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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场故事-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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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明看着她用吸管慢慢吮吸饮料,默默抽着烟,一言不发。
    谷豆问方总到哪里去了。非明说一个越南朋友带他去了边界那边,那里有边贸
集市,还可以去海边潇洒,有很漂亮的越南姑娘陪泳。她说,你总是很会安排一切。
他只笑了笑,例显出了几分忧郁。
    后来他们就都不说话了,一个吸烟一个品茶,静听越南音乐。
    晚上十点后方今天才回饭店。他很累,同时很兴奋,因为末日心情所致,他在
越南境内的海滩游乐地迈出了比湖城更远的一步;也许是在“国外”,而且远离家
庭,没有道德恐惧,他觉得自己涅桑了一次。是堕落,也是升华。
    冲完淋浴,想去看看谷豆和非明,谷豆却推门进来了。他给谷豆倒水,说去海
边游泳了,累得很,又问非明呢。
    谷豆没接口,坐下后手搁在并拢的膝上,沉默片刻说:方伯,如果明天我们回
去,你此刻最关心的是什么?
    当然是非明的钱到手没有。
    如果这钱没法到手,或者到了手他也不想给你,你怎么办?
    方今天瞄她一眼,苦笑道,你这都是些奇怪的假设,真是那样,我可能听天由
命,也可能走走极端——也未可知。说着他脸上的肌肉歪了歪,仍是笑着。
    谷豆说,方伯你想没想过或者还有点什么别的办法?比如,打打我的主意?
    方今天说:豆豆。
    她说,我把我卖了二十万方伯。方今天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光盯着她,看了
一会却又把视线移开去。她说,真的,非明说了,方达公司若愿意从这笔生意里的
三十几万利润里拿出二十万来给我,这笔货款他马上就可以全部给你。明白了吗方
伯?
    方今天失神地看着谷豆,牙缝里嘶嘶吸进些冷气:我不懂豆豆。他听出了敲诈
的意思,非常惊诧,又谨慎道,你说的这是一种什么买卖吗?
    谷豆脸涨红着,眼里含满委屈和怨恨:是买卖方伯。你答应非明的要求,做工
作让我一起来广西,而且沿途不停的当我面说非明的好话,另外你还尽量让他有单
独和我在一起的机会,不都是买卖吗?为了你那百多万货款,我不正是你手里的最
好筹码吗?
    方今天眼皮垂着,心里嗵嗵乱跳。这方面他和谁也没有“协议”,但他确实猜
到了非明的意思,他确实希望豆豆不要拂逆他,沿途他也确实在下意识地做这方面
的工作——他自觉这样搞太伤感情而且有失人格,但这些感觉只是在谷豆这样令他
难堪地指出来后才显得如此明晰了的。这很卑鄙么?可这似乎并不是第一次啊。他
为自己罗列理由:世界上哪有比一百多万更重要的感情呵。同时却也痛感无地自容。
    谷豆笑了,说道,陈行长差点得逞,那也是你醉酒的杰作啊方伯。见他颤栗了
一下,她的笑收敛了:宋过告诉我不要来广西,他说你其实是个……那次装醉酒就
是明证——而我以为那只是一次偶然和误会,不幸的是他又一次言中了。说着说着
她垂下泪来,身子微微颤抖。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二十几个小时的所思所想使她
精疲力竭,也使她胸间充满浓烈的苦涩与失望,她需要释放。
    方今天弓身抱头坐着,一动不动。许久他喃喃自语说,你该原谅走到绝境的方
伯豆豆。
    谷豆说,是的,我能理解你,但怎么能原谅呢?妈妈一生的情感都寄托在你的
身上,我留在你的公司,也是冥冥之中的妈妈的情感在关照我也关照你,你不觉得
你太让她失望了吗?她不知道日记的事傅北洋并未说给方今天听。
    方今天抬起头,诧异地望着她。他不懂这几句话的含义,但又不知该如何发问。
    谷豆坐着默默垂泪,再也不说什么。
    转钟时她听到走廊上有非明和服务员说话的声音,知道他刚从外边回了,又等
了一会她就进了他的房间。非明正在拨电话,见她神情凝重地进来,忙把话筒放下,
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我们明天回去吧非明,她说,拾起打火机玩着。非明说回去。停一会她又说,
你的家庭真是不能长久吗?
    非明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说:我们早就决定离婚,只是价钱还没谈定——为
了你,我愿意在最短的时间内对她作任何让步gg。
    谷豆说,那我要让你破财啦。
    听这话非明一跃而起,猛地把她搂进怀里低头要吻。谷豆推开他,红着脸说,
你明天能不能把货款全部弄到手?非明兴奋得两眼晶亮晶亮,说那有什么问题!二
十万方今天答应你了吗?
