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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 作者:梁晓声-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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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受着,还是不睁眼。我觉得出她那只脚想挪动,可被我牢牢踩住了,她收不回
去,不知为什么,我心里一下子酸溜溜的,并不是因为尴尬。你们想想,尴尬的
其实不是我,是她呀! 她装作不认识我这个当年的兵团战友,不愿睁开眼睛看见
我,跟我说话,想必她心里……总有她的……什么……我忽然觉得她真可怜啊,
忽然觉得我这不是明明在欺负她么? 我那只脚不由得放松了,不踩她了。过会儿,
车又到站了。我拍了拍她的肩,就下车了。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拍拍她的肩,
她仍不睁开眼睛看我一下……车上的人都对我怒目而视……从那以后,我还总想
到她。一想到她,心里就不是滋味……”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
“她……她变化大么? ……”守义郁郁地问。
“变化大。显老了,显老多了,也瘦多了。她当教导员的时候,浑身仿佛还
总有那么一股英姿飒爽的劲儿,是吧? 如今从她身上这股劲儿丝毫也看不出来了。
剪短发,守义,就是大娘剪的那种短发。现如今,城市里三十多岁的女人哪有剪
那种短发的呀! 大热的天儿,穿一条黑长裤,一件白小褂。浑身上下,除了黑白
两色,就没别的色彩啦! 如今什么年头? 讲流行色! 讲女人四十一枝花儿! 自由
市场上那些三十多岁摆小摊的女人,一个个打扮得也比她鲜艳啊! 有一部美国片
子《蝴蝶梦》,你们都看过没有? 对,她像《蝴蝶梦》中的那个女管家……”
秀娟将晓东的筷子递给他,抗议地说:“你嘴上积点德,别作践我们女同胞
! ”
晓东分辩道:“我不是作践她啊! 我是同情她,可怜她。说心里话,我还真
想找到她家门儿上去,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我严晓东能为她姚玉慧效劳的事儿。
她若肯开诚布公,只要说出一个‘有’字,我严晓东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瞒你
们,我如今有了十四万! 可十四万没给我带来太多的快活! 我活得也够累的! 你
们信不? 若我的十四万能使别人活得一辈子幸福,我双手奉献! 你们信不? 当然
得是我心甘情愿给予的人! 比如你,守义,要不? 你说一个‘要’字,我不给你
我是孙子! 一万? 拿去! 两万? 拿去! 三万四万,晓东也舍得,拿去! 可我知道
你不会要,你清高。没什么情分的人我也不给,我犯得着吗? ……”
秀娟截断了他的话:“我看她也不会要你的钱。”
“谁? ”
“姚玉慧呗。你替她赴汤蹈火对她也没什么意义……”秀娟目光中流露出只
有女人对女人才可能的理解。
“是啊是啊,那当然。这一点我知道……”晓东嘟哝。
守义轻轻叹了口气。
“哎,你们怎么都不动筷子了? 别尽说尽说的啊,吃菜啊,怎么也都不斟酒
了? ……”守义妈又端上了一盘炒腰花。
守义便道:“咱们三个干一盅吧! ”
于是他们干了一盅。一时间沉默。往常,他们扯到政治话题,曾高谈阔论,
慷慨激昂,争辩不休过。姚玉慧不是政治,尽管她当年就是政治,但如今跟政治
不沾边了,政治不需要她了。他们也不需要教导员教导他们的思想了,却希望她
生活得好。看来生活和政治一样并不怎么宠爱她了。虽然他们都非多愁善感者,
还是替一个受过他们尊敬的女人惆怅和忧郁,各自在心里虔诚祝祷她幸福。
曲秀娟首先打破沉默,对严晓东说:“你也该结束光棍汉的生活了,你究竟
想找个什么样的老婆才称心如意啊? ”两盅酒使她的脸微红了。
“漂亮的! ”严晓东回答得很干脆。
秀娟哈哈大笑:“那并不难找哇! 如今漂亮姐有的是嘛! 热闹大街上走着,
一眼望过去,准能发现好几个! ”
晓东又自斟自饮了一盅,正色道:“漂亮的,是第一条,首要的一条。不找
个漂亮的,我不白趁十四万元了? 漂亮的摆在第一条,我是总结了教训的! 上赶
着给我介绍对象的不少! 人家问我:‘晓东啊,你要找个什么样的? ’我说:‘
