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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 作者:梁晓声-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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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上自己那张脸,希望寻找到相同之处,结论判若两人。这样的一张照片寄去,
是会使管理员和他的女儿见到她本人时吃一惊的。按照片上她的样子,那姑娘是
无法在火车站那种慌慌乱乱的地方认出她的。再说,她只这么一张令自己感到满
意的照片了,底版早丢了。她很有些舍不得寄给人。结果是白白浪费了一张邮票
和一个信封,最终并没有夹入照片,又惆怅地封上了。
她却忽然想到了那句话——青春是人生的黄金时代。
她明白了,与其说自己缅怀那个生活过十一年之久的地方,毋宁说自己缅怀
那个付出了青春的地方。而在那个地方,她是不可能重新找回什么宝贵的东西的。
所有宝贵的东西全丢在回忆中了。
小妹和她的朋友们,如今却对她及她的同代人常常表示羡慕。
羡慕那种所谓“经历”。羡慕爱的苦闷,羡慕“战天斗地”的精神,羡慕英
勇而无价值的死亡,羡慕艰苦而枯燥的生活,甚至羡慕人性的扭曲……她们说那
无论如何是很值得的。正像小妹她们所唱的那样,“也许世界上没有了痛苦,我
们不再了解欢乐”。是的,正因为她们的痛苦太少了,她们的欢乐也很轻飘。然
而她又清清楚楚地知道,让小妹她们如今到北大荒去的话,那儿得先盖起舞厅和
咖啡厅,还得不被管束,还得给高工资,还得允许一个星期回一次城市,并且最
好是有班机……否则,她们宁肯在越来越繁华越来越亢奋的城市里天天唱“也许
世界上没有了痛苦,我们不再了解欢乐”。
如今她是了解欢乐了,然而欢乐却远远地避开了她……
她收起影集,决定干脆早早睡觉。睡不着也要睡。她洗漱完毕,服下了两片
安眠药。那本是给猫预备的。
她躺在床上,熄了灯之后,听到外面有爪子挠门的声音。她以为自己幻听。
然而不是,确确实实是爪子挠门的声音。难道波斯猫回来了? 不可能! 从六层楼
的窗口抛出去的一只猫,居然会活着回来么? 除非是猫精! 爪子挠门声不停。门
上包着白洋铁皮,声音刺耳。
“谁?!……”
明知外面是一只猫,却大声问“谁”。
“喵……”仿佛回答她,一声怪诞的猫叫,听来像人装的。
她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爪子挠门声更响了,要将白洋铁皮包着的门挠烂似的,使她无法对那种刺耳
的声音不加理会。
她赤脚下床,蹑足走到门旁。她不敢开门。想象着只要一打开门,门外便会
有只人那么大的猫精立起来扑向她,用爪子挠她的胸脯,如同挠白洋铁皮包着的
房门。
“喵……”又叫了一声,凄凄惨惨的。
她鼓起勇气,壮着胆子,将门打开一条缝。正是她那只高贵的波斯猫,哧溜
钻进屋。
“出去! 不许进来! 我不要你了! 出去! ……”
它在屋内转一圈,蹿入她卧室。
她跟进卧室,见它已跃到床上。黑暗之中,那双异色的猫眼仿佛满怀歹意地
盯着她。楼下一家商店遮阳光的帆布凉篷救了它一命,她想不到这一层。它居然
摔不死使她感到恐惧,它那双仿佛满怀歹意的眼睛使她内心发悚。
她要将它重新驱赶出去,它灵活地这躲那藏。她柔声唤它,终于将它诱到跟
前,一把揪住了它的皮毛。她又想从窗口抛出它去,但她毕竟不是狠心的女人,
抚摸了它一会,放下了。
她将它关在卧室外,怀着一种可笑的谨慎心理,插上了卧室的门。唯恐做噩
梦,上床之前,又吞了一片安眠药……
第二天,她起得很迟。匆匆忙忙喝了一杯麦乳精,一出门,发现门口蹲着一
个人,怀搂着一个小包袱,在酣睡。
“哎,你怎么睡这儿啊? ”
她弯腰推醒那人——却是一位穿男人衣服的姑娘。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像
逃荒的。
“我……找人……”
姑娘揉看眼睛怯怯地回答。
“找我大姐……”
“那我肯定不是你大姐,你到别处找去吧! ”她说着,急急忙忙下楼。刚下
两级楼梯,站住了,转身从头到脚打量那姑娘。
“找你大姐? ”
“她叫姚玉慧。”
“我就是! ”她立刻明白那姑娘是谁,踏上楼来。
