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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 作者:梁晓声-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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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情和诚意。

    他不坐。他心中暗暗命令自己:“赶快离开! ”

    “坐呀! ”老太太又对他说,并又用衣袖像刚才那样擦了一遍椅子,然后慈
祥可亲地瞧着他。

    “赶快离开! ”他第二次命令自己。但他的意识却违反了理智,在老太太那
种母亲般的目光的注视下,他身不由己地坐下了。

    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6

    他不安地打量这间狭窄的屋子。家具很破旧,但摆得很齐整。

    他曾怀着各种复仇的动机,闯入过无数个家庭。他具有着一种特殊的心理反
应,凡是跨进那些和他家的状况类同的人家,他心中就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与这一
家人的贴近感。他对生活的观察经验告诉他,谁家有女儿,谁家便干净清洁些。
他不禁朝挂在墙上的那少女的书包看了一眼。她是初中生? 还是高中生? 他妈的
什么人都幸运地有个姐姐或妹妹,生活太不公平了!

    他这时才发现了床上的孩子。那孩子已将小被蹬开,两条小腿轮番向空中踢,
咂咂有声地吮着指头,吮得有滋有味。一个大胖小子。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那不,原是有扇窗子的,街道要盖一个公共厕所,
盖得离哪家近了,哪家就闹事。后来就盖在咱们窗前了,那时候志松还没返城呐,
家里就我和他妹妹。咱们老实啊,不敢像别人那么闹事,我和他妹就捡了些碎砖
头,把窗砌了,街道上过意不去,给开了个天窗,还给了五十元钱。钱,咱们是
没要,咱们又不是图的钱。不过想着有个公共厕所,街前街后,左邻右舍方便些
……”一边说着,一边从小橱里端出盘瓜子放在桌上,又说:“嗑吧,这是过年
那每人一份儿。志松早回来几天,还能多一份儿! ”见他不去动,就抓了一把给
他。

    他只好用左手接过去。

    “这小东西啊,一醒了就蹬啊踹啊的,没个消停的时候! ”老太太又去给孩
子盖小被。

    “赶快离开! ”他第三次命令自己。

    老太太给孩子盖好小被,在炕沿上坐下,双手轻轻按住孩子的两腿,望着他,
问:“你和我们志松一个连? ……”看来她有不少话,想跟什么人唠叨。

    “哦……是……”他哑声回答,觉得嗓子很干,直想逃。他往起站了一下。

    “你怎么不嗑爪子呀,是和我们志松一批返城的? ”

    他不得已又坐了下去。总不能像个贼似的逃掉,得走得体面点。他这么想,
便对老太太点了一下头。

    “唉……”老太太长叹一声,愁容满面地说,“你们这些孩子啊,可真让当
父母的操不完的心啊! 你们在北大荒的时候,当父母的昼盼夜盼,盼着你们有一
天能返城。这不,你们忽拉一下全回来了,一个个老大不小的,家里没个住处,
自己没个工作,待业到哪天是头哇? 你们好几十万,城里一下子也没那么多现成
的工作让你们干呀! 听街道的干部们开会时讲,城里还有十多万待业的呢……”

    那少女进屋了,打断老太太的话说;“妈你又叨咕,好像我哥返城了,倒给
你添了愁根似的! ”边说边俯下身去逗弄孩子。

    “妈,您瞧他笑呢,他笑呢! 你可真好玩啊! 不许吮手,不许吮手,不许…
…”少女喜欢地想将孩子抱起来。

    “唉呀烦死了! 他又没哭,你抱他干什么! ”老母亲推开女儿,望着他这位
“客人”继续唠叨:“愁不愁死! 我们志松还抱回一个孩子,说是和他同连队一
个知青的孩子,托他抚养的。他又不是个结了婚的女人,怎么就能代人抚养孩子
呢! 我听了就有点不相信。

    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真是犯疑啊! 可儿子大了,也不好追三问四的
了……“

    “妈! ……”女儿制止母亲说下去。

    “别管我! 对你哥一个连队的人说,又不是对外人说。”老太太抬了一下手,
那孩子又将小被蹬开。老太太连忙再给孩子盖好小被,仍旧用双手轻轻压住,望
着他说:“你大概准能知道点底细吧? 要是知道,就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娘。无论
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儿,大娘都不会责怪志松的……我这当妈的,天天给这孩子喂
奶喂水,洗屎布洗尿布,心里边却一片糊涂……我……我不好受哇……”老太太
扭过脸去。

    “妈,瞧您! ……”女儿搂着母亲的肩膀,用自己的手去擦母亲脸上的眼泪。

    老太太轻轻推着女儿:“劈柴去,去! ”

