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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爱情-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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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动少女心中的管风琴。她也密切注意着阿爸的反应。怎么没有阿爸的声音呢?他
真地在生她的气了吗?女儿是最理解阿爸的,阿爸把这架大山看成躲避天灾人忧的
避难所,看成与女儿灵肉栖息的保护地。如今三个外乡人贸然撞人,特别又是三个
年纪轻轻的男人大学生,其中一个气质特殊的小男人首先吸引住阿爸年轻的女儿,
他感受到这股危险的气息,能不紧张吗?
来儿在床上翻来复去,花冲的形象在头脑中挥之不去。他有一个什么样的身世
呢?大码头的人,不用在森林里扛枪巡逻,不受风吹日晒,他们的远方生活,都是
一个什么样的讲究呢?大码头的男人,假如娶一个山林里的野女子,是不是会好好
地喜欢她一辈子呢?如果跟他到一个新地方,他会教她怎么走城里的路吗?怎么坐
城里的火车吗?怎么吃城里的饭吗?怎么说城里的话吗?
呸呀呀,来儿你是怎么啦,你怎么就胡思乱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呀!
心跳的震动使她象做贼一样害怕,双手捂脸,身体蜷缩在床里面。但这只是一
瞬间,山地的勇敢深入她的骨髓,她从小怕过什么吗?没有?那么她就不怕那个令
她心跳的男人,不是不怕他的蛮横,而是不怕他的魅力。
她的鼻子耸动着,她嗅到了什么?呀,那是床单上从未有过的异性的气味。来
儿的背上滑过一股潮热,感到有无数细汗从千万根小毛孔里渗出。她嗅一下茅草填
塞的枕头,然后抓住床单,俯下脑袋,鼻子轻轻地从上面一寸寸嗅过去。哦,这就
是那个“诗”学生的味道吧。嗯,男人的味道怎么这么一个样子,怎么这么好闻呢?
背上潮热的感觉更加强烈,似乎胸脯和腋下也在出汗。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床单
紧紧地捏在双拳里,压在嘴唇上,青春的呻吟从胸膛挤出,感动着屋里沉寂了二十
年的空气。
哦,在这一时刻,来儿顿悟了什么是女人。
过去的她是残缺的,而这一瞬间,她从心理上完成了一个飞跃。
午饭的气氛很微妙,来儿在老人的呼唤中出屋落座,花冲偷偷看了一眼,才半
天时间。她好象突然漂亮了许多。
老人一反上午的沉默,搬出陶土酒坛,一幅豪迈气概。席间,他不与女儿说话,
只顾热情地向三个大学生劝酒。他看似散乱的话锋实则暗有目标,对象主要是花冲。
他问他在学校当着什么“官”,都有什么威风,城里男人女人都时兴着什么样的生
活起居,男人打妇人是否象山里一样同样得着邻居的大声鼓励。
“老爹,”三个大学生笑得很好看,还是被问的花冲回答,“城里人如今不敢
打女同志,听说有的家里,还是女的揪男人的耳杂,那些丈夫没办法,自我安慰,
成立了‘软耳朵协会’呢。”
“嘻——”来儿冷不防笑出声,被阿爸一瞪,赶紧咬住嘴唇。但她的眼光不退
缩,与阿爸对视着,不知怎么的,倒是老人首先软下去,避开女儿的视线,继续有
一搭无一搭地与三个大学生对话。
“自古道,”老人不信刚才花冲的话,“自家的马儿自家骑,自家的女人自家
欺。城里真敢反了天,女人不受男人的气了?”