“大姐,我是小俊啊! 庞管理员的女儿! 看,这是你给我爸爸写的信。”姑
娘从兜里掏出一封信皮儿肮脏了的信递给她。是她给管理员写的那封信。
“快进屋……”她赶紧打开房门,握住姑娘一只手,将姑娘引入房间。
“什么时候到的? ”
“昨天后半夜。”
“你怎么不预先拍封电报来? ”
“拍电报干啥呀? ”
“让我接你啊! 真是的,委屈你在我门外蹲了一夜! ”她抱歉之极。
姑娘憨憨地腼腆地笑。腼腆之中流露出乡下人在城里人前那种不知所措的拘
谨。她注意到姑娘左眼在害着“针眼”。
“来来来,快坐下。你爸爸妈妈都好么? ”她将小俊领到沙发前。
小俊规规矩矩地坐在长沙发一端,低声回答:“好,都挺好的。”
蜷在沙发另一端的波斯猫躬起身,虎伏着两只前爪伸了个夸张造型般的懒腰,
望着小俊一步步踱过去,直爬到她身上,又头尾相接地卧下了。小俊竞拘谨得不
敢抚摸它,仿佛她的手会将它那高贵的雪白的毛弄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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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禁笑了,说:“你别这么拘谨呀,在我这里应该像在你自己家里一样随
便嘛! ”忽然悟到自己刚才问那句话有些荒唐,而小俊的回答也有些荒唐,便问,
“咦,你妈妈不是已经不在了么? ”
“我妈妈是不在了……我爸爸他挺好的。”小俊脸红了一阵子,又说,“大
姐,给我杯水喝吧! 我上了火车就没喝水,渴死了! ”
“也没在车上吃饭吧? ”
小俊点了一下头。
“那我先给你冲杯麦乳精吧! ”她一边冲麦乳精,一边又问,“你坐这趟车
那么挤吗? ”
小俊说:“挤倒不太挤,我没买票。”
“为什么? ”
“不为什么,省几个钱是几个钱呀! ”
这姑娘诚实得可爱,这种诚实博得了她对她的第一份好感。
将麦乳精放在茶几上,她从兜里掏出信说:“小俊啊,你看,我昨晚还给你
爸爸写了这封信,没想到你今天就来了! 在我这儿你千万别见外,啊? 你想住多
久住多久,啊? ”
“嗯。”小俊解开小包袱,取出一个干巴巴的面包,一手端起那杯麦乳精,
饥饿地咬了一大口面包。
“别吃那面包了! ”她从小俊手中夺下面包,“留着喂猫吧! ”
小俊怔怔地望着她。
她亲切地瞧着小俊,说今天上午所里有会,她这个“小头儿”必须参加。并
且详细地告诉小俊,在附近哪一条街上有浴塘。浴塘对面有家饭店,那儿的馄饨
很好吃。
“先去吃馄饨,然后再洗澡。记住,饿不洗澡。这是经验之谈,否则你会头
晕的。要洗盆塘,一定要洗盆塘,盆塘卫生。好好洗个澡,解解乏。洗完澡就回
来,别逛商店,逛丢了怪让我着急的。我一定抽空儿陪你逛遍全市所有的大商店,
到处玩玩。衣柜里的衣服随便你换,喜欢哪件你穿哪件! ”她说着,将房门钥匙
从钥匙链上取下交给了小俊,还给了小俊十元钱。
“大姐,我不花你的钱。我爸爸嘱咐了,不许花你的钱。”小俊只接钥匙,
不肯接钱。望着她那种目光,像望着一位备加敬仰的人物。
“什么话! 不许花你自己的钱。一分也不许花你自己的钱! 快接着,要不我
生气啦! ”
小俊这才腼腼腆腆地接过钱。
她对小俊怜爱地笑笑,说句“中午见”,就走了。
中午,她回来时,小俊睡着在沙发上,搂着波斯猫。
小俊没穿她的衣服。
她悄无声息地坐在椅子上,静静端详这来自北大荒的姑娘。
这姑娘头发真好,黑而密,可谓秀发。扎成两条柔软的大辫子,一条压在身
子底下,一条搭在胸上。这姑娘的脸色也真好,红润润的。这姑娘的身体发育得
真成熟啊! 像一位充分显示丰腴之美的少妇的身体。胸脯在旧的男人的衣服下高
高耸起。衣扣勉强扣着,随时会绷开似的。这姑娘的脖颈长得太迷人了! 不长也
不短。
而且是那么的白,使她猜测这姑娘的身体无疑也相当之白皙。那是谁的衣服
呢? 大概是她父亲的吧? 干巴瘦小的管理员两口子,何以会生出如此可人的一位
女儿呢? 她根本回忆不起来管理员这位三女儿小时候什么模样。
当年小俊才十岁。
当年她没有太注意过管理员的女儿们。而眼前的小俊,使她联想到了一颗成
熟得不能再成熟的樱桃,包在一片绿叶子中。或者是一朵野百合花,它们当年在
北大荒的野地里怒放时,火红耀眼,远远地就能发现,引诱人去折取。
北大荒的野百合花给她留下极深的印象。
她简直不是在端详那姑娘,而是在欣赏那姑娘了。
她觉得自己非常喜爱管理员这位女儿。