只要心眼好,善良,品行端正,不缺鼻子不少眼就行呗! ’人家给我引荐了一个
姑娘,不缺鼻子不少眼,可那形象也太困难了点。要是结了婚,一张双人床她得
占三分之二! 我还不得天天夜里往地上掉? 见过面后人家问我:‘你中意不中意
啊? ’我说:‘这我能中意吗? ’人家说:‘可是按照你亲口讲的条件介绍的呀
! 姑娘心眼好,心眼儿好极了好极了! 姑娘善良,善良得赛过菩萨! 姑娘品行端
正,绝对的品行端正从不跟男人眉来眼去的……’我心想,眉来眼去的还不叫男
人发毛? 不成,人家还对我一肚子不满。再有人问我:‘晓东啊,你要找个什么
样的? ’我还是那么回答,人家又引荐来了一位。心眼好极了好极了,善良得没
比没比的,品行端端正正端端正正,不少鼻子不少眼,连颗牙也不少! 可雄狮鼻
子! 一个女人长那种鼻子够呛不够呛? 人家还告诉我那是福相! 她的福! 会是我
严晓东的福么? 如今什么什么事儿不都时兴反思么? 我想也反思反思吧! 反思的
结果是,我想通了,干吗我那么虚伪呀? 哪个男人找老婆不想找个漂亮的? 漂亮
老婆对面坐着,也比对面坐着个其貌不扬的老婆看着顺眼啊! 所以呢,我如今是
把漂亮的摆在第一条,摆在首位……”
晓东这番话,使守义也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12
秀娟却故作认真,又问:“第二条呢? ”
晓东相当严肃地说:“第二条嘛,我可与别的男人不一样了。
现如今讲究什么‘精神生活’,我反这个潮流! 我要找一个对‘精神生活’
没啥要求的。你们想啊,我那十四万元钱,在现如今只能保证一种富裕的物质生
活。精神生活是拿钱买不来的呀! 精神生活那靠教养。钱能买到教养么! 比如她
喜欢音乐,我可以买高档组合音响,但我没工夫陪她听啊,买卖还做不做了? 我
这买卖不像工人上班下班有钟点,我没钟点。做成一桩买卖,那得一门心思扑上
去。我也可以买钢琴,但她不能一有空儿就在家里叮叮咚,我的耳朵受不了。看
电影,我要看惊险的,恐怖的,打斗的,闹剧的,她如果要看什么艺术片,文学
片,我俩就不能进一个影院。一言以蔽之吧,我不是知识分子,不是文人雅士。
对什么艺术也不讲究欣赏,也没兴趣欣赏。我需要的是娱乐、消遣。所以呢,我
要找的老婆,对‘精神生活’必得向我靠拢,迁就我一点儿。不然的话,我倒没
什么,她不是就会感到精神空虚了么? 她可以贪玩,但不能浪漫。你们知道我这
人一点儿也不浪漫。我不浪她浪,那能和谐么? 她甚至可以轻佻一点儿,但千万
别放荡,我可不能忍受绿帽子。她文化不能太高,最好是不喜欢看小说的。喜欢
看武侠小说那行,那跟我兴趣一致。但一定得是不喜欢看爱情小说的,尤其得是
不喜欢看琼瑶小说的。现如今满大街各个书摊上摆的一本本尽是琼瑶的爱情小说
! 女的看了都幻想着找个丈夫、遇到个情人是他妈的什么‘白马王子’,哪儿那
么多‘白马王子’? 若是找了那么一个,好吃懒做,挥霍着我的血汗钱,听着组
合音响,弹着钢琴,整天瞧着我这张中间凹两边翘的倭瓜脸,心里思想着某个‘
白马王子’可能正给她写了一封缠缠绵绵的情书寄在半道儿上,不是他妈的闹猴
儿戏么? ……“
守义和秀娟听他说得虽然逗乐,却也不无道理,很实际,很客观。强忍住笑
作严肃状。
“第三条,她得关心国家大事,养成听广播读报纸的习惯。她得有敏感的政
治头脑,她得有准确理解政策的水平,她得有军犬一样的鼻子……”
“鼻子? ……”秀娟大惑。
“鼻子? ……”守义指着自己的鼻子。
“对,鼻子。不是雄狮鼻,是军犬一样的鼻子! ”晓东特别强调,接着侃侃
而谈,“朝空气嗅一嗅,就准知道政策是不是要变了,可能怎么变,提醒我早作
应付准备。现如今我觉得我的政治头脑越来越不够用了。现如今洋政策,土政策,
土洋结合的政策,中央的政策,地方的政策太多了! 而且这个政策那个政策就常
常大不一样,就往往对立着! 这个政策管着你,那个政策也管着你。你有时候根
本搞不明白你究竟该听谁的? 究竟该服谁管? 不该服谁管? 稍有闪失,像我这样
的,就有栽在老共手里的危险! 我一无靠山,二无父母撑腰,一旦栽在老共手里
了,不拿我开刀,拿谁开刀? 落到那种地步,有谁替我奔走呼号,八方活动? 你
们以为我每天夜晚都高枕无忧么? ……”
“老共? 老共是谁啊? ……”秀娟以为“老共”是晓东的一个同行冤家。
“共产党啊! 不都这么叫么? ”晓东反而奇怪了,“大众语言啊! ”
“没听说过! ”秀娟笑道,“如今大众语言可真太丰富了,能编本字典。”
突然地,一个人从厨房一步跨将出来,怒吼道:“你们喝醉了,就都甭喝了!”
