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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冰之旅 作者:张胜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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炯炯的目光是贪婪的,疾书的笔端是贪婪的:从《入党誓词》、《三大纪律、
六项注意》,到“红米饭,南瓜汤,挖野菜也当粮”、“不费红军三分力,打垮江
西两只羊(杨)”,谁都认定自己从这里搬走了一座毕生开掘不尽的富矿……
不会让工作人员闲着一双手,他们也有东西得搬走。那年的雨水特别多,绵绵
秋雨,仆仆风尘,几乎每天都在地板上留下二三寸厚的泥巴……
1966年11月至12月,井冈山革命斗争博物馆每天的闭馆时间是二十三点三十分。
茨坪毛主席的旧居变成了红色。一面面放不进博物馆的旗帜,在这里找到了位
置——用图钉钉在墙上,一面挨一面,一壁转一壁,四扇墙全满了,工作人员收进
来,没几天又满了。没谁觉得滑稽,相反,有红卫兵面对这样打扮的房子赞叹不已:
“你啊,正为伟大领袖《中国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这篇雄文,作了形象、
庄严的注释!”
大井毛主席旧居后的两棵槲树,还有黄洋界上当年毛主席挑粮在下面休息的一
棵槲树,也变成了红色。开始,只要是伸手够得着的地方,叶子都被摘光了,它们
被夹进长征日记,或是《毛主席语录》,有了最温暖、最神圣的去处。枝丫却光秃
秃、灰沉沉了,衬着上部的一顶绿盖,像是“牛鬼蛇神”们被勒令剃的阴阳头……
有红卫兵意识到了什么,几支长征队联合贴出布告,并在树下执勤劝阻。以后来的
红卫兵,在服从布告的前提下,有了新的发明创造,仿佛为了喷射胸中的一股炽情,
不让他们拿走点什么,就得让他们留下点什么,否则,他们的心就会被这股炽情烧
成灰烬一一他们将袖标一个个地挂在树枝上,矮处挂满了,二三丈高的地方,就用
竹竿挑上去,最后也挂满了,串串团团,飘飘曳曳,从远处看去,哪还有三棵柳树
的半点影子,恰像是三蓬冲天而起的烈焰……
每天清晨,各个接待站门口,都有向导举着木牌——
“今天到黄洋界”
“今天到桐木岭”
“今天到朱沙冲”
“今天到八面山”
“今天到双马石”
从茨坪至五大哨口的任何一个,来回至少有七八十里的山路,其中不乏当年红
军攀登过的栈道山径:头上雾气朦胧,鸥鸨啼鸣,脚下壁陡涧深,阴风嗖嗖……
衣服被荆棘咬出一道道口子,撕成丝丝拉拉的布条,手上、腿上的皮肉被锋利
的石棱划破了,一滴滴血,洒在小径上,染红了蓬草和无名的小花。没有谁退回去,
也没有谁喊声痛,相反,有某种幸福的悲壮感,类似庄周梦蝶,下意识里,已经难
分清自己是60年代的红卫兵,还是20年代的红军战士——
这是一幅奇特的剪影:青铜色的天幕,蜿蜒的山脊,一串人影在蠕动。徒手空
身攀援已经很难,人们的胸前却吊着什么,像是一块块枷板……
阳光升起来了,绊红,鲜活。以无比的恢宏,映照叠翠的峰峦,涛涌的云海;
以无限的细腻,拭亮林中梳羽的呜禽,枝头成熟的浆果,也射向蠕动的人影……
黄洋界上,一片汪洋,云海中露出点点峰脉,恰似东海瀛岛。那团云、波浪云、
跑马云,那鱼鳞云、蘑菇云、人面云。或变幻诡谲,竞相称奇,似杂耍场上的盛会;
或从上向下疾飞,间有道道皱折、条条明暗,势如高山流水,飞瀑狂奔!
红卫兵们惊呆了,震慑了,痴迷了。使他们惊呆、震慑与痴迷的,并不仅仅是
大自然鬼斧神工般的力量……
有谁喊了一声,紧接着,在这海拔一千四百多米高的天空,滚荡起一片又一片、
一阵又一阵的呼喊——
“毛主席万岁!”
“毛主席万岁!”
“毛主席万岁!万万岁!”
峰回谷应,经久不散……
没有谁在安排,每天却绝对是同一程序。接着,是引颈高歌李劫夫作曲的《西
江月·井冈山》——
山下旌旗在望,
山头鼓角相闻。
……
……
黄洋界上炮声隆,
报道敌军宵遁。
地下,有震落的浆果……
芭茅里,有逃窜的野兔……
一向门可罗雀的革命敬老院里,在红卫兵的维持下,排开了长队。当年大井乡
工农兵政府主席余振坤,当年新选特别区工农兵政府秘书、宣传员罗东祥,在为红
卫兵们题词。句子都是现成的,无需费半点脑筋——
“毛主席万岁!”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井冈山革命精神万岁!”
