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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卓散文集-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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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了解中国。”在谈话进行中,我一直留意观察她。使我感动的,不仅是她
对父亲的爱,对中国人民的友情,而且,也是在这样一个比我大整整十岁的
老妇人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对生活的激情和不知疲倦地一往直前的精神。于是
我知道了:我还年轻。
五月八日
明天早晨将返回武汉。大江上的旅游就要结束,笔会也近于尾声了。
下午二时,举行了一个座谈会。老诗人、老作家、老画家们每一个人
都讲了话,都说这是一次难得的集会,一次难忘的旅行,都说这次黄鹤楼笔
会是很有意义的。
公木建议将黄鹤楼笔会作为永久性的组织,隔几年召开一次,每次邀
请不同的作家、诗人、画家来参加,而且要多邀请中青年。端木说,他这次
来汉前,见到秦牧,秦牧让他为笔会带来一句话:要多写新诗。秦兆阳出口
成章,一开始就念了几句诗:四十余年风月,八千里路云烟。归来双鬓皤然,
今夕故乡大变。他说:“今胜今迹”更重要,诗人应该更多地歌唱祖国的今
天,歌唱祖国的变化。——每一个人的发言都充满了感情。我注意到,当苏
金伞说:“这次笔会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时,他的眼中闪着泪光? 。晚
上,船上举行联欢会。美国、英国和日本外宾都表演了节目。我们表演了小
合唱:英文歌曲《老黑奴》和中国歌曲《洪湖水,浪打浪》,萧乾和宗璞又
合唱了一支美国民歌。晚会结束前,端木代表我们,将一件小小的纪念品送
给了史迪威将军的女儿。那是一张由他写了几句怀念史迪威的话,笔会的每
一个参加者签名的宣纸。在会场热烈的掌声中,她接过了宣纸,用颤抖的声
音说:“这是一件珍贵的礼物,谢谢,谢谢!”五月九日
船在大雾中停了很久,到岸的时间延迟了。
十时,在明丽的阳光中,我们又远远地看到了长江大桥,又看到了金
碧辉煌的黄鹤楼和雄伟的晴川饭店。离别了不过十天,却好像已是过了很久。
是的,这一次航行是值得纪念的。
绿原对我说:“这次回去后,我要好好写一组诗。”我相信他会写出的,
我相信那将是美丽的诗。
我相信笔会的每一个参加者都将奉献出自己最好的诗。1985年5

三人行
和荻帆、绿原一道参加了“黄鹤楼诗会”。解放以来,由于分住在不同
的城市里,我和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由于一场风暴,有二十多年我们还完
全处于隔绝的状态。这一次却相处了半个月,而且是三个人在一起。这半个
月中,有十天在“扬子江”号旅游船上度过,使我们得以有畅谈的机会。这
条船是由武汉驶向重庆的,那是我们共同度过了青春岁月的地方。
四十多年以前,在重庆嘉陵江边的一个小镇上,我们,还有姚奔、翼
汸、史放等一批朋友相聚在一起。那正是抗战时期,我们都是远离家乡的穷
学生,在抗日的烽火和流亡途中,才开始比较广泛地接触社会生活,在人生
的长途上,算是刚刚迈步。除荻帆外,都是在那一两年才开始发表作品,在
诗坛上也才刚刚迈步。我们在沙滩上散步,在碧波里游泳,在小茶馆里聊天,
在小油灯下写诗,同时也常在一起探讨一些社会和人生问题,探讨诗。我们
憎恨所见所闻的一些黑暗腐败暴虐的现象,对延安有热情的向往,对将来有
执着的追求。这一切都反映在我们当时的诗作中。我们穷困,然而欢乐。我
们幼稚,然而有着朝气。我们可以说是相濡以沫,然而决不认为自己是涸辙
之鲋。在青春的心中,大路展开在面前,生活是一支响亮、美丽的牧歌。
不久后我被迫离开了那里。伙伴们都为我写了送行的诗篇。荻帆在诗
中写着:? 。
“寂寞? 。”
你说
那拿着花瓣为你擦血的少女那讨论着带有油墨气息的刊物的朋友那折
磨了你的青春
而教给你战斗的图式的地域都将
再见!