    我不会乘人之危,而且方伯早已是破产了。
    非明望她几分钟,手指在鼻子上摸着:好,侠胆义肠。却又狡黠地眨着眼睛道,
豆豆,钱给他了我能得到什么保障呢?
    谷豆说你真是无耻,那钱是你的吗?怕上当那就把你的王牌留着不打算了。你
把事情从开始搞到今天这一步,是不是蓄谋已久?我现在真有点怀疑了。
    非明大笑:为了你,我愿意无耻一百次!头次看到你我就是这样想啦。
    谷豆揪住他的耳朵扯了扯:卑鄙的阴谋家!忽然在他脸颊吻了一下,排红着脸
说,这算不算保障?非明说这只算半个,话音未落却早已把她嘴唇吻住。
    这晚谷豆再次失眠。和“买卖”搅在一起的“爱情”实在使她怅然惘然——但
这特别的庸俗之处又确是显现了一种非同寻常的激情:“奸商”非明不惜动用商业
手段,为满足内心强烈真实的情感做了一“单”,这其中难道没有真切的动人之处
吗?单为这种真实,她就觉得广西之行值得的。她心里模模糊糊觉得,自己的思想
意识、价值观念、甚至爱情观念都于无形中发生了裂变。一年的变化真是大啊。
    世上没有纯粹的东西,这话是对的。
    第二天下午,两个汉子提来一个旧密码箱——箱里是给方达的八十万现钞。另
有一张某边贸公司的七十五万银行汇票。同时交给非明的还有三张机票。
    方今天扭过头,眼里旋着泪花钻进卫生间。他看到镜子里的如霜的鬓发在轻轻
颤动。

                                  三十

    入秋的武汉,雨丝很细很密,飘在脸上凉凉的,有几分提神醒脑的效用。方今
天原是很喜欢中秋前后的雨天的,无月的晚上打着雨伞散步,偶尔把伞晃开,让雨
丝飘洒在脸上脖子里,正沿着物理或是音乐滑行的思路就会因微凉的刺激而跳荡,
瞬时变得更加鲜活。
    这类小情趣没人知道,他是以一个艺术家的嗜好将它作为小秘密保留在生活习
惯里的。但情趣多会因生活而变,尤其是——初级商品社会不需要情趣。这几年他
早对这类与效益无关的劳什子不感兴趣了。散什么狗屁步噢。
    现在这样的天气在马路上这样行走,他恍惚里有种久违了的感觉。路上的行人
气色都很好,步子也轻快;据说这几个月股市行情特别不错,连退休老人、卖菜妇
女、下岗职工也全都在参战,大家排着世纪末的队存款开户以求一搏,而且听说是
果然账上的数字在剧增。人人都疯了,所以气色也好。方今天不炒股,虽有物理脑
袋对这事情却是不大理解,日夜操劳做生意做到头两手空空负债累累,炒那么两下
子却是能发财,真是怪事。发谁的财啊?记得一次生意饭局中,一个发誓不再入股
市的老股民说,别看他们现在笑得像朵花……他这样说着,而且冷笑。那冷笑意思
明显,方今天当时很理解,现在反倒不理解了——以他一个落拓潦倒而且无望者的
眼光看,这些人多么愉快哦,成功全部写在脸上,真是令人忌妒得发疯啊。
    这忌妒又引起了他的深深的自卑。
    从广西带一两百万回来,心情稍稍好一点,虽说填那个大坑没指望,自己的小
日子总是能混得下去了。不意却又收到深圳法院开庭传票,请他下月五号到庭应诉。
他紧张地想来想去,一晚上睡不着。
    两千八百万既不能拖也不能赖了——当初泰国N公司的事傅北洋只是口头说了说,
并无文字协议之类,如今想赖账把大南海拖进来打巨额贷款官司扯歪皮显然不现实,
到期还钱(或地皮加抵押物)已成定论。明天期限就到,银行的那支笔只一划,他
方今天的几年拼搏及全部梦想就会像泡沫一般消逝。
    他已经看出这之前傅北洋是不会出现的了,小林的一些话在脑子里不停地转。
但幻想还是存在,他电话找陈行长说了自己的想法:如果筹到一点款了把贷款利息
还掉一部分,能否稍稍延缓还贷期限?他是想暂缓还深圳老马的芯片款,去深圳打
官司也不还;而这里的巨额贷款若能拖一下说不定还能起死回生——他下意识里还
在盼着傅北洋带着好消息从天而降。
    陈行长笑道,方总还能筹到一笔这样大的款子吗?该不是宋过说的那笔越南货
款吧?方总,款回来了,银行有权要求你合作哩。
    方今天猛然汗一炸,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怎么忘了账号早已冻结,
带回的汇票不再出得来这样一件事呢?而且怎么忘了宋过这样一个可能有双重间谍
身分的家伙还在身边这样一件事呢?
