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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 作者:梁晓声-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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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经理和女职员能是同志关系么! ”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见小赵不知何时也闭上了眼睛,像边打瞌睡边念经的
虔婆子似的,穿着鞋盘腿打坐在他床上,身子一前一后晃着,夹在指间的烟触在
床上,烟头已烧了床单。
“你他妈的不能见什么想要什么! 世界上的好东西你受用得过来么! ”他大
吼,将小赵一下子从床上推到了地上,摔了个重重的屁股蹲儿。
“你看你他妈的烧了我的床! ”他骂着,双手就赶快揉搓床单。
小赵也慌慌忙忙帮着揉搓,床单已然烧了个窟窿。幸亏及早发现,否则连床
垫子也烧了。
“你小子有没有正经事儿? 没正经事儿趁早给老子滚! 别在这儿穷侃! ”他
心中生起一股无名火——绝对不是因为惋惜床单。
“好,我滚,我滚……大哥您别生气……”小赵逃出房间,又探进头问,
“我给您当小伙计的事儿……”
他站立在床上恶狠狠地跺了下脚。他忘了他的床不是硬板床,而是“席梦思”,
弹簧相当之好。他那只脚被高高地弹了起来,结果他的身体失去平衡,朝一旁倒
了下去,恰恰倒在维纳斯身上,他和美神一块儿栽倒了。幸亏有地毯,否则美神
早就尸首两处了。
他自己只不过摔疼了,却哪儿也没摔伤;而维纳斯就惨点了,磕在组合柜的
柜角上,左乳房被磕碎。
他扶起美神,肺几乎气炸了。小赵却早已逃之天天,对这一切不负身后责任。
他很觉得对不起“她”,和“她”那原本好端端的美轮美奂的一只乳房。他
从地毯上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些石膏碎片,翻找出父亲补自行车胎的万能胶,如同
一位进行整形的外科医生,一小块儿一小片儿地往她身上粘。这时他万分后悔,
倒宁愿摔伤了磕破了自己,保全维纳斯的左乳房。皮肉之损是完全可以长好的,
只不过会流点儿血;美神的一只乳房却难以再复原如初,尽管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他倾注了一个多小时的耐心在“她”身上,然而事倍功半,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一
只已然破碎了的乳房拼对为一只完整的乳房,总是缺少那么一点点儿。仔仔细细
在地上寻找,却又找不到。哪儿去了呢? 那么一点点儿东西哪去了呢? 再看看维
纳斯,“她”的身体被他弄脏了。这儿那儿,胶水将他的指印留在了她洁白无瑕
的身体上。她那只乳房,好像被孩子的肮脏小手剥了皮的半个橘子。胶水放得太
久了,变质了,不是无色透明的了,是橘黄色的了。
怎么刚开始就没发现这一点呢? 猫头鹰恶毒地瞪着他,仿佛随时会像人一样
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儿的_ 个原本独自享受着的无烦无恼的上午,就这样转瞬之间被完全彻
底的破坏掉了。
他恨死那个王八蛋小赵了! 可小赵这会儿兴许又找别人“侃”去了,又对别
人去讲十亿元是多少钱的故事去了,以及看见十二层的大宾馆经过市银行梦想着
占为己有的可怜而可怕的野心……
他隔着床朝猫头鹰扑将过去,将它抓在手里,摔在地上,狠狠地跺,他一边
跺一边咬牙切齿地说:“我再叫你瞪我! 我再叫你瞪我! ”
猫头鹰干了的骨骼在他脚下发出裂断的脆响。
它不叫。它不挣扎。哪怕它痛苦地叫一声,挣扎一下,他的怒火和仇恨也会
消除许多。然而它是死的。
死的东西不在乎毁灭。
它在他脚下扁了,支离破碎了,羽毛遍地。