… …… …
后来,他们也都先后离开了那个小镇。那条美丽的江和那个小镇给我
们留下了永远的记忆。
现在,三个年轻时的伙伴又相聚在一起,相聚在一条驶向重庆的船上。
四十多年了,江水流去了多少,我们都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而且都经历过
艰危、坎坷、磨难。
我们当然不再像当年那样幼稚和狂热了。但我发觉,虽然更成熟了一
些,更稳重了一些,他们的性格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包括他们的优点和弱点),
虽然经过了磨损,跳动着的也还是同样的心。我们并没更多地述旧,却是彼
此勉励着要有向上攀登的决心,无论是在诗还是在人生的山道上。
半年前,荻帆突然得了心肌梗塞,几乎走向黑色的异乡。我原以为他
不可能来参加这次诗会的。然而他来了——大病后的第一次远游。他还是那
样温和地微笑着,和大家一起爬山登岭,手边一直拿着一本大的记事本,随
时记下一点什么。虽然往往和我们谈到深夜,还是黎明五时即起写作。而绿
原还是像当年那样,在谈话中常有警句,一有闲空就埋头苦读;有时写一点
什么,唯恐给我们看到,不到完稿他是决不示人的。——他们都激励我,实
质上是不满于我还是像年轻时那样在广泛的兴趣中不能掌握主要的目标,因
而浪费了精力和生命,他们更以自己的榜样无声地、然而是严厉地批评了我。
因为白天有一些活动,我们的长谈大都是在夜间。我在激动的心情中
往往不能入睡。听着静夜中的涛声,回忆起了当年在嘉陵江边的许多情景。
在舒适的舱房中,怀念当年我住过的那间破烂的小土屋,朋友们是常常在那
里聚会的。现在,有的友人不知下落,有的友人已去世。我思考着历史、人
生和诗。我所经历过的一切,无论是欢乐、搏击,或痛苦和磨难,于我都是
有益的,都是哺育我的乳汁。我已没有当年那样丰富的时间,但却应该有比
当年更强的力量。——我深深地感到了两位老朋友对我的激励的份量。是的,
我决不能再浪费珍贵的时间,而应该迸发出最后的热能,将诗融入生命,或
者说,将生命融入诗中。当然,我所说的,不仅是那种狭义的诗。在汽笛的
长鸣中,船抵达重庆了。
我们并肩走向了嘉陵江。映照着这三个人的身影的已不是当年的流水
了,而这三个人在生活的浪涛中也消逝了青春。但是,曾经照耀他们的青春
的光芒还照耀着他们的现在,他们的感情还不像他们的面容那样苍老,在内
心深处,还保留着最值得珍贵的东西。所以,在返航的途中,“扬子江”号
顺流而下,站在船栏边,看着滔滔的大江,我想起了最近绿原写的一首富有
哲理的诗,那题目是:我们走向海!1985年8月21日
樱花时节的聚会
这么些天总是风风雨雨,但在雨丝风片中花还是要开了,春天还是要
来了。
又到了桃花、樱花的时节,又到了我们老人也挤在年轻的人丛中看花
的时节。
你们哪天来呢?
我们每天都在盼望,等候? 。等候仙子和诗人的降临。
— —这是武汉大学教授、老诗人毕奂午前不久邀约我们几位老朋友去
他家聚会的信,是一则诗柬。现在的年轻人未必熟悉毕奂午这个名字。他是
和何其芳、卞之琳、曹葆华等同辈的诗人。巴金先生主持的文化生活出版社
曾出版过他的两本诗集:《掘金记》和《雨夕》。
今年,《长江》文学丛刊从中选出了若干首重新发表。虽然是五十多年
前的旧作,读来还是感到清新可喜。他现在已七十五岁高龄,还是那么热情
洋溢,这从诗柬中就可以看出,只是,最后那一句浪漫色彩太重。我们当中
有几个写诗的,但并没有仙子。几位应邀的女士都已是白发苍苍了。
记不清是从哪一年开始的了,大概是在十年浩劫后不久,郑思夫人马
国英、伍禾夫人聂碧莲、天风夫妇、秦敢夫妇、田野夫妇、阳云夫妇,还有
我和老伴,每年春天都到奂午家聚会一次,虽然因为出差或别的什么原因,
有时候人不是到得那么齐。珞珈山上,有两条旁边栽满樱花树的山路,每年
四月下旬,赶到山上看花的人很多,至于我们主要倒是看看老朋友。相交几
十年了,其间都经历过坎坷风雨,在那十年人妖混淆、是非不分的岁月,也
都经受了大磨难,而且郑思、伍禾都已不在人间。现在处境都有了根本的好
转,但大家都忙,住得又分散,见面的机会不多,相聚在一起就更为难得了。
所以就以赏花为名,碰面谈谈天,挤在年轻的人群中看看樱花、桃花,也是
难得的愉悦和悠闲。
第一次聚会时,奂午还住在珞珈山下、东湖之滨的一座平房中。这说
起来颇有一点诗意。那两间破旧而又狭小的土屋有如农舍,他也确然刚辞去
“牛倌”生涯不久,墙上还挂着放牛时戴的草帽。他给大家讲了几件放牛时
的“逸事”,惹得满座哈哈大笑。后来他迁入校区内的一幢小楼,住房多了
些,每间还是很小,又堆满了书刊,上十个人挤在一起,就真是只能促膝而
