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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国平自选集-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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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 明确提出来的。他说:〃死与我们无关。因为当身体分解成其构成元素时,它就没有感觉, 而对其没有感觉的东西与我们无关。〃〃我们活着时,死尚未来临;死来临时,我们已经不 在。因而死与生者和死者都无关。〃卢克莱修也附和说:〃对于那不再存在的人,痛苦也全 不存在。〃    
    在我看来,没有比这条理由更缺乏说服力的了。死的可怕,恰恰在于死后的虚无,在于我们 将不复存在。与这种永远的寂灭相比,感觉到痛苦岂非一种幸福?这两位古代唯物论者实在 是太唯物了,他们对于自我寂灭的荒谬性显然没有丝毫概念,所以才会把我们无法接受死的 根本原因当作劝说我们接受死的有力理由。    
    令人费解的是,苏格拉底这位古希腊最智慧的人,对于死也持有类似的观念。他在临刑前谈 自己坦然赴死的理由云:〃死的境界二者必居其一:或是全空,死者毫无知觉;或是如世俗 所云,灵魂由此界迁居彼界。〃关于后者,他说了些彼界比此界公正之类的话,意在讥讽判 他死刑的法官们,内心其实并不相信灵魂不死。前者才是他对死的真实看法:〃死者若无知 觉,如睡眠无梦,死之所得不亦妙哉!〃因为〃与生平其他日夜比较〃,无梦之夜最〃痛快 〃。    
    把死譬作无梦的睡眠,这是一种常见的说法。然而,两者的不同是一目了然的。酣睡的痛快 ,恰恰在于醒来时感到精神饱满,如果长眠不醒,还有什么痛快可言?    
    我是绝对不能赞同把无感觉状态说成幸福的。世上一切幸福,皆以感觉为前提。我之所以恋 生,是因为活着能感觉到周围的世界,自己的存在,以及我对世界的认知和沉思。我厌恶死 ,正是因为死永远剥夺了我感觉这一切的任何可能性。我也曾试图劝说自己:假如我睡着了 ,未能感觉到世界和我自己的存在,假如有些事发生了,我因不在场而不知道,我应该为此 悲伤吗?那么,就把死当作睡着,把去世当作不在场吧。可是无济于事,我太明白其间的区 别了。我还曾试图劝说自己:也许,垂危之时,感官因疾病或衰老而迟钝,就不会觉得死可 怕了。但是,我立刻发现这推测不能成立,因为一个人无力感受死的可怕,并不能消除死的 可怕的事实,而且这种情形本身更其可怕。    
    据说,苏格拉底在听到法官们判他死刑的消息时说道:〃大自然早就判了他们的死刑。〃如 此看来,所谓无梦之夜的老生常谈也只是自我解嘲,他的更真实的态度可能是一种宿命论, 即把死当作大自然早已判定的必然结局加以接受。    
    四    
    顺从自然,服从命运,心甘情愿地接受死亡,这是斯多噶派的典型主张。他们实际上的逻辑 是,既然死是必然的,恐惧、痛苦、抗拒全都无用,那就不如爽快接受。他们强调这种爽快 的态度,如同旅人离开暂居的客店重新上路(西塞罗),如同果实从树上熟落,或演员幕落后 退场(奥勒留)。塞涅卡说:只有不愿离去才是被赶出,而智者愿意,所以〃智者决不会被赶 出生活〃。颇带斯多噶气质的蒙田说:〃死说不定在什么地方等候我们,让我们到处都等候 它吧。〃仿佛全部问题在于,只要把不愿意变为愿意,把被动变为主动,死就不可怕了。    
    可是,怎样才能把不愿意变为愿意呢?一件事情,仅仅因为它是必然的,我们就愿意了吗?死 亡岂不正是一件我们不愿意的必然的事?必然性意味着我们即使不愿意也只好接受,但并不 能成为使我们愿意的理由。乌纳穆诺写道:〃我不愿意死。不,我既不愿意死,也不愿意愿 意死。我要求这个'我',这个能使我感觉到我活着的可怜的'我',能活下去。因此,我 的灵魂的持存问题便折磨着我。〃〃不愿意愿意死〃非常确切!这是灵魂的至深的呼声 。灵魂是绝对不能接受寂灭的,当肉体因为衰病而〃愿意死〃时,当心智因为认清宿命而〃 愿意死〃时,灵魂仍然要否定它们的〃愿意〃!但斯多噶派哲学家完全听不见灵魂的呼声, 他们所关心的仅是人面对死亡时的心理生活而非精神生活,这种哲学至多只有心理策略上的 价值,并无精神解决的意义。    
