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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尘-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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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教授清清嗓子回答:“这个同学的问题很好嘛。对于解剖学的学习而言,记忆能力肯定是必要的,但绝对不必死记硬背。解剖学是门形态学科,要说记忆,比你们将来记生理生化的东西容易多了。有了挂图,有了标本,甚至有了计算机的三维展示,大家自然会一目了然。”

  看来兰教授的安抚能力不错,大家紧张的脸色已多半松弛下去了。

  接着又有一矮个儿女生红着脸站起来用蚊子一样细的声音说:“兰老师,我的胆子很小,听说解剖学要我们接触死人是吗?”

  兰教授微微一笑说:“你说的是尸体吧?这个当然!你要了解人体,怎么能不借助标本呢?别害怕,这个世界上活人比死人可怕多了。”

  兰教授最后一句富有哲理的幽默引起了阶梯教室里一阵会心的笑声。

  女生不好意思坐下去了。严浩却一下子想到了第三条铁律,活人比死人可怕?是的,在某种层面上的确。看看世界历史吧,人类互相残杀的事儿还少吗?仅一个奥斯维辛集中营就死了一百多万呐!

  “可是,如果死人不仅仅是死人呢?”

  严浩正胡思乱想地入了神,没想到这最后想到的问题竟脱口而出了。

  坐前排的沈子寒回头朝他挤挤眼,坏笑了一下。严浩的脸一下子烫起来了,他也意识到刚才说的太冲动太那个了。

  兰教授显然没听清严浩刚才喊了句什么,他说:“刚才那位同学——你能把问题再REPEAT一下吗?”

  严浩突然不知该怎么说了,倒是沈子寒大着嗓门说:“老师,他问如果死人不仅仅是死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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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尘 三(2)     

  教室里发出一阵爆笑。

  兰教授也愣了,说:“死人如果不是死人,那就是活死人,比如,我们常说的植物人。”

  沈子寒竟然较起了真儿,回应着教授的话说:“请问老师,人是有灵魂的吗?”


   
   兰教授显然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他摆摆手微笑地说:“建议你选修哲学与心理学,也许可以找到答案。而在解剖学里,我只相信眼见为实。”

  教室里的人显然对这个话题发生了浓厚兴趣,纷纷交头接耳讨论起来。严浩的耳边只有兰教授的“眼见为实”几个词儿回响着。

  眼见为实。是的,一定要眼见为实。在那一刻,严浩仿佛下定了一个决心。

  中午在寝室里,大家似乎都没心思午休。尤其是沈子寒,还沉浸在上午乘机捣乱带来的快意中,与外星仔热烈地讨论着“松果体、第六感、濒死体验”这些东西。廖广志开始在洗衣服,后来也被他们的话题吸引过去,还绘声绘色讲了几个老家农村发生的鬼故事。严浩比较沉默,趴在床上听MP3,但又似乎在留心着他们的讨论。

  最后,他们全被廖广志的一个故事给吸引过去了。

  廖广志说去年自己的奶奶去世时,就发生了一件很怪的事情。当时奶奶已经入棺了,但就在出殡前要封棺的前夜,廖广志的妈妈做梦,说老人对自己讲,身上还有两百块钱没有拿出来呢。廖广志的妈醒来后觉得奇怪,真的又开棺检查了一遍——在老人衣服的内兜里还真有两百块钱。是当时老人在世给自己做寿衣时拉下的。

  这故事听得大家面面相觑。看众人有些怀疑,廖广志发誓说整个事件他亲自参与,绝无半点虚假。若有半点不实,他愿意将来生个孩子没屁眼。

  外星仔说:“老大,你将来一定系要准备在肛肠外科工作哦。就算后路不通,你也可以帮他走后门的啦。系不系啊?” 外星仔广东味儿的普通话逗得严浩与沈子寒哈哈大笑。气得廖广志嘴一噘,洗他自己的衣服去了。

  严浩在医学世家长大,父母还都是国家干部,从小他的教育就是无神论那一套。但王炎炎讲的第三条铁律却让他魂牵梦绕地睡不着觉。今天中午廖广志的经历又让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是恐惧,是疑惑,还是矛盾?他也说不清。只觉得心里很乱,感觉冥冥之中有种力量在吸引着他。就像他来这所医科大学一样,非他所愿,但不得不来。

  这些胡思乱想让严浩希望像猪一样生活的愿望彻底破碎了。

  这个中午,他再也睡不着。干脆跑到阳台上,看着远处矗立在初秋薄薄雾气中的基础医学部大楼,显得有几分诡异,几分神秘。

  时令已过霜降。一阵刺骨的冷风让严浩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第一次系统解剖实习课安排在人体运动系统的两节概述之后。

  严浩和沈子寒都觉得解剖学起来太费劲,一块骨头上也能有那么多的记忆点。何况人体有206块骨头。遇到复杂的像颅骨——那些个蝶窦、筛窦、上颌窦之类的脑壳里的空洞就够让他们操心的了。其实看书一点没用,书上的图都是平面的,颜色全是黑白的,越看越揪心。

  看来没标本还真不行!

