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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短篇-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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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怜她,谁可怜我?心肠软往往害死自己,我在外头待了数十年,什么没见过?”
也许姑妈有它的见地。
如果我有能力,我就留下莉莉。
忽然之间我发觉自己一点能力都没有,没有能力的男人怎么好算男人?
我惭愧。
莉莉却不在乎,她渐渐恢复以前的神色,虽然瘦许多,也憔悴许多,仍然是个美女,到底年轻,睡几个晚上,化起妆来,又猎到无数艳羡的眼光。
白天坐在酒吧边与过路人搭讪,姑妈也不阻止她。
晚上她站在轮盘旁边,教客人落注,靠客人给的小费维生。
很快她就把一千法郎还给我。
女人永远是有办法的。
但此刻我却觉得莉莉更像一只扑向灯火的飞蛾,火已经炙伤她的双翅,但她还是不顾一切的向前扑。
这个地方金色的伪装愚弄了她。
星期一她便搬出去。
她并且很大方的向姑妈道谢。
姑妈也很大方的祝她幸运。
莉莉见我闷闷不乐。“三弟过来,跟你说几句话。”
我们走到角落去。
“什么事不开心?”
我不响。
“为我吗?”她问。“不值得。”
我仍然不出声。
“你太年轻,三弟,”她说。“我已经习惯这的生涯,我不愿走到别处去,别处也不会收容我,我就是这样的一条寄生虫。”她有点悲哀。
“年轻不要紧,最重要是我没有钱。”我低声说。
轮到她不作声。
“这次再抓到钱,你要好好的捏紧。”我说。
她点点头。
她走了。
姑妈说:“她又搬回亚历山大三世旅馆,真有办法,一千多法郎一天的租金呢。”
“有老板替她付,怕什么?”
“总有一天年老色衰,是不是?”
“到了那天再说,她们都这样。”
我不响。
姑妈补一句:“前年的红发妮可还不是一样,还有碧眼儿罗美,选过法国小姐的依莎贝,都同一下场。不过这一行少个东方女就是了。”
莉莉很吃香的。
不久她回到我们的赌场轮盘边,穿戴得更豪华,简直像个公主,头发完全束上去,一轮钻石皇冠,益发衬得她目如点漆、唇如樱桃。她自称清朝最后的公主。
在蒙地卡罗的赌场裹,你随时可以找到一打伯爵、六个女大公、七个公主,和三个过气皇后。
大千世界花花绿绿,骗局中的骗局,赌钱以外再赌前途与青春。
管它是哪一国的公主,只要它的美貌存在一天,她就有办法混下去。
我常常开玩笑地叫她“殿下”,她往往朝我挤眉弄眼,抛下大量小费。
她又在押二十五号了。
各式各样的男人站在她身边将厚厚的筹码递给她。
我不知道整件事是悲是喜,看得多也麻木了。
姑妈说得对,有些人天生下来是赌徒。
莉莉是其中最佼佼者之一。
我可应付不了这么千变万化,肯冒险、肯投机的女子,渐渐心情平静下来。
姑妈含深意的说:“好的对象,自然在大学裹找,吃得苦、有宗旨、有耐力的女子,就是好女子。”
“开赌场的算不算好女子?”我笑问。
“你这猴头,找便宜找到我身上来了。”
暑假过后,我决定回家,这也是我在里维拉做最后一次暑期工。
我问:“姑妈,你是怎么开起赌场来的,是不是也有一段故事?”
“谁没有几段故事?”