    当然,我相信,一个人即使不愿意死,仍有可能坚定地面对死亡。这种坚定性倒是与死亡的 必然性不无联系。拉罗什福科曾经一语道破:〃死亡的必然性造就了哲学家们的全部坚定性 。〃在他口中这是一句相当刻薄的话,意思是说,倘若死不是必然的,人有可能永生不死, 哲学家们就不会以如此优雅的姿态面对死亡了。这使我想起了荷马讲的一个故事。特洛亚最 勇敢的英雄赫克托耳这样动员他的部下:〃如果避而不战就能永生不死,那么我也不愿冲锋 在前了。但是,既然迟早要死,我们为何不拼死一战,反把荣誉让给别人?〃毕竟是粗人, 说的是大实话,不像哲学家那样转弯抹角。事实上,从容赴死决非心甘情愿接受寂灭,而是 不得已退求其次,注意力放在尊严、荣誉等仍属尘世目标上的结果。    
    


第二篇 散文(1991~1992)第44节:思考死:有意义的徒劳(3)

    五    
    死亡的普遍性是哲学家们劝我们接受死的又一个理由。    
    卢克莱修要我们想一想,在我们之前的许多伟人都死了,我们有什么可委屈的?奥勒留提醒 我们记住,有多少医生在给病人下死亡诊断之后,多少占星家在预告别人的忌日之后,    
    多少 哲学家在大谈死和不朽之后,多少英雄在横扫千军之后,多少暴君在滥杀无辜之后,都死去 了。总之,在我们之前的无数世代,没有人能逃脱一死。迄今为止,地球上已经发生过太多 的死亡,以至于如一位诗人所云,生命只是死亡的遗物罢了。    
    与我们同时以及在我们之后的人,情况也一样。卢克莱修说:〃在你死后,万物将随你而来 。〃塞涅卡说:〃想想看,有多少人命定要跟随你死去,继续与你为伴!〃蒙田说:〃如果 伴侣可以安慰你,全世界不是跟你走同样的路么?〃    
    人人都得死,这能给我们什么安慰呢?大约是两点:第一,死是公正的,对谁都一视同仁; 第二,死并不孤单,全世界都与你为伴。    
    我承认我们能从人皆有死这个事实中获得某种安慰,因为假如事情倒过来,人皆不死,惟独 我死,我一定会感到非常不公正,我的痛苦将因嫉妒和委屈而增添无数倍。除了某种英雄主 义的自我牺牲之外,一般来说,共同受难要比单独受难易于忍受。然而,我仍然要说,死是 最大的不公正。这不公正并非存在于人与人之间,而是存在于人与神之间。上帝按照自己的 形象造人,却不让他像自己一样永生。他把人造得一半是神,…半是兽,将渴望不朽的灵魂 和终有一死的肉体同时放在人身上,再不可能有比这更加恶作剧的构思了。    
    至于说全世界都与我为伴,这只是一个假象。死本质上是孤单的,不可能结伴而行。我们活 在世上,与他人共在,死却把我们和世界、他人绝对分开了。在一个濒死者眼里,世界不再 属于他,他人的生和死都与他无关。他站在自己的由生入死的出口上,那里只有他独自一人 ,别的濒死者也都在各自的出口上,并不和他同在。死总是自己的事,世上有多少自我,就 有多少独一无二的死,不存在一个一切人共有的死。死后的所谓虚无之境也无非是这一个独 特的自我的绝对毁灭,并无一个人人共赴的归宿。    
    六    
    那么卢克莱修对我们说〃回头看看我们出生之前那些永恒的岁月,对于我们多么不 算一回事。自然把它作为镜子,让我们照死后的永恒时间,其中难道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这是一种很巧妙的说法,为后来的智者所乐于重复。    
    塞涅卡:〃这是死在拿我做试验吗?好吧,我在出生前早已拿它做过一次试验了!〃〃你想知 道死后睡在哪里?在那未生的事物中。〃〃死不过是非存在,我已经知道它的模样了。丧我 之后正与生我之前一样。〃〃一个人若为自己未能在千年之前活着而痛哭,你岂不认为他是 傻瓜?那么,为自己千年之后不再活着而痛哭的人也是傻瓜。〃    
    蒙田:〃老与少抛弃生命的情景都一样。没有谁离开它不正如他刚走进去。〃〃你由死入生 的过程无畏也无忧,再由生入死走一遍吧。〃    
    事实上,在读到上述言论之前,我自己就已用同样的理由劝说过自己。扪心自问,在我出生 之前的悠悠岁月中,世上一直没有我,我对此确实不感到丝毫遗憾。那么,我死后世上不再 有我,情形不是完全一样吗?    