  老师的讲课,也没多大发挥余地,基本上是照本宣科。那个兰教授讲完了绪论部分后,就再也不见了他的人影。传言说他是博导,给本科生上课只是象征性的。

  不管从哪种角度出发,严浩都期待着快点进入到那个神秘之地。

  医科大学的解剖教研室位于基础医学部大楼的底层。

  这是一幢七层的大楼,八十年代中期它就已经存在了。外墙还是用的普通涂料,窗户也是木框结构。

  进了大楼是一个狭小的门厅,左右还各有两道推拉的铁栅栏门。左边一道是解剖教室、实验室和标本制作间所在地;右边一道通往老师的办公室。

  进了左边的门,有一道高高的门槛,跨进去,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廓。

  走廊一侧是四个顺序排开的大教室,大教室里都是那种长的木制条桌,每个教室有六条。条桌下面是大大的抽屉,里面多数放的就是各种骨骼标本。有头骨、股骨、肋骨,胫骨、桡骨等。但显然不是来自同一具尸体,新旧程度也不同。很多骨骼因为年代久远,都有破损,露出里面布满小孔的骨松质。教室前面有演示用的黑板,四周是各类挂图。

  在走廊另一侧也有三个大房间,它们是标本室。每个房间的四周都有一些玻璃瓶罐,里面用福尔马林浸泡着人体的各种器官。从大脑组织到未成形的胎儿,应有尽有。在每个标本室的中间,会有三张解剖台,制作好的尸体标本就放在台上。这些呈酱褐色的标本组织有的已经被一连好几届学生翻看,变得破破烂烂和面容模糊。有很多女生在第一次看过标本,回去后两三天都吃不下饭甚至呕吐不止。

  但它们必竟是人的标本,所以,无论何时你看到它们,都会有一种威摄力。而在这些标本间的地板下,会有若干个尸池,浸泡着那些正在固定和待用的尸体。与对面的解剖教室不同在于,这里的福尔马林气味要浓烈得多。

  再往走廊里面走,挨着标本实验室的那一侧,就是标本制作间。这里不允许学生进入,只有解剖技师才会在这里制作与处理尸体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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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尘 三(3)     

  走廊的尽头还有一道门,那里通往一个独院,一些废弃不用的尸体和处理完毕的废弃物都会在这个小院里集中焚烧,销毁。据进去过的人说,那里面才是最狰狞最可怕的,无数尸体都已变成焦炭或变形。而因为小院的大门紧闭,一切都只是学生中的传说而已。

  严浩至今记得,他们第一次穿上崭新的白大褂,戴着状若大厨的圆顶帽子时的那股兴奋劲儿。


   
   沈子寒是穿戴整齐后,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摆了十几个POSE,自我陶醉了足有二十分钟,方才恋恋不舍地放过急着要方便的外星仔。而就连严浩这样对医学兴趣索然的人,也在套上这身行头后,变得斯文庄重起来。

  待到廖广志把衣服穿好后,他们终于逮着了发泄莫名兴奋的对象。只因为广志他长得实在太那个了——本来人就黑,再配上雪白的大褂儿,怎么看怎么像菜市场肉摊子后边杀猪的。

  严浩和沈子寒就故意晃荡到廖广志跟前。严浩拿捏着四川话问:“老板,你这肉是怎么个卖法儿啊?”沈子寒顺手狠掐一把广志的屁股,用倍儿溜的东北话儿接着:“哟,这五花肉不错,四块五如何啊?”

  广志人老实,开始愣着神,听了半天才发现这两小子是嘲弄笑话他呢。抄起墙角的扫帚就一通横扫,406宿舍里顿时象炸了锅一般的热闹。

  上第一节解剖实习课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待严浩他们一行四人到了基础医学部门口时,已经站了老多人。放眼望去白花花一片,甚是壮观。这人声鼎沸的景象和透亮的阳光多少令严浩感到有点失望。就算这里有鬼,也该被他们这大队人马吓得不敢吱声了。

  随着人流要跨过那道门槛时,严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扑面而来的是阴冷的潮气和福尔马林刺鼻的气味儿。门槛里面的走廊即使在这样的白天,也还亮着灯。走廊两侧悬挂着“禁止高声喧哗”、“保持清洁卫生”之类的白底红字大标语,显得分外刺眼。这种特殊的气味儿和气氛让刚在外面还打打闹闹的新生们安静了不少。连沈子寒也是埋头走路,不吭不唧了。