三人吃一惊,看时,却是守义他老父亲。也不知老头儿什么时候进屋呆在小
厨房里的,他们谁也没注意到。
老头儿今天本想凑凑热闹,知道晓东来,陪他喝两盅。严晓东的话,败坏了
老头儿的好情绪。他跨至桌前,将酒瓶抓起,不瞪别人,专瞪着儿子,大声说:
“在姓姚的家里可以批评共产党,不许嘲笑共产党! ”
守义妈急忙从厨房迈出,责备老伴道:“你这是干什么? 孩子们也没嘲笑共
产党呀! 再说,这也不是你家嘛! ”
“不是我家? ”老头儿拿酒瓶朝儿子一指,“他若改姓,我才管不着! ……”
怒冲冲带着酒瓶走了。
秀娟脸上就有些挂不住。
守义妈跺下脚,恨恨地说:“你们别理他! 大娘再给你们瓶好酒,不次于‘
五粮液’的……”
“大娘,我们不喝白酒了……”晓东离座将老太太往厨房扶。
“哼,怪老头……”
晓东看着守义笑笑:“没想到老共给了点儿言论自由,却还要受你父亲限制
! ”
守义讪讪地说:“他是党员么,所以听不惯啊! ”
“党员? 你父亲……党员! 什么时候? ……”
“你别大惊小怪,跟你父亲一块儿入的。”
“我,我父亲也入了? ……”
“你不知道? ”
“操,这事儿! 没跟我讲过啊! ……”
“他俩退休的时候,老厂长与他俩谈了_ 次话。对他俩说:‘你们都是厂里
的优秀工人,大半辈子贡献给厂里了。这个厂我没管理好,使你们如今还住着日
本老板时期的破房子。我对不起你们,你们有什么请求,只要我能办到的,只管
提。’我爸说:‘厂里的难处我们知道,没什么请求。’你爸也说:‘没什么请
求。’老厂长又问他俩:‘你们还信不信共产党了? ’我爸想想,说:‘那还得
信共产党啊,中国也没第二个党能领导得了哇! ’你爸想想,也说:‘我们这一
辈子,横竖快活完了。我们信过,也不信过,现在是又信又不信。不过共产党如
果真有魄力挽回民心,我们还信! ’老厂长就说:‘好! 那我介绍你们入党,也
不枉你们给共产党做了大半辈子优秀工人! ’厂党委一讨论,都认为你爸和我爸
这样的老工人,早够共产党员的标准了! 他们退休那一天,批准他们入党了……”
“是……这样……”晓东瞅瞅守义,瞅瞅秀娟,自言自语,“我以后当着我
父亲的面说话得预先考虑考虑了,惹他发火他会揍我……”
“晓东,你前几天遇到姚玉慧,我前几天却遇到徐淑芳。”守义扭转话题。
秀娟将喝白酒的小酒盅换了喝啤酒的玻璃杯,开了两瓶啤酒,于是三人接着
喝啤酒。
严晓东像喝凉开水似的,一口气儿喝光一杯,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唇:“她还
一个人? ”
“还一个人。我问她为什么不结婚啊? 她笑笑,说,碰不到合适的。我说,
我帮你介绍? 她说,行啊! 她这人挺让我佩服。那几年她的境遇多惨啊,没被生
活压垮,如今反而变得开朗乐观了! ”
“你我都对不起她,有机会我们应该当面向她赎罪。”
守义明白晓东指的哪件事,忏悔地点点头。
秀娟也明白,教训地说:“你们当年浑不浑? 啊? 有你们那么做的么? ”
“浑。”严晓东又给自己倒满一杯酒,又像喝凉开水似的一口气儿喝光。
“哎,晓东,依你看,要是徐淑芳和刘大文……怎么样? ……”
“‘金嗓子’? 你和他有来往? ”
严晓东眼前浮现出一九八。年二十余万返城知青“五一”冒雨大游行的情景,
“金嗓子”倒退着走在队伍前面,奋力挥舞双臂指挥,用嘶哑了的声音反复领唱
“兄弟们啊,姐妹们啊,不能再等待”……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一件事,能
使他感到自己像当年那么重要,那么不可忽视。
他再也没有那么强大过。因为再也不可能将当年那二十余万人集合在一起。
“我见不着他,是‘大胡子’告诉我的。‘大胡子’现在是一个建筑队的队
长,他在‘大胡子’手下当瓦工。他的嗓子太令人可惜了,要不坏如今准是位大
歌星! ”
晓东一边说,一边往三只杯里倒酒。
“来,咱们为徐淑芳和刘大文……”他举杯郑重站起。
“也为‘大胡子’! ”姚守义随之站起。
“也为王志松和吴……”秀娟欲与晓东碰杯,晓东却闪开了杯。
她不解地望着姚守义。
姚守义明白缘由:严晓东有次经过铁路局,曾满怀感情去看望王志松,不料
王志松竟对他相当冷淡,使他又尴尬又难过,一支烟没吸完便怫然而去……
“晓东,你甭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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