“阿爸,”页子跟着来儿的称呼叫老人,“你放心,城里是男人才被女人欺。”
“年轻娃不敢乱说。”老人正色道。
页子肯定是想起了与袁辉的不顺,面呈哀愁说:“向山神爷发誓,不敢哄你的。”
花冲偷空瞄来儿一眼,来儿向他扮个鬼脸。
午饭应该说很愉快,与上午的冷淡相反,老人对花冲不再戒备。但下午的雨声
里,来儿想与花冲摆谈的企图却都成为泡影,老人一会儿吩咐她做这,一会儿要她
去搬那,他似乎长着四只眼睛八只耳朵,只要来儿一有接近花冲的企图,他一定会
在适当时候以适当的事情把她支开。
傍晚,猛雨骤然停下来,大山一片清新明丽。
“儿呢,”老人唤女儿,“该上山去撵山耗子了呢。”又仿佛是故意向大学生
们解释,“这种天气时候,贼们以为守林子的不出去,是最黑心的哩。”
来儿盯着花冲,张了张口,没说出话,进自己的内室挽了头发,打上裹腿,持
上猎枪,向大家点点头,迈着英武的步伐,坚定地走向雨后的山林。
接下来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晚饭在一片神秘的安静中吃完,老人没话了,每根深深的皱纹里,似乎都隐藏
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三个大学生睡进来儿的小屋,仿佛也有了与第一天不同的
感受。
邹清泉被一种使命感所驱驰,虽觉山里风光奇伟,但停留太久,便容易滋生事
端。这个小个子,从来都有一股不达目的不息奔驰的毅力和勇气。他已敏感到老人、
来儿、花冲之间的尴尬,他熟知他的朋友,花冲用诗人的心灵感受着生活的馈赠,
情感沛然,却自制力薄弱,最好的防范,是赶紧离开此地。
页子的沉闷来自另一方面,大巴山的蛮荒与古朴给他注入一份阳刚,可是见着
来儿,不由自主就要想着大学里那个飘忽的影子,他作了几次努力,也无法将她驱
赶。现在躺在来儿的铺上,闻着女性特有的如兰似麝的香气,干脆沉溺于哀怨的牵
挂和思念之中,竟自抽抽泣泣地流下眼泪。
花冲却产生了浓浓的依恋,此地毕竟与他故乡的山峰一脉相承!他们的助条是
连在一起的,他与这儿的老人、与山中姑娘来儿,本质上是一根藤上结的果,他们
的内核,天生就是同一种化学方程式。他心里时时涌动着一股潮,很想提出与来儿
一起进山巡夜,体验一种独特的人生,他相信能把这感受记下来,化成一首气韵悠
远、哲理充沛的长诗,打动万千城里的读者。但老人紧闭的嘴巴和警惕的双眼打消
了他的想法,他不知道与来儿会发生些什么。他放任地渴望,又顾忌地收敛。他在
一种煎熬中觉得情绪变坏,有一种想要发泻、想要长啸的欲望。
来儿现在怎么样了,猛雨过后,山洪如虎,按老人的说法,这时山贼活动也最
为猖獗,来儿必须接受自然和歹人的双重挑战,她能自如地应付吗?
竹蔑泥墙很薄,听得见隔壁的老人在翻身。他夜夜守着他的棺材,他对今世与
来世的想法,真如白天给我们讲的那么超脱吗?
页子的抽泣大起来,丝丝缕缕,锯着神经,花冲的烦噪一下达到了最高点。
“讨厌!”他恶声恶气地斥责,“你不要老是挤你那老鼠尿好不好!”
“哪个有你潇洒,”谁知页子狠狠地回敬,他的眼泪是为袁辉而流,容不得任
何人的亵渎和攻击。“你倒行,走到哪里,就把情种撒向哪!”
页子的话严重地伤了花冲的自尊。“你的意思,”他的脸几乎抵到页子的额头
上,“说我是玩弄女性的老手了!”
“各人的事,各人心知肚明。”页子不松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娘的!”花冲气得直想煽朋友一耳光,“我对任何女性都是真心!”
“那你就是对任何女性都缺乏责任!”
“我都被你的专一感动了,”花冲喘着气,“回学校,我建议在大校门给你树
一块贞节牌坊。页子,如果你能站在张尚清的床边,把他从袁辉的身体上拉起来再
狠狠给他一耳光,我就佩服你是真正的男人!”
花冲的话象利刃,刺得页子一下跳下床,胡须一擦一撩的,大声说:
“花冲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爱方圆胜过爱悦悦,可是,方圆也被张尚清玩了,
你去给他一耳光吗?!”
花冲的心一阵痉挛,捏紧的拳头举起来。
“你们到底睡不睡!”邹清泉适时地插在两人当中,“要把精力用在这些事上
争输赢,我只送你们两个字:无聊。”
老人一定听到了他们的争吵,把棺木敲得梆梆响。
花冲和页子泄了气,随邹清泉精疲力竭地倒下床。
沉默良久,邹清泉正色问道:
“田夫,雨已停了,我们准备什么时候起程?”
花冲一时没回答,听邹清泉的口气,似乎也在责备他。起程起程,前两天的不
能起程,难道能够怪我么!憋了好半天,他才闷声闷气地吐出两个字:
“随你。”
“那就天亮出发。”
“随便。”
……不知什么时候,大概是一个太阳落山的血红黄昏,大山被涂抹得惨烈而悲
壮。花冲独自穿行在沉寂千年的原始森林里,厚积的败叶和腐烂的野果,象沼泽一
般死死地缠住他的双腿。晚霞从天边消逝了,大森林里回旋着阴森恐怖的山韵,象
一所荒颓多年的教堂,突然响起了粗哑神秘的管风琴声。花冲的心急得快要炸裂,
冷汗浸出额角。他在寻找一个人,然而,在大森林里跋涉几天几夜,丝毫不见那人
的影子。实际上,他也不清楚要找的究竟都是谁,一会儿象是悦悦,一会儿象是方
圆,一会儿象是来儿,一会儿象是张旗……刹那间,一片眩目的红光冲出地平线,
他一下发现,那人竟在红光中向他热切地招手!他从败叶的沼泽中拔出双腿,欢呼
着向红光的中心奔跑而去。待到跟前,人影突然不见,却变成一棵长着青面獠牙的
参天巨树。花冲猛然收住脚步,疑惑间,巨树突然齐刷刷地拦腰断裂,高入云天的
树干,张牙舞爪地劈打下来。花冲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死神狞笑着把他搂抱……
“花冲你醒醒!你快醒醒!”页子和邹清泉一起推着在床上手脚乱舞的花冲,
焦急地大喝,“花冲你疯了吗?”
