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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芳录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西泠野樵-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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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文海早巳身子酥麻了半边,笑得眼睛都合了缝,道:“我屹,我吃,那怕醉死了,怎敢抹起绮姑老太脸来,我姓田的能有多大胆量,不怕罪过吗?”仰着脖子一吸而尽,引得满座纵声大笑。绮红见他吃完了,又敬过第二杯酒来。田文海道:“不敢劳动,让我自己吃罢。”嘴里说着,那一只手由绮红的襟底下伸进,摸到一对软滑如绵的奶上,似新剥鸡头嫩肉一般,更觉魂飞天外。绮红笑着,用手推他,不料身子一侧,左手一幌,杯内的酒泼得干净。绮红即说:“吃下的酒不算了,谁叫你捉弄我。”仍要罚他三杯。
严公子插嘴道:“该罚,该罚。田兄未免欺我太甚,少停我还要罚你吃呢!”田文海摇着头道:“严少老爷,你再不可挑拨了。”手内又画着圈子说:“不知者不罪。晚生一之已甚,岂可再乎!”四座又狂笑不止。田文海吃到第三杯,伸手在绮红小肚子上捏了一把。绮红跳了起来,连叫:“不算,不算。这个吃法,吃到明日都不中用。我不能敬你的酒,反给你开心么!要罚六杯了。”田文海作揖打躬,自认多少不是,绮红方应允只罚三杯,要规规矩矩的喝。遂将三杯酒一齐斟下,绮红抓着田文海两手,怕他又乱摸乱闹的,叫田文海仲着脖子在桌上吃。田文海没法,只得嘴来就酒杯,如狗黏食一般。笑得严公子等人,前仰后合的打跌。
绮红俟田文海吃完方放了手,先后共吃了六七杯酒。田文海已醉有七八分,头似泼浪鼓的摇摆不定,口内咿唔混说。绮红归了座,众妓也过来敬酒。田文海双手握着嘴,死不肯吃。众妓那能饶他,又乱缠乱推的硬灌了几杯。田文海早醉倒椅上,酣呼大睡。严公子命人将他抬到一张凉榻上放下,起身吩咐绮红道:“我还有他事一往,若田老爷醒来,说我在刘府等他。”遂匆匆而去。
刘蕴黎明起身,洗脸漱口已毕,即向花园里来。到了亭外,见静悄悄的没有一人,又见砖坑上烟火全无,很吓了一跳。急忙走入,伸手摸坑上的封泥都冷了,竟似半夜里住了火的。情知其中有变,心内早突突的跳了起来。回身见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人,近前一看,正是看守的众家丁,尽沉沉睡着。狠命的推醒他们,众家丁翻身坐起,揉眉擦眼不住的呵欠。刘蕴细看,单单不见了严公子家两个人,分外着慌,顿足道:“你们这一班死人奴才,叫你们看守炭火,谁叫你们睡的呢?这可不是坑杀人么!严公子派来的两名家人那里去了?”
众人听刘蕴叫骂方吓醒了,一齐跳下台,怔怔的回道:“小的们在这里看着炭火,没有去睡。严老爷家的二爷,也在这里。”说着,即用手去指,意在说这不是他家人吗?众人再定睛一望,果然没有严府家人。又回头见坑内火气全无,再想到夜间的事,众人不禁面上失色,急了半会道:“不不晓得他们那里去了,大约是同了解手去。”
刘蕴直气得暴跳如雷,兜头大喝道:“做你娘的梦呢!少停自然会同你们算账,还不代我将坑内火引着了。”众家丁忙着取了火具,七手八脚的到洞口来引火。再蹲身朝内一望,不由得齐齐失声“哎哟!”刘蕴急问怎样?众家丁颤抖抖的道:“不不好了,坑内空洞洞的,好像都没有了。”刘蕴赶忙走过一脚蹬碎封泥,“滑嗒”一声,都倒了下坑,几乎连自己也跌下坑去。定神细看,那六千多两银母半点俱无,只落了半坑炭灰而已。
刘蕴此时魂飞魄散,连呼“怎么了?怎么了?”回头对众家丁道:“都误在你们身上,这不是要人命么?你们随我到书房里来,有话再说。”刘蕴大踏步走出,众人你望我我望你,面面相觑,毫无主见,只得硬着头皮跟刘蕴来至书房。刘蕴直挺挺坐在椅子上道:“好好好!六千多银子,都被人骗尽。你们怎生约同去睡,又怎生姓严的家人逃走,你们都不知道?其中必有隐情,好端端的照直说出,若有半字含糊,你们想留一个活的都难。”说罢,将桌子拍得如爆竹一般,一迭声的叫“快说!”
