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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27-王小波门下走狗-第四波-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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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文说:“我也有两条过滤嘴裤子。”
说完之后两人都开心地大笑起来,仿佛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王继东一伸又细又黑的胳膊,说:“抽烟。”
阿文很迟疑。王继东说:“大班长,不要怕,又不是真烟。”
阿文是大班长。大班长要做表率。
范文文想,我是班长,好孩子。
王继东说:“来,来。”
那支“烟”给塞到了手里。
嚓———王继东在四下察看无人之后,擦着了火柴,给阿文点烟。阿文学爸爸的样子,中指、食指夹牢那支烟,把大脑袋往前凑了凑。于是很呛的一口烟直冲咽喉。范文文剧烈地咳嗽起来。
王继东问:“像不像真的?”然后自己像模像样地叉着腰,冲蓝蓝的、微透着粉红晚霞的天空吐了口烟。
王继东说:“大人能抽烟我们为什么不能?”
对,我们要做大人。
阿文边想边又使劲抽了一口。辣辣的、呛呛的。阿文想我的脸一定给烟呛得又胀又红,像大红气球。
抽着烟的时候,阿文又想,复兴家的大狗抱了一群小狗崽子,一定花花绿绿的。
于是阿文说:“王继东,你知道吧,复兴家的大母狗抱小狗了。
王继东又使劲抽了口烟,用非洲人一样的眼睛打量了阿文一眼。他说:“大班长,你成老太婆了,一遍遍嘟囔,和我奶奶一样。十分钟前告诉我她拾了一分钱,十分钟不到又当新鲜事跟我说。”王继东边说边表演。
“就这样。”他说。
开会大楼里叫春的猫黑耳朵:铸剑(2)
然后就把双手往后一背,腰一弓,学着他奶奶的样子,抽巴着瘪瘪的嘴,满嘴漏风地说:“东东呀,奶奶刚才当街捡一分钱,奶奶刚才没告诉你吧。”王继东说:“就这样,一遍遍地没完没了。”
就在王继东弓着腰学他奶奶的时候,阿文心惊肉跳地发现,爸爸出现在菜园那头。瘦瘦高高的,像一棵大苇子。
与此同时,王继东吆喝一声:“你爸来了。”然后独自撒腿就跑。阿文一见爸就像小鸡见了老鹰一样麻了爪。这时两耳间就听爸爸喊:“范文文!”阿文像是给通了电一样转身就往相反方向逃。这时王继东已没了影子。阿文跑跑跑跑,觉得两腿像两只皮锤一样。今天菜园子这条道太长了,太长太长。阿文边跑边想,怎么回事呢?
阿文听到爸爸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阿文回头看,发现爸三步两步就跨到了自己的近前。爸爸脑袋高高的,像是在云里。爸一伸巨手,阿文就觉得两条腿像是自行车轮一样地空转起来。接着阿文给爸一甩,像一头小猪一样给摔到了地上。阿文“哇”地一声,叫声也像小猪。
“跟我回家!”爸厉声喝道,叉着腰,一口一口喘粗气。
于是阿文乖乖地回家。
爸爸走在身后说:“熊孩子不争气,好事不行,坏毛病甭教就会。”
这时太阳西落,霞光满天,两只麻雀低低地擦着阿文的头皮掠了过去,留下凉凉的风。阿文想,他们回家了,麻雀回家也不用学习。
快到家门的时候,武大爷正穿着一件带窟窿的小短褂站在街上,右手伸到褂子里面来来回回地搓泥,老远他就吆喝:“老范,你小子又惹什么祸了?”
第2章
阿文当天晚上差点没捞着吃饭。
爸爸把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拍在桌面上,“啪”地一声响。
阿文脑袋嗡地大了一下。像给雷声吓着的鸟,抬头望着爸的硬脸。阿文瞥到了爸脑顶上那挂北极星大挂钟当当地打了七下……
“知道为什么不让你吃饭吗?”爸问。
这时妈正在收拾碗筷。妈说:“范立正,为什么不让范文文吃饭?”
“他不配。”爸说。
其实当初爸把那张纸往桌上一拍,阿文就知道了爸爸为什么跑到外面把自己抓回来,为什么不让自己吃饭,为什么训自己。
妈笑了。文文觉得妈有时该笑时不笑,不该笑时笑。阿文低头,耸肩,听到爸很不耐烦地说:“去,去,一边子去,神经病。”
妈似笑非笑,把碗盘放到盆里,端着盆子出门上街边水笼头那儿刷碗去了。
“啪!”爸又一拍桌子,如晴空霹雳。
阿文给吓得原地蹦了一下。
这时就听爸说:“今晚你给我做题,从第一页开始,所有书上、练习册上的练习,一律做。一道题一道题地做,做不完甭想睡觉。我今晚也豁出去了。”
这时蚊子开始上来了。春末夏初,这些都是东北的花脚蚊子,嗡嗡围自己飞,像是哼哼着歌似的说:“范文文,范文文,坚决把你杀死!杀死!”