“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
可即使是油印机,也得有休息的时候。两位六七十岁的老人,从曙光初照写到
月上中天,连吃碗饭、撒泡尿,都匆匆忙忙似救火。一日,三日,五日,老人们筛
糠般的手,终于握不住笔,倒在了床上……
人口不满五千的茨坪,几家商店一向生意萧条,如今财源茂隆,最抢手的货是
竹笔筒、竹扁担。竹艺厂日夜加班,生产竹笔筒;竹扁担则到老俵家里去收购。一
条扁担,一角多钱,一天可做几十条扁担。一向清苦惯了、解放后仍未少吃红米饭、
南瓜汤的老俵们,如今每天有了二三元钱的进项,喜滋滋里三层、外三层收藏好外,
真巴不得这场红卫兵大串连,能串上个三年五载!
最珍贵的东西,却是无偿的。凡来井冈山串连的红卫兵,凭红卫兵证,每人可
发给一枚纪念章——扁方形,玛瑙红的底色上,镶有一颗金星照耀下的一座峰峦,
峰峦与下端毛主席书写体的“井冈山”三个字,也是金色的。
当时负责去上海订制并监运回井冈山的一个同志,告诉了我们这样一件事——
一次,他去南昌的精神病院,探视一位住院的朋友。从病房出来后,在走廊里,
一个农民模样的中年人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拦住他道:“同志,你是从井冈山来
的吧?”
他惊奇了,“你怎么知道我是从井冈山来的?”
“我见你戴了一个井冈山纪念章。”对方指了指身边一个十四五岁、神情木然
的孩子,“我儿子也去了井冈山,得了一个,还用别的纪念章换了四五个,想回去
后送给家里人和同学。到南昌后,在接待站被人偷了,从此后不吃不喝,不动不行,
整天痴痴呆呆,嚷着纪念章、纪念章。接待站的同志赶忙将他送往精神病院,又打
电报把我从海南岛给追了来……”
孩子的父亲边说,目光边猎犬般在他胸前的纪念章上兜着圈圈。
他明白了意思,摘下自己的纪念章给了对方,又匆匆跑去江西饭店,找到留守
在这里的同志,打条子领了二十个,又送来医院。孩子的父亲接过纪念章,热泪夺
眶而出,就要跪下来给他磕头:“同志啊,你可真是一尊活菩萨!”
他赶忙拦住对方,“你可不能这样说,这纪念章本来就是送给红卫兵的。只有
毛主席他老人家,才是活菩萨……”
一个月后,他再去医院探视朋友时,那个孩子已经出院了。
当时,夜幕降临之后,在茨坪的各个接待站门口,或是在盏盏路灯之下,都能
看见一群群、一堆堆的红卫兵,每人手上拿着一方手帕,或红绸布,上面系满了毛
主席像章和纪念章,林林总总,形形色色,大至碗口,小如硬币。彼此展览着,彼
此炫耀着,也互相交换着,不时有人吆喝:
“红太阳换金太阳,一个换两个!”
“一大会址调井冈山,三个调一个!”……
世界就是这样的,有的地方热烈,有的地方冷静。
1966年12月25日。
罗马城西北角,梵蒂冈。
一座宏伟的、具有佛罗伦萨古典建筑风格的教堂,教坛上方,一个巨大的、银
色耶稣基督受难十字,闪动教堂里一片摇曳的烛焰之光……
钟声,一下下徐缓、弘扬的钟声,在溢出天国般氛围的赞美诗乐曲中,化为袅
袅余音。
教皇保罗六世戴着镶有金刚钻、级有几束金色流苏的法冠,穿一身洁白的法衣,
走上了教坛,为全世界千千万万的天主教徒们,作圣诞祈祷。
他的祈祷里有如下一段话:
“我们必须警惕现代偶像崇拜的危险。如今有个人正竭力树立自己的个人崇拜。
想把自己树立为不仅仅是思想和历史,而且是整个现实社会的最高典范。他似乎相
信依靠本身的力量,他就能创造出真正的进步、发达,并求得自己的超凡人圣。换
句话说,他竭力寻求他个人的神圣光荣,而不是上帝的光荣。”
保罗六世说这番话时,神情黯淡,声音沉郁。在场的梵蒂冈王国的高级官员们,
和特地乘飞机从欧洲、美洲各地赶来参加这次祈祷的众多教徒们,都感到了教皇的
担忧——
在如今这个充满了动乱、狂热、非理性的世界上,又存在着那个人将取代上帝
的危险。
第二章 历史的大悲哀
四
井冈山上,造反的第一颗火种,是东北农学院的红卫兵们带来的。
9月的一天,井冈山大厦前,十几个红卫兵与几十倍于此数的、有组织或非组织
的干部、群众,展开了一场唇枪舌剑的辩论。
一方的观点是“炮打司令部!炮打井冈山管理局党委!”