“说与我听。”
“陈年旧话,不提也罢。”
“我回去问爸爸妈妈。”
“他们也不会说。”
我只好笑。
那日我在酒吧喝酒。年年的天气都这么畅意,蓝天白云,无懈可击,年年都有美女穿看最流行的华服在我身边经过“嗨。”
我抬头,是莉莉,但我的感觉与去年那次见她已经不同。
她也已经失去去年那种活泼,到底是栽过筋斗来。
她坐在我身边。
“去年发生的事太多了。”她说。
我说:“诚然,你的生活是多彩多姿的。”
她笑一笑,妆下的脸仍然美丽。
“又要动身到别处去?”我问她。
她点点头。
“什么地方:““巴黎。“她仰起头。”你会赢?”“三弟,世上有必赢的赌局吗?”她笑。”你太天真了。”“为何要混下去?“她把手搭在我肩膀上,不语。这时侯有一个肮脏落魄的中年女人挨看走进酒吧,用舌头舔她那皴摺乾燥的嘴唇。”赏杯酒喝,老板,赏杯酒喝。“我连忙斟上一杯伏特加加冰,姑妈是不吝啬的。她嗒嗒声一口喝尽,连声说谢,我再给她一杯。她说:“好心的年轻人,你会有好的报应。”
她的衣服破旧,身材肥肿,但看得出轮廓还是漂亮的。
喝完酒她离去。
莉莉说:“看到没有?将来我就是她。”
我心一紧张。“别乱说。”
“真的。”莉莉黯然。“我不是不知道的,但是没法子,我回不了头。”
我长长叹口气。
“三弟,我要走了。”
“祝福。”
“谢谢你三弟。”
“有什么事,回来这里。”
她笑笑。“再见。”
“再见。”
她登上一辆黑色的宾士车离去。
我黯然。
她恐怕永远不会回来了。而我也不会知道她的结局如何。我们只是萍水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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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刚
二O九五年,科技进步,文化落后,社会贫富悬殊,功利主义节节胜利,繁华背后有许许多多不可告人的阴暗面,是,一百年过去了,都会风气依然故我。
在一间热闹的酒吧中,一班年轻人正在炫耀他们的财富、运程,以及身边的伴侣。
何立仁打算今晚请客,故此意气风发,说话最多,声音至大,他已经有点酒意,推一推身边的女伴,“莉莉,告诉他们,我送了什么生日礼物给你。”
那个叫莉莉的美貌少女面露得色,动作忽然大起来,她先站起,缓缓脱去外套,众人眼前一亮,哗地一声,露出艳羡不已的目光来。
原来莉莉的右臂金光闪闪,是一条金属机械手臂,她灵活运用五指,抓起一只酒瓶,轻轻合拢,瓶于在那纤巧的手指里变成齑粉。
大家忍不住涌向前去抚摸莉莉的机械臂。“这是黄金与钛合制的永不磨损型吧。”
“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实在太好看了。”
“还有实用功能呢,食指内藏有自动手枪,一分钟内可射出五十发子弹。”
“莉莉,拥有这条手臂,你堪称已获得金刚不坏之身。”
莉莉听得如许多的赞美,娇笑起来。
“何立仁对你真好。”
“你俩几时结婚?”
莉莉举起黄金手臂,轻轻拨动何立仁额前的头发,“我不知道,你们说呢?”
这时,忽然有一把不识趣的声音低低地问:“莉莉,你的肉臂呢?”
莉莉好不诧异,转过头来,看真了,不禁轻笑,“我道是谁,原来又是王智康,我天生的手臂何处去?当然是扔到医院手术室的垃圾筒里,那种软弱无能的东西,要来作甚!”
语带双关,一众人不禁哈恰大笑起来,进一步去研究优秀黄金手臂的卓越功能。
被揶揄的王智康悄悄离开酒吧,无人注意他的去留,他有点瑟缩、在马路上孤寂地踯躅。
一起玩的夥伴都抖起来了,只余他这个斯人独憔悴,莉莉本来同他约会,半年前她跑去跟了何立仁。这个世界,有钱最好,什么都可以买得到。人人都好似已找到攒钱的门路,只除出他,想到这里,王智康一阵失落,一阵懊恼,他把头垂得低低。
这时,一辆黑色大房车悄悄停在他身后,车窗打开,有一把娇俏的声音怪同情地说:“怎么,被人比下去了?”
王智康吃一惊,停下脚步。
车厢内十分黑暗,他看不清来人脸容,可是那笑声似银铃的女子,似全知道他的事。
“啧啧啧,混了那么久,连最起码的不锈纲手臂都弄不到一条,也难怪没面子。”
王智康更加气馁。
“或许,我可以帮你忙。”
王智康没精打采,“最起码的二手机械手臂,也得五位数字方可更换。”
那女子又笑了,“世界真是越来越奇,人们所崇尚的物质也越来越怪,好好的自残四肢,还引以为荣,罢罢罢,你跟我来,我帮你扬眉吐气如何?”
王智康拾起头来,试图看到车厢里去,可是仍然一无所见。
他不由得问:“你是谁?”
那女子柔声答:“有什么分别?你不是要在那班人面前出尽一口鸟气吗,我可以如你所愿。”
“你打算送我一条黄金手臂?”