    “斧头让木柴夹住了! ”女儿小声说。

    “我帮你拔出来! ”他一下站起往外就走。

    他走到院里,少女也跟到了院里。他往院外走,少女叫住了他:“哎哎,你
这个人可真是的! 不帮我把斧头拔出来了? ”

    他犹豫一下,弯腰用双手握住斧柄,连同夹住斧头的那块木柴高高举起,狠
狠砸下,几下便将那块木柴劈开了。他扔下斧子,直起了腰。

    “看来劈柴你还挺行的呢! ”少女对他大加夸奖,发现从他兜里掉到地上的
匕首,捡起来欣赏了一会儿,奇怪地问:“你身上带着它干什么? 我哥哥也有一
把,从北大荒带回来的,不过没有鞘。”

    他默默从她手中拿过匕首,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你的腿,是在北大荒受了伤? ”少女低声问,跟在他身后送他。

    他还是一言不发。

    少女将他送出小院,依着院门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哥哥回来后,
要不要告诉他去找你? ……”

    他完全可以一言不发地就那么走掉了。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竟
站住,回头望着她,说了这么一句:“不必告诉他,我会再来找他的……”

    说罢,颠着脚步走了。

    他刚刚拐过这条不成其为街的街口,迎面碰上了他要实行报复的人。

    他们像棋盘上互相逼住的两个卒子。

    他右手插入了衣兜。

    “我想到你可能会来找我的。”王志松直视着他,“我听说过你从前大名鼎
鼎的绰号。”

    他心中的仇恨,刚才在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似乎被一个老太太唠唠
叨叨的话和慈祥亲切的对待平息了许多,由于面对面地遇到王志松,又倏然增强
起来。他插在衣兜里的右手紧紧握着匕首柄,踮着脚,一步步向对方走近。

    王志松不动,直视着他,毫不畏怯地说:“离我家太近了。”

    他站住了。一时不明白王志松这句话的意思。

    “也许熟人看到,会跑到我家去告诉我母亲和我妹妹,她们会受到惊吓。”
王志松镇定地解释。

    孝子之心无论在任何时刻都具有打动人的力量。郭立伟的心弦像被谁的手指
轻轻拨动了一下。对方的母亲刚刚还把他当作“客人”,唠唠叨叨地跟他说了那
么多不见外的话,他不能不考虑对方的话。

    “我们到路基那边去! ”他低吼了一声。

    王志松朝路基望了一眼,点点头,转身踩着碎石蹬上了路基。

    “是好样的你别溜! ”他紧跟在王志松身后。

    一个正常人的蹬坡速度毕竟比一个颠足者的蹬坡速度快得多。王志松听了他
的话,等着他跟上来。

    他们差不多并肩蹬上路基,同时跨过铁道,走下路基另一侧。

    他脚下碎石滚动,差一点使他重重地跌倒。王志松伸出一只手,及时扶了他
一下,他才没有滚下路基去。

    当他们的双脚都接触到地面后,又开始互相盯视着,对峙着。

    一阵长久的沉默。他握刀柄的手出汗了。

    他无法忍耐这种沉默,终于爆发般地吼叫起来:“你他妈的动手哇!”

    王志松的眉头耸了一下,说:“你打不过我,何况是你找到我头上要打架的。”

    王志松的话刚说完,他便凶猛地扑了上来。

    他们像在战场上殊死搏斗的敌人似的,立刻扭打在一起。打了半天,难解难
分,谁都没占什么便宜。

    王志松是在让着他。他完全可以将对方打倒在地,打得对方一时半会儿爬不
起来。但他不愿那样。

    如果我是他,我也肯定会像他一样,找到一个什么人头上打这一架——这种
想法从一开始就盘绕在他头脑中,摆脱不开。他认为自己的报复无可指责,对方
来向自己报复也无可指责,他和对方都是在履行什么。这种履行都不是目的,也
不能称之为手段,一种行为而已,一种有血性的男人们必然的行动。昨天自己有
理,今天对方有理,所以他不忍伤害对方。昨天对方的哥哥表现出甚至可以说是
高贵的让步,今天他要向对方表现出同等的让步。

    郭立伟一开始并不想动刀。而当他明白自己只靠拳头不可能击倒对方,想动
刀的时候,刀早已掉落在雪地上了。对方却没有发现。

    他又一次向对方扑去,碎石子被他蹬得滚动了一片,没遭到王志松还击,便
绊倒了。他趁机从地上抓起匕首。

    他嗖地将匕首拔出鞘,像头凶猛的獒犬似的,直朝王志松刺。

                                7

    王志松机敏地闪过,顺势擒住了他的腕子,拼力一扭,匕首落地。

    这个返城知青激怒了。

    他狠狠一拳朝复仇者当面打去,对方后退数步,还是站立不稳,倒下了。

    对方刚欲爬起来,他跃到对方跟前,击出了更猛更狠的第二拳。

    第三拳,第四拳,第五拳,第六拳,……

    他双拳左右开弓,如同一个拳击运动员,将对方的头当成了练拳的沙袋。

    对方双手撑在雪地上,又作了一次挣扎,站不起来了。

    对方的头慢慢抬起。王志松吃了一惊。

    一张鲜血横流的脸!