谈了。室外不远就是繁茂的樱花,就是拥挤的看花的人群。春天在那里。但
春天也在我们这里。虽然室小而陋,在座都是白头人,却也谈笑风生。谈谈
身体和孩子的情况,也谈谈做了些什么工作,还有什么打算,也议论对某些
事情的看法,彼此还开开玩笑? 。老朋友之间的那种温暖、关怀和亲切,恐
怕不是年轻人所能体会到的。而且,等一会儿,我们也要挤到那些年轻人中
去了,也要挤到樱花丛中去了。
当然,总是要分手的,互道珍重。
明年还将有春天。
明年我们将收到老诗人的更美丽的诗柬。1986年
怀旧书店
日前重读了朱自清先生的《伦敦杂记》,其中有一篇谈到他在伦敦逛旧
书店的情况,令我颇为神往,因为我已多年没有领略过逛旧书店的那种乐趣
了。
逛旧书店的习惯是从进初中以后就养成的。当时已喜爱文艺书籍,而
零用钱很少,新书一般都买不起,就把目标转向了旧书店。抗战以前,汉口
的保华街附近和武昌的长街都有好几家,当时我很少过武昌,就只在汉口的
几家旧书店逛逛,往往可以用便宜得多的价格买到新出不久的书,也可以淘
到一些别的好书。抗战时期,在重庆,两路口和米亭子是旧书店较集中的地
方,也是我常去的。后来到南京、北京、上海等地,逛旧书店是我的日程之
一。解放初期,汉口胜利街有几家旧书店,就在我服务的机关附近,上下班
路过时,常去看看,和其中一位胖胖的姓张的老板混熟了,有价值一点的旧
书和杂志,他都要为我留着。抗战前出版的整套的《文学》、《译文》,我就
是在那里买到的。那一套《文学》,我转让给了《长江日报》资料室,现在
想必还保存着。当时街上的书摊也多,书都摆在地上,也常有一些值得一看
的书,而且很多线装书。一部日本精印的共10册《史记会注考证》我就是
在地摊上买到的,价格十分便宜。但地摊的主人还是有钱可赚,因为他原是
论斤称来的。这样积累下来,我也有几千册书了。1959年,北京的旧书
店来人到武汉收书,不知怎么打听到我有一点藏书而找上门来。但他看后不
免失望,我实在没有什么珍本。他花了两三百元就收购了我一大批书去。我
当时因经济拮据而不得不出手。事后颇为惋惜,到“文革”抄四旧时,我又
反而庆幸这样的处理了。“文革”期间,旧书店当然不存在了。前几年,交
通路又开了一家旧书店,是国营,店堂不小,但书籍的品种不多,而且大都
是滞销书。积习难改,我也去逛过几次,往往空手而归。由于顾客零落,后
来终于停业了。现在武汉已没有了旧书店,只是在僻静的街头出现几个地摊,
大都卖的是言情、武侠小说之类,贫乏之至。
逛旧书店的乐趣在于“逛”本身。一般是并无目的而去,随便翻翻也
是一种享受,无意发现了一本喜爱的书,一本渴望已久而在新书店买不到的
书,其乐如何?这就要求品种多,也要求经营者的眼光和魄力。通过旧书店,
读者可以互通有无,是培养读书的兴趣、开拓文化领域的一种手段。就我所
知,有的朋友因住处狭窄,而藏书过多,无处可放,想处理一部分而无处可
卖,作为废纸论斤卖掉又太可惜了。所以,无论是为买书还是卖书,都很需
要旧书店的设置。
依照目前文化市场的情况看,这未免是一种奢望吧?不过,这难道真
的只是奢望吗?!
那就让我在这里说出我的怀念,一种怅惘的怀念。
申砚楼半日
申砚楼是画家谢申的画室的名号。那天上午,我和易难应邀到那里作
客,易难和谢申是原来就有交往的。我早八年前就看过谢申的画,也有几个
朋友向我谈起过他,这一次是第一次和他见面。但他说,在60年代初期,
他就和一个与我很接近的朋友一道去看过我,那么,我们初交应是在30年
前。老年健忘,我一点印象也没有。那时他还年轻,初涉艺坛,现在他已年
过50,已是知名的画家了。
他的画室宽敞、明净。我们相约在这里见面,是因为可以随便聊天,
不会有人打扰;也便于作画、写字;而且我也想比较集中地看看他的画。我
过去只看过他的“娃娃画”,他的画室一面墙边陈列的却是十多幅风景。他
还拿出了几十张拍成照片的画给我看,也都是风景,这些画有情趣,有意境。
是国画,又吸收了一些油画的技巧,他告诉我,他原在西安美院就是学油画
的。他还给我看了20年前画的一个长卷,题材是18罗汉,用的又是工笔
了。
但他主要还是以娃娃画知名于世。他说为了画好娃娃画,曾揣摩过杨
柳青的年画,无锡的泥人,民间的剪纸。他说画娃娃不宜过实,又不能过于
变型。他通过多年的探求,已形成了一种自己的风格。他笔下的娃娃们活泼、
天真,而在艺术上又有其特色,受到了国内外许多人的喜爱。他当场画了一
张娃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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