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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欢的季节-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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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不能怪她,反过来想想,如果他们俩人的处境倒换一个个儿,他会不会警惕地对待着对方呢?
长时间的冷场。只要钱文和东菊不问问题,张银波就硬是一声不吭,呆呆地坐着,眼珠不动,脖子不转,两目平视,面部无表情,对她的周围毫无兴趣。她的这种样子使钱文暗暗称奇,他没头没脑地想起了毛主席的一段教导,那是在《纪念白求恩》中所说,叫做:“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这位原张社长,真是一点低级趣味也没有啊!
她果真是张银波吗?钱文暗想。怎么空有张银波之躯壳,却完全找不到那个热心帮助他的老同志老相识的心?
钱文想起了比干被挖掉了心脏的故事,又想起了德国的民间故事:《冷酷的心》。这个故事被东德拍成了电影。他觉得特别恐怖。
钱文只能盼着她快一点告辞了。
“那个,”钱文终于坚持不住了,便没话找话地说,“红心……”他让步了,也叫了红心这个名字,“来我们这里的时候,与一个叫洪无穷后来改名洪无私的人在一起,我们早也就认识他……您听说过他吗?”
张银波好像没有听见,她不做声。她脸上的肌肉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点了点头。
她的这些反应的“时间差”使钱文迷惑了,他不知道她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怔了一下才想起来,莫非她知道洪无私其人?他有一点兴奋了。他问:“洪无私现在怎么样?他好不好?”
“嗯。”
“您是说……”
张银波干脆不回答了。她站起来,点了点头,作欲走状,但也不告辞,不道谢。钱文松了一口气,赶紧相送,明知无意义,还是忍不住礼貌地说:“请代问陆书记好。代问犁原同志好。有事儿请来信。”
张银波微皱了一下眉,嘴嗫嚅了一下。她摇了摇头。
钱文冷冷地笑了。他出一口气,说:“我们还是送您一段吧。这儿的社会秩序倒也还可以,不过天太晚了,我至少得送你走过公园。”
“谢。”张银波说。东菊向钱文示意,她不想送了。
张银波对东菊不送与钱文改对她称你都不在意。她出门的时候向东菊道了“见”,她竟然连“再”字也省略了。
于是钱文送张银波走。正是月圆时分,满路满树满屋顶的银光。向月的部分与阴影部分对比相当强烈。钱文觉得自己像是走在一副黑白分明的木刻里。喧嚣的世界显得寂静平和。冷风飕飕,北国边城的秋夜如冬。
“您……冷了吧?”钱文又用了您。
张银波没有回答。她只穿了一件夹罩衣,好像已经冻得发抖。
钱文把自己身上穿的 一件棉坎肩脱了下来,给张银波披在身上。张银波嗯哞了一下,扭动了一下身子,接受了,又是说了声“谢”。
夜晚人静,四只脚走得很急,没有说话。
在这里与张银波相遇,钱文五内俱热。许多往事重新唤起,许多原以为永远地失去了的东西似乎又靠近了自己。他好比一个断了线的风筝忽然看到了地面,瞥见了若隐若现的一根游丝。他好像一个失去了记忆的人忽然恢复了一点记忆。他并没有准备去拉紧这根线,他无意挣扎着向距离遥远
的地面靠拢。他知道去拉紧一根细细的丝,只能把它拉断,而一个失去了记忆的人去拼命追忆只能破坏掉残余无多的一点平衡和灵性。他完全明白,不合时宜的回忆也就等于自杀。然而他仍然忍不住去尝试验证一下地面与游丝的存在,能证明那确实是存在的他应该就心满意足了。那已经超出他的期望的了。
然而,他与她无法谈话。他们在一起呆了一个晚上,然而他们的语言根本不通。她不是曾经诚心诚意地帮助他吗?她不是一贯以正直和痛快爽利著称的么?
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啊,破旧立新,不破不立的“文化大革命”呀。
他怎么能和张银波比呢?社长,书记夫人,老革命。她能不珍惜她的这些桂冠吗?她能与他摘帽右派,牛鬼蛇神,推心置腹吗?闹来闹去,还不是他钱文自作多情!
然而他不该这样想,张银波究竟经历了什么,你知道吗?就在你酿酸奶和拾鸡蛋的时候,你知道张银波正在做什么吗?尤其是月兰……没有这种经历的人,能了解她的心情吗?你还要和她谈什么呢?你还要她帮助你的什么呢?