    王志松喘息着,面对自己双拳“创造”的“杰作”,像一个孩子面对自己糊
涂乱抹成的一幅可怕图画,目瞪口呆,对自己的恐惧超过了对鲜血的恐惧。

    我怎么这样狠?!……

    他的双拳依然紧握着,却开始不能控制地发抖了。

    在那张鲜血横流的脸上,一双不甘屈服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

    他心间一阵悸颤。

    “我不能被你杀死! ……”他望着那张脸喊叫道,“我不能被你杀死! 我死
了,我母亲和我妹妹,还有那孩子,他们怎么办?!他们如何生活下去?!你这个混
蛋! ……”

    那双眼睛仍旧那样地瞪着他。

    “你不是要复仇吗? 你他妈的捅我一刀吧! 我可以站着不动,挨你一刀! 但
你不能杀死我! ……”他继续喊叫,并转过了身去,“你这个混蛋! 你他妈的捅
啊! 你复仇吧! 你流了多少血,我用多少血还你! ……”

    他身后一点声息也没有。他想象着对方正悄悄爬起来,紧握那把匕首,向自
己一步步走近。

    他一动也未动。

    “慢! ……”他愤恨地高叫道,“你得让我把我要说的话说出来! 那个和你
哥哥结婚的姑娘,曾和我在北大荒相爱了整整四年! 我的父亲是铁路上的一名扳
道工,三年前被火车轧死了。我父亲的单位,为了照顾我们的家庭生活,替我办
理了返城手续。可是我没返城,我让她顶替我的名义返城了。因为她当时得了严
重的肝病,我怕她会病死在北大荒。离别的时候,我要求她等我三年。三年后,
我仍无返城的希望,她可以与别人结婚。她答应了。我们彼此立下了誓言:三年
内,谁背叛了我们的爱情,另一方,将在对方的婚礼上送去一架花圈,表明我们
爱情的死亡,也是对背叛爱情的一方的惩罚! 我为她留在北大荒! 我心中只有她
一个姑娘,我拒绝过三个姑娘真诚的求爱,我几乎天天做梦都在想她! 别人嘲笑
我,说我想她快得了精神病。我日日夜夜盼望着有一天能够返城,和她结婚,作
一个无比爱自己妻子的丈夫。可是如今我返城了,她竞和你的哥哥结婚了! 我们
分别才两年多她就变了心! 我恨她! ……”

    他胸膛里一股风暴在呼啸,他还有许多话要说,但他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他期待着背后挨一刀。

    却经久没感觉到什么。

    “你他妈的捅吧! ……”他忍耐不住,猛地转过了身。

    对方已不知何时走掉了。

    雪地上留下一行脚印,还有那把匕首。

    一列载着圆木的火车驰过。

    他从地上抓起匕首,发泄地朝火车抛去。匕首扎在圆木上,被火车带走了。

    车头喷出的雾气,将他笼罩住……

                第五章

                                1

    七号病房四张床。她的床靠窗。

    她对面,是一位老年妇女。斜对面,是一位二十三四岁的姑娘。姑娘对面,
是市民政局的一位中年女干部。

    那姑娘是七号病房的“三朝元老”。没有什么非住院医治不可的病,不过是
将医院作为“避难所”——姑娘自己的说法。

    “吵过架后,我就不去上班,住到医院里来了。我爸爸亲自坐小汽车陪我来
的。医生在我的诊断书上写的是:情绪受刺激引起精神状态不佳,待观察。我爸
爸认识那个医生。我们科长看到诊断书,吓坏了,怕我得精神病。我才不会得精
神病呢! 他拎着水果和罐头几次到医院来看我,当面向我赔礼道歉,向我爸爸作
检讨。

    我一想,总得给他个台阶下呀,又住了几天,就出院了。出院不几天,工作
就调动了。我对他说:‘你早给我调工作,我也少住一次院啊! ’……“

    她一边剥橘子皮,一边洋洋得意地对三个同病房的人讲她的住院史。

    她第二次住院,是因为烫了一次发,自觉发型不美,羞于见人,住到医院里
来,等头发长些,发卷散些,可以另做发型再出院。医生在她的诊断书上写的是
:胃出血。当然还是她爸爸认识的那位医生的高明诊断。

    这一次住院,是为了爱情。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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