众家丁此际已有六分明白,万难胡混过去,遂一齐跪下叩头道:“小的们该死,求爷暂息雷霆,容小的们细禀.就是处死小的们也不冤枉,不知小的们亦入了那姓严的圈套。昨夜爷吩咐过了,回上房安歇。那姓严的同田大爷出外,又是爷晓得的。亭子上只有小的们与姓严的两个家人,小的们本欲轮班换着去睡一晌儿。他两人说:‘连夜是要紧的时候,没说火不能熄,就是炭添迟了,火力稍微都有妨碍。宁可辛苦些儿,没有小心出乱子来的。我们大家想点故事谈谈,也可解了磕睡。’小的们见他两人说得如此慎重,即不敢去睡。他两人又说:‘你家主人四天后即发财了,又习成烧炼法术,将来自烧自炼逐年行去,还怕不是南京城里第一家巨富么?你们亦是个小财主了。’小的们回他道:‘我主人自然发财,我们纵然看守勤谨,不过赏个一二十两银子。一年即烧炼十次,我们也仅得百余金,那里就算个小财主。何况烧炼一次,也不能即赏一次。’他两人笑道:‘自有生财的道理。不瞒你诸位说,我两人跟家主有五六年了,计算所得也不下万金。诸位若备个东道请我两人,可以教导你们。’爷的明见,谁不想发财呢?小的们一时受了愚惑,问其原故?他两人道:‘凡烧炼一次总可得十几倍,皆因药性猛烈,将母银炼走了几成,所以拉扯只得十倍。那炼走的几成,却都在坑内,不是钻入土中,即熔入砖石。须将坑里砖土挖起,用净水浸个十日半月,然后另配数味药末同水倾入锅内,熬煮一昼夜,水底结成大块如白铅一般,取出再换净水煮炼,如是者两三次即成纹银。核计母银百两可炼出五两,你主人放了六千母银,眼见此番即可得三百金了。难得你我们同处,两家主人又是世交,我们亦是好朋友了。只要你们备个薄酌谪我两人,聊作地主,我家主人既将烧炼的法术传授你家主人,我们也将此法传授诸位。’小的们听他两人说得千真万确,一时胡涂信了他们的话。又因爷与姓严的皆不在面前,遂去买了酒果请他们吃。谁知他两人是有心算计,任意劝小的们吃酒,后来不知怎生都醉了,睡在台上。他两人如何动手盗去坑内银两,小的们实在不知。若是小的们有心通同作弊,得了手也该与他们一齐逃走。这是小的们句句真情,毫无半字欺瞒。小的们自知该死,失去银两,要求爷格外施恩,姑念小的们亦是落人圈套,并非有意疏忽。”说罢,连连叩求不已。
刘蕴听说,直气得目瞪口呆,坐在椅上动掸不得,暗想:“我中了姓严的计,何况他们更难知觉。”正踌躇间,见田文海匆匆走入。刘蕴见了他,心头分外火发,立起指定田文海大骂道:“你这该死下流东西,我抬举你帮同照应,那知你全无人心,一味贪杯误事。我只问你昨夜同姓严的出去,怎么你今早一人回来,姓严的何处去了?就着交在你身上,若没有姓严的交出,我先送你到县里去,办你通谋。”田文海在绮红家睡觉,闻说严公子已回府中,急急跑回。进了门,见刘蕴气的铁青面皮坐在厅上,众家丁都跪在地下叩头求恩,正不知何故,忽然刘蕴指定他大骂,又限他着交姓严的,越发没了头绪。直挺的站在阶前,望着刘蕴半个字都说不出。
