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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 作者:梁晓声-第1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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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让对方的目的实现,这世道也太他妈的不公平了! 干脆,吴茵你明天就把宁宁
给他们送去,把球踢给他们,看他们如何?!这叫反‘将’一‘军’! ”
曲秀娟点点头道:“这也不失为一个方案。”
夏律师也表示赞同地说:“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可以考虑这一方案。”
“宁宁不是球! ”吴茵却坚决反对。她抬起头,泪流满面地望着大家,“你
们谁也不必替我考虑了! 我什么都能忍受,可你们得一心一意为宁宁着想啊! 那
样做了,受害的还不是宁宁吗? ……我求求你们再为宁宁想出一个不受伤害的好
办法吧! ”
“吴茵,别急,守义他不过是快人快语,你别见怪。”徐淑芳掏出手绢替她
擦泪,一边说,“我也认为这不是一个什么方案,根本不值得考虑。我们明明知
道对方的目的不在于孩子,怎么能把宁宁推给他们呢? 万一这一‘军’把他们‘
将’得别无选择,不得不把宁宁带走,宁宁从此摊上那么一位继父,今后不是太
不幸了么? ”
姚守义发窘地嘟哝:“是啊,这的确不是一个好方案。”
夏律师又说:“依我看,应该和对方进一步接触接触。吴茵先不要出面接触,
因为你必然会感情用事……,‘他将目光落到了姚玉慧身上:”小姚,你出面最
合适。你处事冷静,当年又是一位教导员,你会知道有些话怎么说才更好。“
姚玉慧用征询的目光一一望着大家,见包括吴茵在内,都默默地对她表示着
一种莫大的信任,便不无几分自信地说:“行。”
第二天晚上,他们又聚在了一起。只有夏律师因为爱人生病了没来。严晓东
仍一言不发地坐在一个角落闷头吸烟。
姚玉慧“出师不利”,对方根本不对她这位当年兵团的教导员怀有任何敬意,
几句不礼貌的话就将她顶走了。
姚守义发了一通事后诸葛亮的言论,认为推选姚玉慧去接触对方,是极大的
策略上的失误——一位当年的兵团教导员,不引起两个当年的北大荒知青的逆反
心理才怪了! 姚玉慧自尊心受损害,默默坐了一会儿,借口有事讪讪告退。
他又推选徐淑芳作吴茵的代理人,扳着手指列举了徐淑芳作代理人有利的几
个方面,其中一条就是:她也抚养过宁宁,同时具有当事人的双重身份……
徐淑芳表示愿意。
他毛遂自荐,说可以陪同前往。
曲秀娟说:“算了吧,多一个你莫如多一个我。你去了,还不三句话后就捋
胳膊挽袖子呀! ”
第三天晚上,他们又全体聚在一起。
徐淑芳和曲秀娟也同样“出师不利”。对方根本不屑于看在什么兵团战友的
情分上跟她们谈,连房间都没让她们进。
跻身另一代人之内的夏律师激愤起来,他本是由于姚玉慧求他才来的。职业
导致他是一个非常之理性的人,即使在法庭上慷慨陈词滔滔不绝能言善辩的时候,
他也是一个非常之理性的人。
如果让他选择,他倒宁愿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替一个当年抛弃了儿子而如今
又想要夺回儿子的母亲辩护。他认为“物归原主”这句话用在母子关系方面天经
地义合情合理。当姚玉慧第一次向他讲述这件事时,他的同情就给予了那位从上
海远道而来的母亲,留给吴茵的只是理解。他甚至打算在必要的时候,对吴茵晓
以大义,同意宁宁的生身母亲将宁宁带走。但在几次接触中,吴茵对宁宁那种无
私的爱深深打动了他,对方另有所图的可耻目的使他产生了鄙夷。“亲眼见这些
比他小十来岁的男人和女人被对方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他倒决定要替他们打
_ 场胜负难测的官司。
“这太岂有此理! ”他说,“现在我主张诉诸法律。吴茵,你要正式请我作
你的律师。至于孩子,我一定竭力避免法律伤害他幼小心灵的事情发生。我一定
要在这场官司中,让那两个男女一无所获,狼狈而归。否则我不当律师了! 那一
盘磁带呢? 从今天起由我保管吧! ”
姚守义一拍大腿:“对! 有夏律师帮咱们打这场官司,准赢! ”
吴茵却低头不语。