因为它不叫,不挣扎,不在乎毁灭,所以他的怒火和对它的仇恨丝毫也没有
得到宣泄。他似乎觉得,自己从未欣赏过它,一直都在仇恨它。在自由市场上第
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已经在仇恨它了,而它对他也是。他忘不了它当时曾怎样
仇恨地瞪着他,仿佛要用它那双锐利的爪子将他带上万米高空,抛下来活活摔死。
摔得脑浆进射肝胆涂地。它的那种仇恨的目光当时和现在都根本没有改变过。一
想到每天夜里,他睡熟之后,它怎样在黑暗之中仇恨地瞪着他,一阵悸怖从他心
头掠过。难道自己当时买下它正是由于某种仇恨心理的需要? 花六百多元高价买
下一种仇恨? 为了每天夜里被一种仇恨陪伴着? ……
“不! 不! 不是! ”他吼着。
它虽然扁了,支离破碎了,但它那双眼睛,仍瞪着他,充满了更大的仇恨。
一只眼睛已从眼窝中被踏了出来,粘在一根羽毛上,朝他投射着一种宁死不屈的
目光。一只眼睛所表达的仇恨要比两只眼睛要比整个一种生命所表达的仇恨更加
令人恐惧。
“你还瞪着我! 你还瞪着我! ”他继续跺踏,跺踏那只粘在羽毛上仇恨的眼
睛。
接着他抓起它的赤铜底座,猛转身朝美神砸去。赤铜击在石膏上,一声钝响,
维纳斯的腰断了,她的一丝不挂的上半身栽在地毯上。
他扑向她,挥起沉重的赤铜底座,继续砸。顷刻将美神砸成遍地石膏片。宛
如遍地惨白的骨片。
他终于住了手,抬起头,却见母亲站在门口,正忐忑不安地呆呆地瞧着他。
他轻轻放下赤铜底座,缓缓地默默地站了起来。
“东儿,你怎么了? ”母亲赔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低声问。从母亲的眼里,他
也发现了父亲有时候瞧着他的那种特殊的目光。那种老牧羊犬瞧着一只狼狗崽子
似的目光,那意味着一种本能的怀疑,一种企图隐藏住而无法隐藏的不信任。他
顶忍受不了父亲那种目光,而今天母亲也开始以这种目光瞧着他了。
他心里好不是滋味儿,好难过啊! 难道我不是你们的亲儿子么? 难道我还不
能孝敬你们么? 难道你们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爱你们么? 就像我小的时候你们爱
我一样啊! 只因为我有了十四万元存款,只因为我成了“新潮服装店”的店主和
一个小小私营回民饭馆的经理,只因为我能够大把大把地赚钱也养成了大把大把
地花钱的习惯,而不像你们原先所一心期望的那样是个有正经八百的职业的人,
便不是你们的好儿子了么? 可那样这么宽敞这么讲究的楼房你们这辈子住得上么
? 你们能像现在一样无忧无虑地享受晚年的清福么? 爸爸兴许还是会去当什么义
务交通管理员,而妈妈你所喜爱的那一盆盆花又怎么会存在呢? ……
“东儿,东儿? ”母亲见他发怔,用手在他脸颊上抚摸了一下。
不,那简直就是触摸,手指尖的触摸。好像他是一个糖浆吹起来的儿子,怕
他粘手,亦怕触破了他。然而母亲从前很粗糙的指尖现在是那么的滑润了。家中
早已没有许多容易使女人的手变得粗糙的活儿了,家中的一切都是细致的了,母
亲的手便也细腻了。母亲也早已不再往手上擦“蛤蜊油”了,而是擦“奶液”了。
他心中立时又感到很大的安慰。
3
“妈……”他笑了笑,讷讷地说,“我没怎么……你们不是总看不惯这些东
西么? 所以我就砸了。”
母亲说:“可只要不往客厅摆,摆你屋我和你爸没什么大意见啊! ”
“我自己也嫌它们碍眼了! ”
他说着,就到厨房里取了笤帚和撮箕,开始收拾残碴,之后用吸尘器吸地毯。
“妈来吧! ”母亲从他手中夺下了吸尘器。看着母亲像大宾馆的年轻女服务
员们一样熟练地在家里使用吸尘器,他内心的烦乱隐退了些,又被一种更大的安
慰温存着。一九八六年,有几个当儿子的能够让自己的老母亲在家里使用吸尘器
呢? 他认为自己看到的是那么动人甚至那么富有诗意的情形。
“妈,我出去散散心。”
“去吧,兆麟公园有耍飞车的。”
.他走到楼外,忽然想起兜里还有一张票——一张今天下午一点开庭的市法
院大法庭的旁听票,是一个当警察的哥儿们送给他的。据说今天将要被押上被告
席的,有好几位是本市的体面人物。
他还没领略过法庭气氛的威严。他想,兴许比打斗片更富有刺激性吧?