    他说,陈行长,我在吃官司,您不能扣下广西刚汇来的七十五万,现款我也不
可能给您,我在吃官司。深圳的传票已经来了,我要上法庭了。
    陈行长说,这笔巨款方总就不会吃官司吗?
    方今天一下跌坐在转椅里,失神地听着话筒里的盲音。
    第二天,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整天不出门不见人。
    事实上方达有限股份公司目前只剩下他一个人了——钱拿回后,宋过立眉竖眼
要走了他为芯片生意筹措的那三十万,外带这笔生意理论上他该分得的利润,以及
这几个月来应发给他的收入(方今天想不把,宋过就笑着说那咱们哥俩就只好动刀
子了);谷豆从广西回来后就没来上班,说身体不好想先休息几天。其他人则是早
已先后离开公司。方今天坐在办公室不吃不喝无怨无想,只一个念头不停地转:这
间办公室孕育过方某的梦想和希望,现在该永别了。
    下午五点整,大都市以它特有的无言方式宣布,方达股份有限公司从此消逝;
同一时刻,方今天低头在大班台上吻了一下。轻轻掩上办公室的古铜色门,悄然离
去。除了身上的五十六元钱及家里那几架蒙着薄尘的书,他现在已是一无所有了。
    自那次打了老婆后就再没回过家,一直住在办公室里。现在办公室已无权居住
了,今晚去哪里?他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麻木空落的脑子里始终有个感觉,现在
最需要的是温情——以前这份温情世上有两个女孩能给他,一个是谷豆,一个是小
林,两个女孩施予的温情类型自是不同,但给他的幸福感却是没有差异的。然而谷
豆已因了“被出卖”离他而去,此刻想到她,除了那份钻心的疼痛与愧疚外还能期
望什么?但是小林就可能吗?一想小林,一种神经质的敏感又将他深深窒息了:一
个世上最穷的穷光蛋,还有什么权利渴望温情呢?
    方今天在江边码头旁的堤坡上坐了很久,而且生平第一次开始品味自杀两个字
的含义。
    围绕这两个字,他想了很久。
    乐观的生性拒绝这样两个字的诱惑。我还有书,有专业,他脑子里忽地冒出这
样的念头,很执顽,也混有几分悲枪与无奈。我不是商人,不是儒商,不是拥有数
千万的款爷,我是什么?我不过是一介书生,不过是一个小有成就的应用物理方面
的专家。可是谁更伟大?想到伟大这样吓人的字眼,他不免又在心里讪笑了——谁
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啊。
    ……江轮的一声笛鸣惊醒了他。短短几个小时,他似在生死里轮回了一番,形
象些说是他有种大病了一场而后死里逃生的感觉,而且想,这是不是佛说的大死一
回方能悟道?那么我到底悟到什么了?
    方今天什么也没悟到,再聪明他也得如牛反刍般回头咀嚼这三年的生活方能有
所领悟啊。但感觉的东西已经有了:“全没了”方显现最干净的本质。比起下海前,
现在的一无所有是不是更显干净?干净得如同中刚从母体剥离,一个赤条条来到人
间的胎儿。那么,这是否就是开始呢?
    导师的话忽然跳进脑海:才四十多岁,干什么都不晚啊。
    他觉得原来的某些东西回到了身上,是类似振作与信心的东西——好长时间以
来,振作与信心被扭曲了,变成了贪婪与奢望——现在他甚至觉得它们正悄悄向自
己走近,而且发出一种渐强渐快的声响。他很激动。
    只是激动而已。思想跳回现实,方今天又看到什么了?遭人讥贬的方今天的自
尊心,终身无法躲避的债务。这是些无论是数学还是物理都无力挽救的东西。他垂
着头,闭上眼,让自己沉入无边的黑暗。
    这时直觉说:他现在应该是回了。他猝然一惊,站起身来。是的,傅北洋现在
肯定回来了。

                                 三十一

    我想你一定会来的。
    傅北洋说,端坐在老板台后的黑色真皮转椅上,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
    高高的十八层上的这间总裁专用套间的门刚才虚掩着,方今天一推就划开了,
傅北洋面对房门坐在那里,身后立着个身体壮实的年轻人。那架势给他的印象就是,
他们一直在等他。
    方今天自己到吧台上倒了杯法国葡萄酒,朝灯举起,看了看高脚玻璃杯里的酒
色,哑了一口。他在傅北洋对面的椅子里坐下。
    科学家里有一些人确信,方今天说,人与人间同电磁场一样,存在着感应。你
我即使分开五十年,相距即使十万里,也还是要互相惦念的,有这种惦念感应就必
然存在,就无法相互逃避。甲即使被人杀死,他也还是在乙的心里,就是说乙永远
也摆脱不了甲;就更别说甲如果是死在乙的手里了。反过来也是一样。是不是北洋?
    傅北洋说,是的。
    我用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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