花冲猛地睁眼。原来,刚才是南柯一梦。
隔壁的老人又在大声敲棺材。
页子摸了摸花冲的额头,额头并不发烧,只是一片冷汗涔涔。
“花冲,”页子的语调真诚而痛惜,“对不起,是我惹你生气了。”
花冲大受感动。梦里的情绪还紧紧地纠缠着他,他感到特别地孤独。
“没啥,”他虚弱地哼哼,“页子,是我先伤了你。我们早已和解了,是吗?”
“是的,”页子动情地说,“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怨恨。”
“再睡一会儿吧,”邹清泉为两个朋友的友谊高兴,“页子你也快睡,天快亮
了。”
“嗯。”页子忧伤地看了一阵花冲,躺到自己的位置上。
很快,他与邹清泉发出轻微的鼾声。
花冲却再也无法进入梦乡。他爬起身,深情地看着横躺在床上的两个朋友,轻
轻地把铺盖替他们掖好。然后把耳朵贴在柴门上听听,老猎人那边没有什么动静,
他静默了一会儿,照着心灵的指引,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他觉得他的梦有一种不祥的预兆,他要去看看放心不下的来儿。
今晚与昨晚大不相同。一轮玉环似的圆月,把大山照耀得朦胧而又诱人,地上
有模糊的亮光,水涧边比昨晚宏大得多的水吼,把花冲引向了那里。他沿着湍急的
流水走了一小会儿,疲乏地坐在一块涧石上。
抬头望天,冰盘玉轮,万里皎洁。自己与月亮是结下了不解之缘么?月的清辉,
正映射着自己懦怯的悲剧性格么?在大学校园,有一个悦悦,还有一个方圆,难道,
都是月亮派遣下来丰富自己生命内容的女性么?这里,意想不到又出现一个来儿,
在故乡苍茫的大山里,来儿的美丽和洁白的心灵,不正是一轮让大山灵动起来的月
儿么!从自己能读懂诗的时候开始,就最喜欢读那些与月亮有关的诗句:“举杯邀
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校可依……”月是一
种境界,是一种生命,而且,诸如李清照,柳永,姜夔,甚至包括苏东坡,不就都
是清清瘦瘦的一轮明月么?
背后响起敏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由经到重,花冲听出来了,那是来儿。
他没有回头。
要是往常,他肯定早就会惊惧地回身张望,可现在,心如止水,好象什么也不
怕。
背后的脚步声停下来。
“是你?”来儿惊喜地问道,声调里带着湿漉漉的雾气。
“天亮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花冲依然没有回头,“我提前来向大山告别,
也向你告别。”
“要走?”来儿的声音发着颤音。
“走。我们热爱你的大山,但终究不是我们的家园。”
“你们…到哪里?”
“先去做一件神圣的事情,然后回重庆。”
来儿走到花冲正面,缓缓跪下来。
“让他们两个走,”来儿的声音好急切,好火热,“你不走,行不?”
花冲的心门象被重锤狠敲,发出“铛”地一声巨响。这是多么纯真的情意,出
自一个女性的口,包含着多少话语之外的美丽。
他情不自禁地向前一倾,抓住来儿的一只手,但他无话对答,沉默中,只能无
可奈何地摇摇头。
想不到被山风雕刻得野性十足的坚毅来儿,此时变得象个无依的小姑娘,大大
的眼睛里,一下滑出大大的泪珠。
花冲内心大恸,他捧住来儿的手,抑不住心潮激荡:“来儿……我本来也是大
巴山人,父亲,哥哥,姐姐,都还在吃大巴山生长出的五谷杂粮。当然,他们离你
居住的地方很远。我……是历经磨难才考上大学的……我觉得……”他结结巴巴,
辞不达意,想说的东西说不出口,不想说的又必须说出来。
“那么,”来儿泪眼婆娑地看定他,“你是不喜欢大巴山了?”
“不不,绝对不是!但……怎么说呢?一个人,光拥有大巴山是不够的。”
“那你带我一起走!”
花冲被来儿的话惊出一身冷汗。这个姑娘,原来她的心是如此诚,她的情是如
此浓。可是,怎么能行呢?
见花冲木偶一样呆着,来儿更使劲地摇他的手:“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诗学生……”
花冲没有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觉得脑袋炸裂般的疼痛。
来儿放了手,将头巾一摘,脑袋摇晃几下,美丽的长发如云一样散开滑落,飘
到涧水里(在夜色中随波起伏,折射着月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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