刘蕴见田文海没有回话,更拍桌敲台的骂不住口。刘蕴愈骂,田文海愈无主意。内中有一个年老家丁,爬上几步道:“爷消息怒,姓严的骗了少爷,连小的们多摆布得如在梦中,料想田大爷也是不晓得的。”一句话道破,刘蕴遂从头至尾说知田文海,“如今银子已被他骗去,有什么法则可以寻找姓严的?你昨夜是陪他出去的,怎生容他脱身,亦不能置身无过”。
田文海听了,力‘豁然明白,连说:“怎么了?怎么了?姓严的有多大胆子,竟敢于禁城之内拐骗银两。少老爷急也无用,惟有一法,赶紧到吉亨客寓里,将店主锁起,着他交人。一面赴上元县报案,趁他去尚未远,或可追寻得着。你老人家无辜的骂我,骂得晚生昏头嗒脑,几乎连这主见都想不出。”刘蕴心内急的毫无一策,只有谁说谁是,忙叫备了两匹快马,与田文海骑坐,领着众家丁飞风到客寓里来。
少顷,已至寓所,跳下马匆匆走入,恰好店主出来。刘蕴亟问道:“严老爷可在这里?”店主道:“在这里呢。”刘蕴这一喜非同小可,忙命众家丁将前后门守住,不要让他走脱。店主见刘蕴如此行为,不知何事?刘蕴又问道:“他的家人也全在你家么?”店主道:“小人还有下文奉禀。大老爷忽然叫二爷们看守前后门户,怕谁走脱呢?”刘蕴道:“怕谁呢?就怕姓严的。”店主道:“严老爷清早即走了。”刘蕴大惊道:“你才说在这里,怎么又说走了。究竟在你家不在你家?”店主道:“小人还没说完,爷就发起急来,小人怎样好再说下去?”刘蕴顿足道:“快讲,快讲。”店主道:“人是走了,他房内东西皆丢在这里。临行吩咐小人,若刘老爷来寻我,就说我暂往他处一行,所有多谢他的物件,全数领了。他若舍不得,可说我一半月即要来的,再还他罢。小人回爷在这里,是因他的东西未曾带去,必然是要来的。”
刘蕴听了气徘七孔生烟,举手一掌打得店主几乎跌了出去。刘蕴又一连几脚踢过,店主抱着头蹲在地下,连呼“哎哟!”田文海急忙走过扯住,刘蕴犹自怒气不息,喝令众家丁将店主锁起。又到严公子房内,见细软全行带去,丢下的不过粗重物件。此刻刘蕴更外着急,惟有乱骂乱跳。田文海道:“少老爷不用耽延,快向上元县报案要紧。遥想姓严的清早动身,只好走下数十里路程,火速请县主出差缉获为上。”刘蕴点首称是,一面叫当坊保正看守吉亨客寓,即转身出门上骑,命众家丁带着店主到上元县衙门里来。
那吉亨寓的店主,吓得如被雷打一般,摸头摸尾不着,又被刘蕴拳打脚踢得天昏地黑,不知犯了什么大罪。一路上细问众家丁,始如梦乍醒,叫起极天的屈来,大哭道:“姓严的,我入死你家妈,你拐了刘府的银子逃走,可知我为你带累苦了。我与你前世什么冤仇?列位大叔,积点阴功,求爷饶条狗命罢。我实在丝毫不晓得。”众家丁拖着店主,随在马后飞跑,任他苦苦哀告,也没人瞅睬。
少顷,到了县前,刘蕴也不待通报,与田文海下骑,一直入内。门上见来人势头不好,不敢阻挡,抢一步进去禀报。上元县接了两人入内,彼此见了礼坐下。刘蕴即将拐骗情由对县主说明,上元县连忙升堂。带了店主细问,实系不知,吩咐带过一旁。即当堂摽了火签,差了八名快皂,分四门缉获,限三日交案,不许徇延。将店主暂行管押,又封了吉亨客寓,俟姓严的拿交到案审明,果无通同,再行释放。刘蕴作辞,上马回府。