这时爸开始叹气,坐在那把暗红色木椅上,把右脚抬起来,光着的右脚后跟蹬在椅子上,伸出右手抠脚指头中间的泥。阿文不怕爸发火,就怕他叹气。
阿文听爸问:“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吃饭吗?”
“知道。”
“那说说看,为什么?”
阿文用手抓了抓屁股。屁股有点痒。
他说:“为了我不学好。”
这时妈端了碗碟回来了。爸瞥了她一眼,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范文文。
“说说怎么不学好了?”爸说。
“抽烟。”阿文说,“抽烟是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许抽烟。”
爸沉默了。妈正往旧碗橱里放碗,哗啦啦地响。阿文觉得肚子里咕咕咕地响。
我饿。阿文心里说。阿文好像听到家属院大墙外麦地里已有虫子唱歌了。
“还有什么?”爸说。
阿文不说话。
“啪!”爸又一次惊天动地地拍了一下桌子。
阿文满脑袋一震,麻麻地。好像自己的脑袋是一个大土球。球中埋了许多种子。这时种子们开始发芽了,从头上冒出来。然后土球给小芽们的根分割开,碎掉了,在阿文脚边洒了一地。
“我饿。”阿文小声嘟囔。
“饿?”爸眼瞪得很大,左手扶在桌面上。他说:“饿也活该!不学好,你爸爸的钱不是为了养活不争气的人的。”
阿文抬眼皮偷偷瞅了爸爸一眼。
“接着说!”爸左手抓起那张白卷,一甩,甩到了阿文脸上。在那张纸快要落地时,阿文赶忙抓住了它。
“这是怎么回事?”爸说。
阿文认识这张纸。是昨天发下来的数学卷子,阿文只考了60分。阿文一直是个好学生,这次没考好完全是因为闹肚子。阿文记得昨天用它擦鼻涕,然后甩在盛垃圾的簸箕里了。
阿文看到了那摊已干的青鼻涕,淡绿的,像是一座雾中的小山。
“知道为什么了吗?”
“知道了。”
“怎么回事?”
“我错了。爸。”
“说,这卷子是怎么回事?”
阿文两手垂在身前,捏着那张皱皱了的卷子,抬眼偷瞥了一眼爸,又垂眼看眼前的地面。
“我考试没考好。”阿文说,“没考好不敢给你,怕你生气。”
“你这样我就高兴了?”爸说,“骗我我就高兴了?”
开会大楼里叫春的猫黑耳朵:铸剑(3)
阿文抽了一下鼻子,声音嗡嗡地说:“我扔卷子,我还抽烟,我错了。”
“以后还这样不?”
“以后不了。”
爸出了一口气。说:“考得差没关系,但欺骗家长,错上加错。懂吗?”
“懂。”阿文说。
“还这样吗?”
“不敢了。”阿文说,“我饿。”阿文声音很小。
爸说:“饿,本来也不该给你饭吃。”但接着说,“这次先饶了你。下次再这样我可不饶你。听清了吗?”
“听清了,爸。”阿文双手拿着那张试卷说。
于是爸起身从饭橱里给阿文拿出剩下的饭菜。饭菜还温着。他将饭菜放在桌上,对阿文说:“洗手吃饭。”
阿文肚子里咕咕叫着,像有一个小娃娃在里头哭。阿文感到自己也要委屈地哭。洗脸的时候,阿文的泪水禁不住流了出来。于是他便使劲洗脸。洗了很长时间,再走到屋里的时候,眼睛通红通红的。
爸仍坐在那儿,点了一支“大丰产”香烟。
“冤得慌?”爸把烟卷放在唇边。
阿文抽了一下鼻子。
爸好像又有些生气了。他说:“觉得冤就甭吃饭了。”
阿文说:“我不冤。”
“这么大了光会哭,哪像个男孩子。”
阿文于是默默吃饭。他恨不能一口把一个大馒头统统吞下。但是他忍着,尽量慢慢吃。
吃饭的时候,阿文抬眼偷偷瞥爸,发现爸爸的目光越过自己往自己身后看。阿文回了一下头,发现妈在数去年的旧月份牌。一页页地数,边数边笑。
阿文看出爸的目光有些浑浊。
爸发现阿文正在打量自己,便移开目光看着眼前的阿文。阿文赶忙低头,假装一心一意地吃饭。
这时阿文听爸说:“孩子,你是爸爸的希望。咱们这样的家,说家没家样,你再不争气,爸活着没什么劲。”
阿文听着这些话的时候,觉得又要掉泪了。忍住,忍住,他对自己说。
“爸,我吃完了。”
“吃饱了吗?”