他们走得比下午初见面然后到钱文家来时快得多,但是,公园显得大,路也显得远了,怎么还在公园里没完没了地穿行呢?树影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这里还有城市和乡村么?这里还有人家么?这里还有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么?一层层的树木呀,怎么也看不透呀。
穿过了公园,张银波念念有词地说了几句话。那话活像是:“红心死了也好。我觉得她太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钱文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银波示意不要再送了,她拿下了钱文的坎肩,还给钱文,她转过头,正视着钱文,毫不含糊地说:“钱文,你反正得明白,你得死了心,你是不可以再写的。”
她转身走掉了。
什么意思?其实钱文从“文革”开始以来压根就没有想过写作的事,但是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应该说是“恩师”的张银波在此种情况之下这样斩钉截铁地明说,这样主动积极突兀地宣判他的文学死刑,他仍然为之脸红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的喉咙里突然被一团棉纱堵住了,堵住的目的是为了防止他偷吃比如说是某个盛大宴会上的菜肴,而他根本没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般地向那菜肴垂涎的意思。他早知道自己已经被排除在盛筵之外。他怎么可能冲击盛筵?难道没有资格与闻盛筵的人向刚刚恢复了与闻盛筵的候补可能的人问个好也是不得体的么?莫非张银波认为他邀她到家里坐而且拿出了半个月的定量肉食给她吃(她倒是没有怎么吃,她原来饭量就不大,看来,现在更小了),是为了走她的后门以恢复写作么?
或者,按照党的教导,党的原则(其实,自从“文革”开始以来,党的教导党的原则他也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她这样说是为了“向他负责”,免得他不死心,自寻烦恼,自找苦吃,就是说她的目的是“爱护”他?
要不,张银波这样说是为了忠于党,是执行党的政策?张银波这样说是为了和党的调子一模一样?
钱文怔在了那里,他忽然得出一个估计:张银波在接受批斗的过程中肯定涉及了他钱文的事儿,就是说,有人批判了或者是她自己检讨了她对于钱文这个有问题的打入另册的人的同情,她真心诚意地接受了批判,她是不会耍两面派的,她不会虚与委蛇凑合对付。如果是别人,需要批判时照批不误,需要友好的时候照友好不误。而她呢,说了就要做到,否则,怎么解释她这一晚上的尴尬狼狈呢?
张银波是太纯正了,她是真听党的话啊。
一个纯正的人左起来,天!
回到家里——钱文是疾跑回家的——钱文隐瞒了张银波最后对他说的话。就让那一团棉纱堵在他自己的喉咙里吧。东菊无法谅解张银波的表现,说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她一再想干脆下逐客令等等。东菊认定,她就是为了从政治上与钱文划清界线而一百个不搭理他们的。为此,钱文和东菊争了好久,钱文则不住地向东菊解释。张银波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是一个诚实到极点了的人。她真心地愿意帮助钱文,真心地与人为善并助人为乐,但同时她真心地接受党的教导接受不忘阶级斗争的吓人的理论。她不会讲客气讲通融讲权宜,她认真地讲党性讲原则讲纪律。你可以责备她有点迂,你可以责备她太不懂人情世故,但是她的本质是极好的。钱文表示坚信,过去,现在,将来,张银波都是钱文的恩师。
东菊听了只有苦笑。
在后来的岁月,钱文多次与张银波打交道。张银波一次轻描淡写地说:“我那一年见到你的时候,我什么也不敢说呀,那个时候我怎么可能鼓励你拿起笔来呢?工宣队还让我写过你的材料呢……”
很简单,包括最善意最真诚最纯洁的张银波,回首往事的时候,她也不会像感受旁人的不公正一样地感受自家。
钱文点点头,挥挥手,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然而,钱文还是忍不住想:谁让你鼓励我写作了?难道作为故人,在遥远的边疆巧遇,就不能拉个家常?张银波同志,张银波大姐,张银波老师呀!
这天深夜,钱文睡着睡着烦闷而醒,他想起与张银波的见面,不由得长叹一声。
“怎么了?”东菊问。
“没什么。”钱文觉得无从说起。
“月兰真的死了吗?”东菊问。
“那还有假!张银波是她亲生母亲呀。你知道,月兰有点神神经经,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再说,现在死个把人还算个事儿啊?”
