转问了祝公夫妇的安。方问及众人何日登程,在路行了几日,又问目下家乡风景若何?众人一一答了。汉槎上前宗道:“母亲命儿子进京,请大人的安。母亲近日身体颇健,又得匀:媳妇孝顺,甚为安乐。叫儿子转禀大人,得空可以告老回乡,享受田园之乐,以娱晚景。又说大人年过花甲,晨夕趋公,辛苦不得,况且位冠百僚,襄理万几,尤非易易。父亲请自酌斟。”江公点首,捻须微笑道:“汝母所言未尝非是,我也想告病回籍,无奈数乞不准,这也是没法的事。只有以此残喘,仰报圣明罢。”回头又对从龙等人道:“诸君少年英俊,正在可畏可羡之时,将来不知有多少作为。我辈老朽,理宜乞归故里,以养衰迈;又虑昏聩从事,辜负圣恩,争奈不克如愿。”从龙、王兰一齐欠身道:“老大人两朝元老,声名闻望朝野咸知。廊庙资作股肱,黎庶仰如父母。晚生等新进衡茅,每多陨越,尚求时加训海,怎么老人人反说起衰朽的话来。”
江公与众人闲谈了半晌,又说到朝中,“自去了刘先达一人,其余老辈诸公,尽是忠贞练干之员,真乃圣朝无阙,谏书日稀之时,你们当效其所为,自然不错”。又问了问汉槎家中的事件。早有家丁们进来请用晚膳,江公起身邀着众人,到了外间。见当中摆了一席,是汀公代众人洗尘的,向汉槎道:“你可陪他们坐坐,我还有日间的公事未清,急须料理。”又向众人道:“今日要大家痛饮至醉方休,我这里即如你们家内一般,切勿客气。”众人谢了,江公方回内书房去。
里面也有一席,款待程小姐与小黛二人。程婉容自与小黛进京,一路上谈说得十分契密,婉容要与小黛结个异姓姊妹,小黛起初执意不肯,当不起婉容再三逼迫,只得允了。小黛原是个行户出身,极会趋承人的,所以程婉容觉得饮食坐卧,一刻儿离了小黛都不受用。而且两人都是有才有貌的女子,更外投机,竟比同胞姊妹亲密一层。
席间,婉容道:“我们家明日陛见过了,是要另寻公馆的,何能久住在江府。若你我分居开来,即难朝夕相见。不若你我仍住在一处,免我姊妹们疏失了,不知你意见如何?”小黛陪笑道:“我正欲同你商量,我们须要设法同住,难得你思虑得到,岂不好极了。只怕你日后厌烦我们,要撵着我走,那是不能的。”婉容笑道:“我不信你的鬼话,大凡我说一句话,你都说预先想到了,分明你跟着我口气说,却叫我又爱你口才敏捷,又厌你惯使乖巧。你如做了蔑片,倒是个出色的。”小黛脸一红,笑道:“我果真做了总督小姐的门客蔑片,定是前世修来的,有了你这大靠背,还愁做穷司员的家小么!今日你亲口说过了,若厌烦我这蔑片,想丢掉了我,那是不依的。”婉容笑着啐道:“谁同你说这些混话,你又硬来编派我了,我怎敢把一位五品宜人太太当作蔑片,也不怕罪过么!”两人你说我笑,甚为热闹。
外厢从龙等人亦系开怀痛饮,直至三鼓方歇。
次日,众人赴吏部挂号,仍旧各供厥职。二郎签分在刑部试用,小黛已与二郎言定,随了婉容在云从龙府内居住。从龙将左边一进宅子,拨与他夫妇。众人又分头拜谒座师、同寅,忙乱了数日,才觉清闲。
洪鼎材早遣人送信过来,择于十二月十五日招赘,王兰央了从龙等帮同料理。洪鼎材为人向来吝啬,—一文钱都不肯浪用的。今日无奈是他亲生女儿终身大事,谊不容辞,虽说置备妆奁等件,却是节省至再:又诸了伯青、从龙二人做媒保大宾。及期,王兰沐浴更衣换了簇新朝服,乘坐四人大轿,前面一排旗伞执事,随后数顶人轿,是二郎、汉槎与馆中平时来往契合的同年,约定今日同送王兰至洪府入赘。到了洪府,早有几位接亲的出来迎请,王兰与众人下轿入内。所有应行的烦文,毋须细说。
一对新人交拜合卺已毕,送进洞房。外面厅上火开筵席款待众宾,半夜始散。王兰在烛光之下,见洪小姐虽不美貌超群,却山端庄富厚,王兰心内亦觉欢喜。众侍婢上前服侍他们宽了大衣,退出。王兰与洪小姐入帏,成就百年大事。
原来洪鼎材膝前一子一女,其子年方五岁,乳名郁哥,是个庶出。洪夫人只生了这一位小姐,今年十九岁,小字静仪,因生得体重,是以不觉十分俊俏,却稳称一位诰命;至于文字上,倒也讲究。但是秉性酷肖乃父,一味吝啬。大凡妇人家过于吝啬,那个“妒”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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