“饱了。”
阿文拿着空碗去刷。在刷碗的时候,阿文听到爸在冲妈大声说什么。等阿文进屋的时候,爸不做声了。
“做作业。”爸说。
阿文搬了搬大木椅子,坐上去。瞅瞅在一旁望着自己的爸,掏出笔、作业本、书。
爸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在阿文旁边,然后继续坐在椅子默默地吸烟。
当晚,爸一直陪阿文坐到11点。
当那台北极星挂钟很好听地敲了十一下时,爸说:“做完作业了吗?”
做完了。
那就睡觉。
然后爸起身走到里间屋里去了。关上了门。
阿文收拾好作业本、书,然后端盆洗脚,洗完脚后坐在床边,伸着两条胖乎乎的腿一抖一抖地,甩上面的水。
阿文想,我真累呀,什么时候才能不做作业呢?当大人就可以不做。阿文盼着自己很快长高长壮,长出胡子,声音变粗。那样就可以不做作业了。
小狗也不用做作业。阿文又想到了复兴家的狗。小狗小狗真可爱。
当晚睡觉睡到半夜的时候,阿文给一种奇怪的声音吵醒了。他听出爸妈在吵,在互相埋怨。爸说:“受骗才找了一个神经病。”妈说:“我不受你骗到不了这一步。”
这一晚阿文感到有些恐怖,几乎一夜没睡。
同时,阿文听到自家房顶上有一只猫来回蹑手蹑脚走动的声音,并且猫还像孩子受委屈时哭哭啼啼似的叫。一时间阿文觉得这个世界太大了,大得无边无际。
想了多半夜。凌晨五点时,阿文睡过去了。
第3章
阿文睡过头了。
首先是阿文在一幢大房间里走,找不到出去的门。这间屋很大很大,房梁、墙角间沉甸甸地挂着蜘蛛网。这时阿文听到一个很大的声音在叫自己:范文文,大班长,范文文。接着又响起爸爸的叫声:“文文,文文。”开始好像是在梦中,但越听越不像。阿文一睁眼,屋外大亮。王继东正在那儿把小黑脸贴在窗玻璃上往里看。一边喊,一边拍窗户。
“范文文,快起来,全班同学都等你呢!”王继东说。
阿文心里慌急了。他仿佛看到全班同学都在教室前的院子里翘首以待:大班长怎么还不来呢?怎么了,怎么了……
阿文慌慌张张地穿上衣服,拎起书包夺门而出。跑出门后就和王继东气喘吁吁往学校跑。边跑王继东边说:
“昨晚你爸揍你了吗?”
阿文说:“没揍。不让我吃饭。黄老师来了吗?”
“来了。都在门口等你呢!”
阿文是大班长。只有他一人有教室的钥匙。
开会大楼里叫春的猫黑耳朵:铸剑(4)
阿文和王继东气喘吁吁跑进了小学校的门。转过墙角时他们看到一年级一班门口全是人。同学们都站在那儿,花花绿绿的。一见阿文兴奋地乱喊:“大班长来了!”主动让出了一条路。
阿文开了门,同学们都涌入了教室。屋里满是丁丁当当吱吱嘎嘎排凳子、拉桌子的声音。这时黄老师走过来问:
“范文文,怎么了?”
范文文抬头仰望着和蔼可亲而又有点威严的黄老师,他说:“昨晚上没睡好觉,黄老师。”
这时早自习下课的铃响了。叮呤呤呤,整个小学院里都响着铃声。其他班里的学生都冲了出来。像从树林中冲出的小鸟一样大声地叫。
这时黄老师四下一望,一年级二班的学生站在院里正往这儿看。自己班的学生堆在教室门口不敢出来。于是老师说:“范文文,你是班干部,要处处起表率作用,这种事情不准再发生。听见了?”
“听见了。”
于是黄老师走了。全班同学轰地一下从门里拥了出来。
王继东说:“昨晚你爸怎么揍的你?”
“我爸没揍我。”阿文说。
这时戴卫站在一边龇牙一笑。他说:“大班长,迷糊了。”
阿文盯着戴卫的小瘦脸看了一眼,不做声,背起书包冲进了教室。教室空荡荡的。每张棕褐色的桌面上都摆了一套铅笔盒、书。在空落落的教室里稍微愣了一下,阿文便跑出了教室。
院中女孩子们在玩丢沙袋,或三三两两地跳绳。两个班的男孩都靠在西墙那儿,玩飞身骑驴的游戏。男孩子分两组,一组当驴,一组当骑士。当驴的男孩中第一个站着,其他几个男孩依次弓下腰。第一个弓腰的男孩把脑袋扎在站着男孩胯下。高高地撅着腚。另一个男孩则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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