姚玉慧、曲秀娟、徐淑芳无言地期待着吴茵开口。
大家一时沉默。
11
“磁带呢? 磁带放在哪儿了? ”姚守义到处翻找那盘录音磁带,见严晓东正
拿着它摆弄,夺下生气地说,“瞎摆弄什么! 你哑巴了? 这事儿与你无关啊? 连
个屁都没听你放过! ”
严晓东站起来说:“你们当厂长的,当主任的,都被人家碰得鼻青脸肿的,
我一个‘二道贩子’还能帮上什么忙啊! ”
说完,他竞走了。
曲秀娟便责备姚守义道:“你怎么可以对晓东那样? 他根本不是那种袖手旁
观的人! ”
姚守义不认错儿地说:“正因为他不是那种人,我见他连个屁都不放才生气
! ”
徐淑芳劝解道:“刘大文带着两个女儿搬到他那儿住去了,准把他麻烦得够
呛。我们也实在不能指望他帮多大的忙。”
在玩具厂的院子里,严晓东看见宁宁独自和一只小狗玩耍,走过去,蹲下身
问:“宁宁,你认识叔叔么? ”
宁宁望着他摇摇头。
“在徐阿姨这儿住得快活么? ”
“不。”
“为什么? ”
“我想我爸爸。”
“几天没见着他了? ”
“五天了。”
“五天没见着就想了? ”
“嗯。”
“你爱你爸爸? ”
“嗯。”
“非常爱? ”
“嗯。”
小狗跑走了,宁宁也转身跑走了,去追小狗。
他站起身,看着宁宁追上小狗,继续和小狗玩耍。突然他一脚将一根围花的
篱笆条踢断。
住在小小的“民众旅馆”的那一对儿上海夫妻,这几天内争吵不休。女的经
常在房间里呜呜哭泣,男的经常对她进行粗暴的训斥,或者对服务员和别的住客
进行游说,争取同情。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同情并非百分之百地属于他们。
徐淑芳和曲秀娟被他们,更正确地说是被那当丈夫的拒之门外的第二天上午,
他从街上买了毛笔、墨水和几张大白纸回来,铺开在桌上,正准备写吁请全市人
民给予他们公道和同情的“呼吁书”的时候,有人敲他们房间的门。
他放下刚刚写了几行字的毛笔,打开门,见门外站着一位身着西服,颈系领
带,气宇轩昂的男人。
来人问:“你姓韩? ”
他傲慢地回答:“不错。”
他们互相审视。
“我是吴茵……”
“又是代理人! 少来这一套! 我们和你没什么可谈的,让姓吴的亲自出面跟
我们谈! ”
“我是吴茵的丈夫王志松。她来跟你们谈也代表我,我来跟你们谈也代表她。”
他傲慢地从门口闪开了。
来人镇定地走人房间,扫了一眼写在大白纸上的几行字,说:“用不着这样
吧? ”
他说:“那得看我们谈的结果如何了? ”语气中隐含着要挟的意味儿。
“会令你们满意的。”来人在床上坐下,“我喜欢开门见山。你们如果真想
要孩子,明天我就将孩子送来,车票已经替你们买好了,后天的,软卧。两张大
人的票,一张孩子的半票。”说着从兜里掏出三张票放在桌上。
那女人十分意外地看着来人,看了半天,又仰起脸看自己的丈夫。表情与其
说是喜悦,莫如说是惊异。
“这……”她丈夫脸上的傲慢立刻被沮丧抻扯得现出了俗相。
“怎么? 你们好像并不太高兴嘛! ”
那丈夫从桌上拿起了火车票,一张一张仔细看。
“放心,绝不会是假的。”
夫妻俩一时瞠目而视。
“如果二位的真正目的是勒索报酬的话……”来人拉开了黑色的手提包,取
出一捆钱放在桌上,不慌不忙地说,“这是一千。不必点,刚从银行提出的。”
接着,取出了第二捆,第三捆。最后索性将提包兜底儿往桌上一倒,桌面顿
时堆满钱。他一捆一捆将钱摆整齐,摆了四摞两层。
“你们这种人,我打过交道。选择吧,要孩子,还是要这些钱。”
那一对儿男女眼神儿直勾勾地瞪着钱发愣。
来人又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白纸,展开,双手抚平了折痕,说:“给你们
吸一支烟的时间考虑考虑。超过了时间不行,我没那么好的耐性。要孩子,我在
这张纸上给你们写字据,保证以后绝不为孩子和你们纠缠。要钱,你们在这张纸
上给我写字据,保证以后绝不为孩子和我纠缠。八千,补偿怀孕和生育时的痛苦,
不算少吧? ”说完就吸烟。
“我们写! 我们给您写! ”那当丈夫的慌忙从上衣兜取下笔,顾不得坐下,
伏在桌上就要写。
“一边去! ”来人将一只手放在那张纸上,“孩子又不是从你肚子里生出来
的,你和孩子一点儿血缘关系也没有,你算老几? 得她写才行! ”
那女人仍眼神儿直勾勾地瞪着钱。
“好,好,她写,她写。”那当丈夫的就将笔硬塞在妻子手里。
“写……什么啊? ……”她怔怔地问。
“第一,写明收下了我们八千元钱。第二,写明永远不再为孩子的事纠缠。”
来人突然发火,一拍桌子吼道,“写什么你们他妈的还用问吗! ”
那一对男女被吓了一大跳。
“你真笨! 连个字据都不会写吗?!”