“我只是觉得那不可能。你听我的……”
“唉,你也太主观了。当马克思列宁主义受到破坏的时候,主观唯心主义乃至于迷信什么的,就抬头了。”钱文叹道。
“反正我不信。现在的事,我很难相信。”
“倒也是。”钱文睡着了。
……一九七一年夏天,钱文接到本小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来信,说是他受朋友辗转委托,要将一个自云南发出,经列车员带到本自治区,又经人带到此地的包裹交给钱文。钱文按照信上开的地址去了,对方是税务局一个干部,矮个子,秃顶,小胡子。他对钱文一无所知。他用南方口音给钱文讲了一通,愈讲钱文愈糊涂。他说什么张同志与他的在云南工作的弟媳妇的舅舅相识,然后是那位舅舅又与昆明军区有什么头头认识——钱文想反正这年头认识的人愈多愈好——然后怎么样怎么样包裹到了列车员手里,又到了长途公共汽车的乘客手里,最后到了税务局手里,现在应该传到钱文同志手里了。他告诉钱文,现在不认识几个交通部门的人士,还真是活不下去了,特别是收税的,中国人最恨的就是收税,他的住房玻璃就被人砸烂过。
钱文将信将疑,他提出一些疑问。收税的同志说:“反正包裹上写的收件人是你,地址也是你的地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再说这里边都是好吃的,没有毒品也没有违禁品。你为什么要拒绝呢?”
“发出人是谁呢?”
“你看呀!”
然而看不清楚了,恰恰在发件人的地方,磨损得过于严重,怎么看也看不清楚了。
只好拿走。拿到家里,他大声叫道:“快来呀,天上掉下馅饼来啦!”
他们打开用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写着某地某处钱文同志收字样的灰白包袱皮,一分为二,里边放着一个掉了色彩的锡铁皮饼干筒和一块垒得方方正正的油布包。用螺丝刀起开扣得严丝合缝的筒盖,内装猪肉馅炼就的肉末和猪油。那个年月大家都是如此,买一些猪肉馅,炼到半熟,肥肉末成油,瘦肉末自然沉淀在油下面,油便起着保护作用,再托列车员带到边疆,供给在边疆工作的亲友度困解荒。当然,这种运输只能在冬天进行。此次,给钱文带东西,虽然是冬天,但由于辗转太久,油、肉已略有变质味道。好在在那个供应极端匮乏的年代,人们对于食品新鲜程度不会要求过苛。一看到白中发黄褐的油及油底的渣滓肉末,一致欢呼,全身似乎都滋润起来。再打开油布包,更妙了,内有腐竹、香肠、粉丝、一点蘑菇和几个松花变蛋。等不及吃饭,钱文一家三口一人吃了一个变蛋。虽然蛋也有些发干了,但毕竟保持着基本味道未变,舌头才一舐,一种久违了的异香奇甘便透过舌尖辐射到全身,兴奋、满足、渴望、回忆统统活跃起来。钱文感觉到,这就是马克思说过的“物质的微笑”啊。他恍忽记得马克思说过这样的话。哪里说的,就什么问题说的,钱文全不记得,但是此刻的心情,除了借助于马克思这种伟人的伟大语言,他是再也无法表达了。
然而,在物我相通的微笑中,钱文仍然按捺不住纳闷的心情,谁呢,谁呢,从云南是什么仙风吹来了这美好的一切呢?这几乎像是儿时读过的童话了。
微笑之中,同时出现了一种野性的,原始的,不管不顾的冲动,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吃到自己想吃的东西了,我们的肚子太亏了,我们缺少起码的营养,天上掉下来的也好,神仙送来的也好,垃圾堆里捡到的也好,只要不是偷的抢的,已经合理合法地来到了我们口边,如若不吃,世无天理!
这是怎样的幸运,怎样的惊喜!这个世界不但是美好的,而且是愈来愈美好了,美好得像是梦!
更美好的是吃着分析这给他们带来快乐幸福的人是谁。钱文最初想到了米其南,小米在他们离别后不久,也奉调去了江南。说是一位领导同志说了,要把北京清扫得像水晶一样,像白玉一样,他呀米其南呀当然是在被清扫之列。但是米其南去的不是云南而是江西呀。再说离京后钱文与米其南虽然通过一次信,但那时钱文还不住在这里,米其南并不知道他的这个地址。渐渐地随着阶级斗争的气氛愈来愈严峻,他们俩也就自动停止了通信来往。中断联系后钱文又搬了三次家了,为了邻居的不友好的目光,为了与东菊所在的学校拉开一点距离,也就是为了与两派恶斗不已的红卫兵拉开距离,还有一次是为了自从住进去隔几个月房东就要求涨一回房租。话又说回来了,“文革”之中,这里的房东犹自这样起劲地收着房租,这在伟大祖国内也难找到第二个地方了。总之,想来想去,好吃的不是米其南送的。米其南的字也不至于写得如此难看呀。米其南是一个像女人一样仔细的人,他寄来点东西,绝对不会让你糊里糊涂的。
他们又推测了一些人,推测一个否定一个,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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