此时哄传出去,满城尽知,莫不吐舌摇头,说这姓严的真好手段。又有暗中叹刘蕴平日刻薄人,应有此报,不怕你屈狗阴的,难入难出,他钻得入去即打得出来。
刘蕴到了府中,内外人等都在厅前交头接耳议论,见了刘蕴回来,齐上前争问姓严的可有着落?那三位姨娘分外关心,刘蕴叹了口气道:“再不要提起,真真做梦也想不到。”遂说:“业已报官,刻下四门差人追获,限三日交案。”众姨娘听了,皆嘿嘿无言,垂头丧气。刘蕴也坐在一旁嗟声喀叹,田文海劝道:“少老爷都要看破些,银两骗去是件小事,若将万金之躯急坏,却值不得。好在已学成烧炼法术,慢慢的补足就是了。”
这句话提醒刘蕴,始略解愁肠。过了三日,亲往县中催案,仍无着落。上元县又加了两名差役,复限三日。谁知这新闻传说到那借银子几家铺户耳内,都惊慌起来。约了田文海过去,要索借项,情愿不取利息,那三个月限期万不能待。田文海回府与刘蕴商议,刘蕴亦无力一时措还。惟有勉力凑了数百银子烧炼,能化出十倍来,,即可清结。那料照样行去,皆不灵验,反将母银炼少了若干。方知姓严的作法都是假的,想系药力‘原故,依方配合药料,亦全然无用。刘蕴这一急非同小可,只落得恨骂而已。外面各债又逼讨甚紧,惟有叫田文海将软硬物件及三位姨娘房内的首饰变卖,仍不足数,又将本宅住屋花园转卖于人,自己另寻了一所小小房屋居住,始将各债弥补清楚。外人皆知道刘府穷了,从此更拖欠不来。
上元县的案虽然迭催,无如首犯远逃,难以即获。差役等人三日一追,五日一比的,都没有着落。上元县又悬了赏格在外,闻风送信者给银五十两,扭交来衙者给银一百两。遍处贴了赏格,仍是杳无消息。初时刘蕴到了一限,即赴县内催闹。以后闻差役人等有因追比身毙者,也只好暂缓。
刘府众家丁见主人家道日败,又因刘蕴不时打骂,将他们出气,遂纷纷托故各散。那一班梨园清唱,在刘蕴甫经拮据的时候,即另寻主顾别去。近来除了三位姨娘与大姨娘新生的一个女儿,亲丁五口,其余男妇人等只剩了内外六七人,都是昔日受过刘先达的恩惠,不忍抛撇小主人。连田文海都借事搬了行李出府,不过每月来走一遭。
刘蕴终日想到姓严的骗他一节,即愤填胸膈,咬牙切齿的痛恨,或寻事内外人等打骂。加以衣食日迫,只靠搜罗物件拆变用度。刘蕴往日又克薄异常,无处借贷,更增烦闷,渐渐喜怒不定;若是病魔。起先不过自言自语,久则郁闷太深,痰火上炎,竞成了疯颠之症。时而笑时而哭,舞刀弄棍的赶人杀打,吓得三位姨娘与几名男妇都不敢见面。有时赤足蓬头跑到街市上,抓住行路的人混撕混咬。人见他是个疯子无理可说,甚至衣服扯破,面目抓伤,只好自认晦气走开。刘府门前那一条街上,都断了行人。
几名不去的男妇,初时原不忍走,无奈受不过刘蕴的凌辱,又见他每日杀人打人,有性命之忧,男妇等约齐了到刘先达神主前,伏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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