“说你小家子气真是没错,那种手臂算得什么,街上人人都可装配,制服一样,送给你也不要。”
王智康真正心动,“你有更好的?”
女子声音转为郑重,“自然。”
王智康并不笨,他忽然问:“我得拿什么来交换?”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
王智康催她:“说呀。”
“我不打算骗你,这是一项实验,成功了,你可以傲视同侪,所向无敌,一夜成名。”
“我愿意!”
“慢著,失败的话||”
“我会死?”
女子严肃地答:“是。”
可是王智康已伸手去垃车门,“我愿意跟你去,一切属我自愿,我答应签合约。”
女子松口气,“请上车。”
王智康毫不犹疑,登车而去。
街道回复静寂,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个月后,那班年轻人又在同一酒吧聚会。
莉莉仍与何立仁在一起,该夜,她一贯与阿尊、阿积、小珍、小美斗比威风,滔滔不绝说著个人功绩。
忽然之间,这帮人静了下来。
他们看见王智康缓缓走进酒吧。
莉莉先冷笑一声,“王智康,又是你,好久不见。”
王智康领首,“可不又是我。”
莉莉打量他四肢,讥笑他:“看得出你依然故我,仍用看真材实料的肉身。”
王智康迅速转过头来,笑了,众人忽觉毛骨悚然,不知怎地,王智康白牙森森,双目炯炯生光,与平日猥琐的他大大不一样。
他问莉莉:“你看不出来?我已脱胎换骨,今非昔比。”
大夥瞪看他,只有何立仁鼓起勇气,乾笑一声,“你练成了什么本领?”
王智康仰起头,哈哈一声笑,在该刹那,他伸起双手,不住旋转他的头颅,那颗头一边作三百六十五度转动一边笑说:“你们眼光太差,我已换了一颗机械头,从此金刚不坏!”
他双手把头旋出,捧在手上,“你们没看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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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袍
林舜芳在十六岁那年跟外婆去算命。
那是一个很奇异的经验。
一间普通住宅公寓,打扫得一尘不染,布置简单,就在闹市中,窗外传来人声车声。
能知过去未来的半仙是位外表寻常的中年妇女。
她很客气地对舜芳的外婆说:“施主随缘布施好了。”
舜芳记得外婆十分阔绰,立刻放下大额钞票。
接着,最奇怪的事发生了。
问清楚了出生年月日时辰,那位女士取出一只小算盘,打了起来。
算盘子清脆地上上下下被搬弄了一会儿,女士得到了一个数目字。
她取出一本线装书,“嗯,第一四七条。”
翻到其中一页,又唔了一声,把那页书摊开来给她们看。
舜芳年纪小,好奇心强,立刻伸长了脖子看。
外婆问:“这是我外孙的命运?”
那女士答:“是。”
图画像烙印似列入舜芳脑袋。
只见一个古装女子身披一件异常华丽的锦袍,站在一条河边,凝视对岸,神情寂寥。
外婆有三分喜悦:“这表示我外孙命好吗?你看图中袍子何等华贵。”
那位女士笑笑。
外婆问:“不是吗?”
“可是,你看,袍子上有破洞。”
外婆看仔细了,哎呀一声。
果然,图中锦袍前前后后穿了三个大洞。
外婆明白了,“她父母丢下她不理,的确是生命中一大遗憾。”
这时,舜芳反而笑了,“有外婆这样疼我,还有什么关系?”
那位女士一听此言,颔首道:“小妹妹如此乐观,生活中没有难题,所以有锦袍可穿。”
舜芳哪里相信此等村言野语,一笑置之。
外婆却忧心忡忡问下去:“其余的破洞,又代表什么?”
“天机不可漏。”
舜芳拉起外婆,“我们走吧。”
那位女士也笑道:“今日到此为止。”
舜芳催外婆,“我们走吧。”
外婆再三向那位女士道谢。
走到门口,少女舜芳嗤一声笑出来。
外婆责怪:“为何无礼?”
“你真信那仙姑所说?”
外婆叹口气。
“对不起,外婆,我不该扫你的兴。”
外婆看着舜芳,“你知道就妤。”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嘛,外婆,你不必为我前途担心。”
外婆握紧舜芳的手,“我已六十五岁了。”
“那还不算老,八十五岁才叫老耋。”
“舜芳,你听我讲。”
“是,外婆。”
“我只想多照顾你几年。”
“外婆,我已长大成人,从此由我看顾你才真。”
舜紧紧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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