另一方的观点是“井冈山人不做阿斗!井冈山的运动无需外界插手!”
一边是叱咤神州大地、拥有金牌的“天兵天将”,一边是从里红到外、革命圣
地的居民;一边正为毛泽东同志当今的理论而摇唇鼓舌,一边曾为毛泽东同志过去
的理论而浴血奋战。在精神上都拥有金字塔般厚重的优势,在语录本里都能找到锐
不可当的武器,谁能压倒谁呢?
许是井冈山人酷爱吃辣椒,火气大了点,“吃共产党的饭,穿共产党的衣,进
共产党的学堂,倒跑到井冈山上来反共产党了!”气愤情急之余,有人动手了,红
卫兵们揪住几个刚还手,周围陡然一片推推操揉,说是劝架,推操之中明拳暗脚,
密如流雨,防不胜防……红卫兵们一个个跌跌撞撞,抱头鼠窜。莫要说蔓延火势,
连这第一颗火种也熄灭了,接待站拒绝再留宿,当晚,他们一行人只得蹈蹈下了山。
11月,东北农学院的红卫兵再度上山。
这回情况不一样了,已经传遍全国城乡、几乎老少皆知的毛主席的第一张大字
报——“……站在反动的资产阶级立场上,实行资产阶级专政,将无产阶级轰轰烈
烈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打下去,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围剿革命派,实行白色恐怖,
自以为得计,长资产阶级威风,灭无产阶级志气,又何其毒也!”——几乎就像是
专为井冈山写的;曾经众志成城、“我自岿然不动”的井冈山,也如雨后疯长野蘑
菇的森林,纷纷钻出造反派组织,充当报信的耳目、谋划的高参……
在罗浮,首次揪斗了山上的一批领导干部。你们不是有从里红到外的本钱吗?
我们则有一颗顷刻间叫你们人仰马翻的“核弹头”。这是一张照片:北京工人体育
场的万人批斗大会上,彭罗陆杨被迫跪在台前,每个人后面站着三个怒眉冷眼的红
卫兵,或抓手,或揪头,或用枪顶着他们——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元勋的脊梁。
到茨坪,红卫兵直奔公安局。你们不是打电报去学院调查我们的成份、表现吗?
现在必须把一切黑材料给我们交出来!秘书科长不在局里,抡起斧头,一下把材料
柜、办公桌砸了,木屑纷飞,公文遍地,满室咣当,帽上的国徽蒙尘,腰间的手枪
无语……堂堂的无产阶级专政机关,竟第一次无力保卫自己。
火苗腾空,火势蔓延,火焰僻啪有声……
满山刷开了墨迹淋漓、触目惊心的大标语:“打倒刘邓陶!打倒袁孙段!”
刘少奇同志的一个女儿化名刘红,到了井冈山。她的安全绝对不成问题,来前,
省委组织部曾打来电话,要求保密和接待周到;来后,她和同行的六名中央首长子
女,一起被安排住在管理局三楼两个僻静的房间,伙食也是单独开的。然而,她只
住了两个晚上,就独自一人悄悄下山了……
井冈山管理局党委书记袁林同志、管理局局长孙景玉同志、管理局党委副书记
段奇逵同志等山上主要负责干部,整日里被赶羊一般,轮流赶到山上毛泽东同志的
各处旧居前请罪。因为旧居里均没悬挂毛主席的像,他们的罪名是“心中没有红太
阳”。
博物馆前,一群北京来的红卫兵揪斗袁林——
“长征时,你在哪个军团?”
“红三军团。”
“红三军团是谁领导的?”
“彭德怀。”
“你说说,你和彭德怀有什么黑关系?”
“没啥子黑关系,只有上下级工作关系。”
“不老实!五九年庐山会议后,党委会讨论修改博物馆讲解词时,你说:‘彭
德怀归彭德怀,红五军归红五军,’结果陈列方案基本未动。你要不是彭德怀的孝
子贤孙,你会这样卖力宣扬红五军?!”
“到今天,我还是这样认识:彭德怀有错误,不等于红五军就有错误……”
“什么,彭德怀犯错误?!他是野心家、阴谋家、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他是
犯罪,罄竹难书!罪恶滔天!”
几记耳光,一阵脚踢,打得袁林天族地转,眼冒金星,嘴角滴血,一趔趄,他
栽倒在地上。一个红卫兵揪住他的头发,要他挺直腰,跪好。
响起一串暴风雨般的口号声:“打倒彭德怀的孝子贤孙袁林!”“谁敢为彭德
怀翻案,我们就砸烂谁的狗头!”……
博物馆里,红卫兵们在第一展厅的八一起义部分,涂写了“朱德是大军阀”、
“贺龙是大土匪”、“陈毅是老机、老右”等字句,三展厅的一幅朱毛两支部队会
师、成立红四军的巨型油画上,在朱德的腿上打叉;在第四展厅红五军坚持井冈山
的斗争部分,张贴了“这是为大野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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