公判的场面的确值得感受一次,法庭气氛无比庄严肃穆。
第一个被宣判的是一位贪污四万多元的副局长兼什么什么开发公司的总经理。
宣判结果——神圣的法律念被告在二十余年的领导岗位上,做过不少确确实
实于人民有益的工作且认罪态度良好,从轻发落,有期徒刑八年。
座无虚席的大法庭一片嗡嗡议论之声。
“怎么才判八年啊? 真便宜了他! ”
“认罪态度好嘛! ”
“这小子从哪儿请了一位能言善辩的律师? 法官们被说迷糊了吧? ”
“迷糊? 那是因为有大人物保! 这桩案子牵扯到的大人物们不少呢! 那小子
都一股脑儿揽在自己身上了,不保着点,那些大人物们的日子还好得了? ”
“判是判八年,三四年就会逍遥法外哕! ”
严晓东的前后左右,一些人们这么讲。
一位法警走过来,指向他低声喝道:“你,不许嗑瓜子。要嗑出去嗑! ”
慌得他赶紧将口中正嗑着的瓜子吐在手上。法庭的威严气氛使他更加意识到
自己其实不过是一个非常之渺小的人物,这儿可没谁认他严晓东“哥儿们”。
第二位被带上法庭的人西装革履,气宇轩昂,其从容镇定,简直使严晓东心
里暗暗肃然起敬。
“被告龚士敏,一九六四年毕业于建筑工程学院。原系某建筑公司副工程师
……”
居然是一位正宗知识分子! 严晓东精神为之一振,坐得更端,侧耳聆听。
“被告龚某,于一九八五年,辞去原职,钻改革之空隙,将户口迁往农村。
其后,以发展农村联营企业名义,采取请客送礼,拉拢贿赂之手段,两次共从银
行贷款三十万元,从此大过资产阶级享乐腐化之生活,却没花一元钱在正当经营
方面。三十万元于今挥霍尽净……被告龚某,你承认罪行吗? ”
“一点儿不错,正是如此! ”
听不出丝毫悔罪的意思。出言铿锵,一字一句,落地有声。
严晓东极想看到被告脸上是一副什么表情。无奈这知识分子“龚某”似乎并
不把千余听众放在眼里,始终面对法庭,背对听众,也不高也不矮也不胖也不瘦
也不驼也不弯的身体,顺条笔直地站在那儿。整个儿是一条知识分子好汉似的。
严晓东忽然感到:“这个人的身影怎么这么熟啊! ”他急切想看看这位被告的面
容,于是,就贸然站了起来。
“你坐下! ”又是刚才那一位法警。
他马上坐下,心里却有些不安。
近两三年的犯罪率还真不低,他想。不过和前些年比,成色大不相同了。前
些年,一张宣判布告贴出来,勾红一串儿,流氓犯多,强奸犯多。近两三年,经
济犯多起来了。贪污、诈骗、行贿受贿,非法牟利……几千元是小数,动辄几万
十几万几十万。罪犯也不再往往是二十多岁的小青年了,国家干部多起来了。官
小的是科长、处长;官大的则是局长、厅长、县长、市长、甚至省长一级。岂不
是应了“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句话么? 法官威严的声音震击着他的耳鼓:“根据
我国刑法152 条和155 条的规定,本法庭判处大诈骗犯、贪污犯龚士敏死刑,缓
期两年执行……”
“龚犯,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
“没什么可说的。人唯一命,宁享乐百日,不穷酸百年! 但请速死,何必缓
刑! ”
“将龚犯押下去! ”
于是那龚某不卑不亢地就被押下去了。
又引起一阵嗡嗡议论之声:
“对这样的趁早枪毙算了,为什么还缓期两年啊? ”
“就是。瞧他那副蔑视法庭的傲慢劲儿! ”
“据说因为他还有十几万元没挥霍,不知藏在什么地方,打算留给老婆孩子。
得在枪毙他之前,把国家这笔钱追问出来呀! ”
“还希望他交待啊? 我看他是不会交待的! ”
“你没听他说嘛,人唯一命,宁享乐百日,不穷酸百年! 他那是把人生看得
透透的啦,早有一死的思想准备! ”
“对,对。他不是还说但请速死嘛! ”
“这叫心甘情愿地以身试法啊! ”
“安静! 下面将罪犯……”
严晓东站起来匆匆离开了法庭。龚某被押下去时将脸转向了听众一次。他认
出了龚某,他们曾一块儿吃过几次饭。可在场的“哥儿们”为他们互相介绍时,
龚某不叫龚士敏,而叫龚冰啊! 那顿饭本是以他的名义请的,他忘了带钱,结果
是龚某替他付的账,四百多元。龚某给他的印象豪爽仗义。他总想着要当面还龚
某钱,却再也没机会见到。他曾托一个“哥儿们”代转,可那“哥儿们”说:
“干什么呀! 你这不等于埋汰人家么! ”
没有谁退出法庭,只他一个人往外走。他的表情很不正常,不少人将猜测的
目光投射到他身上,大概以为他是龚某的亲属。那位法警不知何时转移到了门口,
迎面盯着他,好似盯着一个同案犯,盯得他心怦怦跳。
一走出市法院大法庭,他就在高高的台阶上坐下了,迫不及待地掏烟吸。万
万想不到龚某是个如此这般的大诈骗犯! 他严晓东欠一个大诈骗犯四百多元! 妈
的这世道也变得太凶险了! 他宁愿事情反过来,是自己被龚某诈骗了四百多元!
他觉得自己胃里消化过极不干净的东西似的,一阵阵地翻腾。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法庭门口是你坐着吸烟的地方么! ”又是那位法警。
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掐灭烟,起身便走……
当他出现在他的回民饭馆里的时候,他所雇用的两位大师傅和三个跑堂伙计
围住他,指着街对面向他诉苦。才半个多月没来查看,街对面竞又出现了一家回
民饭馆的门脸儿,比他的饭馆的门脸儿更体面,使他的生意受到严峻的竞争的威
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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