当丈夫的也对自己的妻子吼起来,握着她的一只手,着急忙慌地写。写了几
行字,签上他们的名,赔着小心双手将那张纸呈送给来人看:“您瞧这样写行不
行? 不行我们重写,或者你起草我们抄,纸我们有的是! ”
来人认真审阅一番,将字据一折,揣入了衣兜:“提包也奉送了。”来人立
刻站起。于是那当丈夫的便往提包里塞钱。
来人看也不看他们,往外便走。走到门口时,那女人怯怯地问:“能……允
许我……看看我儿子吗? ”
来人转过身道:“你这还是句有人味儿的话,我替你想到了这一点。”他从
兜里取出一个塑料夹子,抽出一张儿童照片,走回来放在桌角。
那女人扑向桌角,拿起照片凑近眼睛细看。那不是宁宁的照片,分明是从什
么画报上剪下来的。“这……这不是演过电影那个……你骗我! ”
“你将就着看吧! ”他扬长而去。
在他背后,房间里传出了哭声。同时传出了那个男人的喝斥:“哭什么哭!
有什么可哭的? 咱们今天就离开! 一会儿我就去退票! 买站台票今天就混上火车,
说不定他们会后悔! ”
他又走回来,推开了房门。那男人忐忑不安地望着他。他说:“你可以再占
我两张软卧票的便宜,但把孩子那张半票还给我。”
那女人扑在床上痛哭。
那男人赶紧挑出半票还给他,堆下满脸笑容说:“我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
事情才能解决得这般圆满! ”
“滚你妈的! ”他将那张半票撕碎,掷在那男人脸上。
12
几个当年的北大荒返城知青这一天又聚在一起时,已经是在夏律师的指教下,
逐字逐句地推敲“起诉书”了。如此重要的决策,严晓东竟没来,使姚守义大为
不满,嘟嘟哝哝的,开口闭口尽说些谴责严晓东“不仗义”的话。“起诉书”终
于写好,徐淑芳念了一遍,众人都认为有理有据,无懈可击,吴茵却动摇了。她
说她怕。
“你怕什么? 你究竟怕什么? 你不是那种前怕狼后怕虎的女人嘛! 你不是因
为离婚上过一次法庭的嘛! ”姚守义不客气地数落她。
“我还是怕伤害了宁宁。夏律师,您真能保证我的宁宁丝毫也不至于受到伤
害吗? ”这一点,只有这一点,使她下不了最后的决心。
“我将尽力而为。当然,如果非需要孩子出庭不可的话,那……只有尊重法
律。”夏律师理智地不肯说出太绝对的话。
这时,严晓东来了。
“你还知道来啊? 今天更没你什么事儿了! ”姚守义又对他发脾气。
“我说两句话就走,我父亲病了。”他并不介意姚守义的无礼,转向吴茵低
声说,“事情已经了结,你放心吧。宁宁是你的儿子,永远是你的儿子。上海来
的那一对夫妻,明天就离开,也很可能已经在火车上了。今后他们不会来找你什
么麻烦了! ”
大家听了他的话,一时都有几分怀疑,像瞧着一个安慰大人的孩子似的瞧着
他。
他又说:“我严晓东说话算数。当年我说过要做宁宁的好叔叔的话,我说到
做到。”他一说完,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回头看了吴茵一眼,犹豫片刻,又说
:“宁宁他想……想家了。”
不待大家对他的话有所反应,他已走掉了。
老父亲看去似乎身体健健朗朗的,却突然就病倒了。仿佛一台老式的车床,
正常地运转着,突然发生了闹不清楚弄不明白的故障一样。昨天午饭后,开始呕
吐不止,躺在床上再没有起来过。好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用一支看不见的针管,
将力气从身体内抽尽了,包括一家之主的威严和一位老“新党员”的种种“政治
热忱”。
正是从那一时刻起,他意识到了他是多么爱自己的老父亲。
也看出来了老父亲内心里也是多么的爱他这个儿子。
昨天夜里,老父亲要求他睡在父母那个房间的地毯上。
老父亲说:“这几天你多陪陪我吧,我怕……我怕我挺不过这一关,走了的
时候见不着你个影儿。”
他哭了。他像一条眷恋主人的狗似的,和衣在父母床前的地毯上躺了一夜。
今天无论如何得安排父亲住上医院。
两个多小时后,几经周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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