  走廊左侧一溜从一号到四号的解剖教室尽数敞着门,严浩与沈子寒都分在了四号,也就是最里面的一间解剖教室。那间教室的正对面就是标本制作间。

  医科大学里,上理论课的都是教授、讲师。上实验课的都是实验师、实验员和低年资的助教。四个教室,也就安排了四个老师同时授课。每个教室分配了不到三十个学生。

  给严浩与沈子寒他们上课的正是高级技师郑大志。他踱着方步,用居高临下的眼光审视着这些初来乍到的娃娃。对郑老师而言,课上要讲授的内容他已了然于心。虽不说已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但心到口到一气呵成的功夫是勿庸置疑的。所谓的提前备课集体备课,只是应付学校组织的教学评估与检查而已。

  近些年,每次看着这些大一新生年青而又朝气的脸庞,郑大志都会从心里涌出一股伤感。学校就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年一年地给不同时代的人上着同样的课,郑大志老师觉得自己老的格外快。

  解剖实习课重在实践,理论上的东西讲得不多。郑大志老师在清点完人数后就关上门准备上课了。这节课的内容是结合标本辨认学习人体骨骼的结构与特征。除了在他身边放了一具用铁丝串起来的完整骨架外,在每个桌子上都摆放好了这节课需要学习的骨骼标本。它们零乱地堆积在一起,像一座座小山丘,在阳光下散发着冰冷的青灰色光泽。

  沈子寒好奇地用一根指头碰了碰了一根粗长的颜色发黄的股骨,低声对严浩说:“这可都是真家伙啊!和我们身上一个样!”严浩白了他一眼,说:“废话!没准儿是你老祖宗的。”

  郑大志清了清嗓,咳嗽了一声,那二位算是老实了下来。

  二十分钟的理论指导很快结束了。郑大志让学生们根据教科书与挂图,仔细辨认标本,并强调标本的辨认也是要考核的,成绩会计入总分。

  严浩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条桌,对面是沈子寒,右手边挨着班里刚推选出的学习委员任雪菲。大学第一个学期的班干部基本上都由辅导员指定——那姑娘凭高考总分全系第一的成绩当之无愧地得到了这个职务。

  因为人长得还算靓,任雪菲已经被不少男生的眼球划进了未来的势力范围。她和严浩都是四川人,开学第一天她就开始帮着辅导员进行学籍注册之类的工作了,所以严浩第一个认识的同学也就是她。得知任雪菲和自己是老乡后,严浩有事儿没事儿都爱和她搭讪两句。

  看她此刻正神色自若地拿着一个人的颅骨仔细研究,严浩颇有兴趣地问:“你不怕?我觉得呆这里面不太舒服啊!”

  任雪菲并没有扭过头,盯着标本用四川口音答应严浩:“怕个么事嘛?”

  沈子寒见严浩和任雪菲套瓷儿,插科打诨又添油加醋地说:“浩子在寝室里最怕的就是耗子,他见了死人还不全身抽筋啊。”

  任雪菲卟哧一声笑起来,说:“亏你还是个男娃子!”

  见沈子寒故意抵毁自己的名誉,又遭到了任雪菲的抢白,严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只得顺嘴反击了一句:“谁说我怕,我可是有名的严大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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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尘 三(4)     

  没想任雪菲听了他这句话,竟扭过头带着挑战式的微笑说:“你敢去碰那边的尸体吗?”严浩知道任雪菲所说的“那边”就是走廊右侧的标本制作间与标本实验室。他热血往脑子上一涌,挺挺脖子说:“怎么不敢?!小意思嘛!”

  沈子寒这边嗷嗷叫着,煽风点火地说一会儿那你就演练演练,不碰不是男人。


   
   严浩哼了一声,摆出大丈夫从容就义的姿态:“要得嘛,下课了等着!我要碰了,大傻你可得请吃回锅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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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尘 四(1)     

  他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里。

  已经多少年了,他还一直在等待。

  无声地、坚忍地,有时也扼腕叹息,这叹息声便会和阴晦的光线一起在这长长的走廊里回荡。


   
   只有在无人的夜里,他才可以大胆地凝望这个物质的世界,这个他曾经厌倦了的世界。他原本可以更快地离开这样的是非之地,但他只有一次机会可以把这件没有做完的事情做下去。

  只有一次。机会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

  可以,甚至是必须——采取一些措施的时候了。

  绝望天天如同虫子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而如果没有心痛,他又何必如此眷恋。

  他唯一拥有的,只是一颗心。

  他轻轻地叹息,和风一样微弱的叹息迅速地在阳光中融化了。

  下课了,学生们纷纷作鸟兽散。谁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呆上一分钟。

  解剖教室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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