将要成为这姑娘的丈夫的小伙子是什么样的男人呢? 一定是个身强力壮的小
伙子吧? 应该是那样的小伙子! 只有那样的小伙子才配做她这样的姑娘的丈夫啊
! 她觉得小俊焕发出一种强盛的青春勃勃的生命力。尽管睡着,但那种无与伦比
的生命力却仿佛在这姑娘体内欢欢腾腾地活跃着。
成熟得不能再成熟的,樱桃般诱人的,怒放的野百合般迷惑人的,在睡着了
的时候也仿佛欢欢腾腾地活跃着生命力的,旧的不合体的男人的衣服也不能使其
逊色的,充分显示出女性自自然然而又原始的本质魅力的这姑娘的身体,令三十
六岁的其貌不扬的缺乏肌肤之美的老姑娘羡慕极了,嫉妒极了。由于羡慕由于并
非可耻的嫉妒,使她更加从内心里喜爱这姑娘。
她非常惊讶于自己还能够喜爱一个人,而不是喜爱一件东西,或者一只猫。
她买那只波斯猫,正是为了要喜爱它,现在却已经开始厌恶它了。并不完全是由
于它被严晓东给劁了的缘故。如果它也是件东西,她相信自己早把它扔掉了。而
它是一个活物,一个生命。她不因厌恶而弄死它,是因为她心肠软。她厌恶它而
又继续喂养它,是因为她总得有个伴儿。她有了未婚夫而从内心里不想结婚,甚
至厌恶结婚,是因为她不能在情感上心灵上接受他为爱人。她害怕和他结婚终于
不可避免地成了一个事实。她本能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这个事实迫近的日子。
她对他和对那只波斯猫差不多。她不能完全没有一个“他”,但她更多的情况下
更多的时候厌恶他。而在厌恶他的时候厌恶他的情况下偶尔也渴望他需要他,如
同一个想喝清茶的人在渴了的时候渴极了的情况下端起一碗油腻的汤。每每在她
渴望他需要他的时候和情况下,她对他的厌恶恰恰有增无减。她恼恨自己这样一
种古怪心态,然而她对自己无可奈何。
人是特殊的物质。人一旦变了,只能更不是自己,不复能再是原来那个自己。
绝对地不能。
现在好了。她这么想。从此以后就好了——因为她不但还能够喜爱一个人,
而且有了一个人可以让她喜爱。终于是有了一个人可以让她喜爱,这是比喜爱一
件东西或者喜爱一只猫更要紧的。
妹妹努力希望被她喜爱,却无法被她所喜爱。而眼前这个刚刚到来的还十分
陌生的姑娘,却在她内心里引起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喜爱之情,由衷的喜爱之情。
她解释不了,真是匪夷所思! 不知为什么,她非常不喜爱复杂的东西。比如两幅
画,她肯定会喜爱其中构图单纯的那一幅。比如两首歌,她肯定会喜爱其中歌词
明了的那一首。现在许多画的构图更趋向单纯,现在许多歌的歌词更趋向明了。
现在许多人却更复杂了,复杂得相互之间难以真正贴近,难以真正沟通,难以真
正理解。是不是正因为人们本身变得如此了,才转而向别的方面去寻找单纯和明
了呢? 认为一幅画的构图单纯或者认为一首歌的歌词明了,那是随心所欲的事情。
而这样去认为_ 个人,在今天是可能处处潜伏着危险的。在今天人无可救药地变
得最最不堪信赖了。她这么看。
她问自己,也许我喜爱这姑娘,是因为她从我的回忆中走来? 是因为她看去
那么单纯而又似乎那么需要我的关心和保护? 其实更是因为这姑娘带来了沉淀在
她那种诗化了的、被她的主观情感筛滤过了的、大不真实的回忆之中的一点点温
馨。它是提炼了的,结晶了的,含有杂质,却很浓。
她不愿见这姑娘搂着她那只被劁了的、她已经厌恶了的波斯猫。她总觉得那
只猫被劁了之后,变得虚伪了,整天装出有益无害的样子,而骨子里怀着对她的
仇恨。时刻伺机在她麻痹了放松警惕r 之后对她进行阴险的报复。
她揪着它的一只高贵的耳朵想将它扔到地上,结果它醒了。
它用爪子挠住小俊的衣服,结果小俊也醒了。
“这沙发软得真舒服。”小俊难为情地坐了起来。
“我带回了眼药,我给你上点儿眼药吧! ”她从挎包里取出眼药水,用根牙
签卷了点药棉,滴上眼药水,给小俊轻轻洗眼睛,“一天这样洗两次,就会好的。”
“嗯。”
扔了牙签,她牵着小俊的手走入卧室,打开大衣柜,展现出她的许多衣服,
问:“叫你随便穿,为什么不穿? ”
“我怎么好穿大姐的衣服呢? ”
“那有什么! 挑你喜欢的穿吧。”
“不……”
“我替你挑! ”她首先找出了一套崭新的一次也不曾穿过的内衣放在床上,
慷慨大方地说,“给你了! ”接着从衣架上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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