    真的完全一样吗?总觉得有点不一样。不,简直是大不一样!我未出生时,世界的确与我无关 。可是,对于我来说,我的出生是一个决定性的事件,由于它世界就变成了一个和我息息相 关的属于我的世界。即使是那个存在于我出生前无穷岁月中的世界,我也可以把它作为我的 对象,从而接纳到我的世界中来。我可以阅读前人的一切著作,了解历史上的一切事件。尽 管它们产生时尚没有我,但由于我今天的存在,便都成了供我阅读的著作和供我了解的事件 。而在我死后,无论世上还会(一定会的!)诞生什么伟大的著作,发生什么伟大的事件,都 真正与我无关,我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譬如说,尽管曹雪芹活着时,世上压根儿没有我,但今天我却能享受到读《红楼梦》的极大 快乐,真切感觉到它是我的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倘若我生活在曹雪芹以前的时代,即使我 是金圣叹,这部作品和我也不会有丝毫关系了。    
    有时我不禁想,也许,出生得愈晚愈好,那样就会有更多的佳作、更悠久的历史、更广大的 世界属于我了。但是,晚到何时为好呢?难道到世界末日再出生,作为最后的证人得以回顾 人类的全部兴衰,我就会满意?无论何时出生,一死便前功尽弃,留在身后的同样是那个与 自己不再有任何关系的世界。    
    自我意识强烈的人本能地把世界看作他的自我的产物,因此他无论如何不能设想,他的自我 有一天会毁灭,而作为自我的产物的世界却将永远存在。不错,世界曾经没有他也永远存在 过,但那是一个为他的产生做着准备的世界。生前的无限时间中没有他,却在走向他,终于 有了他。死后的无限时间中没有他,则是在背离他,永远不会有他了。所以,他接受前者而 拒绝后者,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第二篇 散文(1991~1992)第45节:思考死:有意义的徒劳(4)

    七    
    迄今为止的劝说似乎都无效,我仍然不承认死是一件合理的事。让我变换一下思路,看看永 生是否值得向往。    
    事实上,最早沉思死亡问题的哲学家并未漏过这条思路。卢克莱修说:〃我们永远生存和活 动在同样事物中间,即使我们再活下去,也不能铸造出新的快乐。〃奥勒留说:〃所有来自 永恒的事物作为形式是循环往复的,一个人是在一百年还是两千年或无限的时间里看到同样 的事物,这对他是一回事。〃总之,太阳下没有新东西,永生是不值得向往的。    
    我们的确很容易想像出永生的单调,因为即使在现在这短促的人生中,我们也还不得不熬过 许多无聊的时光。然而,无聊不能归因于重复。正如健康的胃不会厌倦进食,健康的肺不会 厌倦呼吸,健康的肉体不会厌倦做爱一样,健全的生命本能不会厌倦日复一日重复的生命活 动。活跃的心灵则会在同样的事物上发现不同的意义,为自己创造出巧妙的细微差别。遗忘 的本能也常常助我们一臂之力,使我们经过适当的间隔重新产生新鲜感。即使假定世界是一 个由有限事物组成的系统,如同一副由有限棋子组成的围棋,我们仍然可能像一个入迷的棋 手一样把这副棋永远下下去。仔细分析起来,由死造成的意义失落才是无聊的至深根源,正 是因为死使一切成为徒劳,所以才会觉得做什么都没有意思。一个明显的证据是,由于永生 信念的破灭,无聊才成了一种典型的现代病。    
    可是,对此也可提出一个反驳:〃没有死,就没有爱和激情,没有冒险和悲剧,没有欢乐和 痛苦,没有生命的魅力。总之,没有死,就没有了生的意义。〃这正是我自己在数年前 写下的一段话。波伏瓦在一部小说中塑造了一个不死的人物,他因为不死而丧失了真正去爱 的能力。的确,人生中一切欢乐和美好的东西因为短暂更显得珍贵,一切痛苦和严肃的感情 因为牺牲才更见出真诚。如此看来,最终剥夺了生的意义的死,一度又是它赋予了生以意义 。无论寂灭还是永生,人生都逃不出荒谬。不过,有时我很怀疑这种悖论的提出乃是永生信 念业已破灭的现代人的自我安慰。对于希腊人来说,这种悖论并不存在,荷马传说中的奥林 匹斯众神丝毫没有因为不死而丧失了恋爱和冒险的好兴致。    
    好吧,让我们退一步,承认永生是荒谬的,因而是不值得向往的,但这仍然不能证明死的合 理。我们最多只能退到这一步:承认永生和寂灭皆荒谬,前者不合生活现实的逻辑,后者不 合生命本能的逻辑。    
    八    
    何必再绕弯子呢?无论举出多少理由都不可能说服你,干脆说出来吧,你无非是不肯舍弃你 那可怜的自我。    
    我承认。这是我的独一无二的自我。    
    可是,这个你如此看重的自我,不过是一个偶然,一个表象,一个幻像,本身毫无价值。    
    我听见哲学家们异口同声地说。这下可是击中了要害。尽管我厌恶这种贬抑个体的立场,我 仍愿试着在这条思路上寻求一个解决,    
    我对自己说:你是一个纯粹偶然的产物,大自然产生你的概率几乎等于零。如果你的父母没 有结合(这是偶然的),或者结合了,未在那个特定的时刻做爱(这也是偶然的),或者做爱了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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