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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上海深情年代2-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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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虹桥是贵族们乡村别墅聚集之处,常啸天对这里自然熟悉,他一直在回味着院门上的几个字,这会儿突然醒悟,问道:“这里难道是红梅夫人的府地?”
“正是!”年轻女孩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得体微笑,不免也露出一丝自豪。
常啸天与阿三交换了惊诧的目光。红梅夫人?这个女大亨的名字,在上海滩太有名太神秘了。说她有名,是因为她以二八年华嫁给富商徐道藩,两个人相差50岁,在二十年代末曾轰动一时。然而更为轰动的是,徐道藩独占花魁两个月就一命归西,这位年轻夫人从此成为三十年代沪上最富有的孀妇,人送绰号红梅夫人。说她神秘,是因为她的绰号新闻虽大量见诸报端,但无人知道庐山真面,她从不抛露面,只是暗中经营着丈夫留下的大额遗产。据传此妇颇有手段,徐道藩大堆孩子都被她治理的服服帖帖,她也在五六年间先后开设了几爿大工厂,生意经营得比徐道藩在世还要有声有色。孤岛时期,才渐渐销声匿迹。但她的传奇经历和浓艳绰号,却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常啸天在上海识遍大亨财阀,却始终未有机会得见这位神秘女大亨,听到今天要见的居然是她,不由疑窦丛生。
常啸天缘梯走上楼去,二楼正对了楼梯,是一个比楼下还要宽敞的大厅。因为暖气充足,所以竟开了一扇落地窗,长长的枣色窗帘在风中缓缓拂动,一张雕花大椅上,端坐着一位西装短发女子,搭在扶手上是一双苍白的纤手,指间一缕轻柔的烟雾淡淡飘散在空气中,转过头来,素面朝天,声音沙哑,但很痛快:“常啸天,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语气和钱敏德同出一辙。常啸天稍做迟疑,猛地识出:“红梅夫人,你是梅萍!”
梅萍含蓄地笑了一下,皮肤上显出一些纹路,毕竟岁月不饶人,她已经四十二岁了。
常啸天大脑飞转:“你和钱敏德什么关系?”
梅萍大笑:“哈哈,不愧是常啸天,真聪明!敏德是我表弟。钱家当年只有兄弟二人,敏德的父亲是我大舅,很早就去逝了,留下这一个儿子。舅舅和我母亲当年都对他视同已出,所以我们感情很深。”
常啸天至此大彻大悟。当年死于他枪下的钱朗,膝下只有三女,并无一子。所以常啸天并未从钱敏德的姓氏,想到他身上去。这一回他方明白,为什么方才看钱敏德的相貌、神情都觉得似曾相识,他竟会是钱朗的侄子。
“梅小姐,二十年不见,别来无恙?”
梅萍站起来:“我已经随了先夫的姓,叫我徐夫人就好。亏得你当年手下留情,我才逃得一命,苟活这二十年。”
“邵晓星的事情是你们姐弟搞出来的?”常啸天不愿与她扯往事,话锋一转,单刀直入。
徐梅萍伸手让坐,复坐下,在烟缸上掸掸烟灰:“别误会,我可不是个衔恨复仇的人,我只是个商人。”
常啸天被她绕得有些迷茫:“我不明白,你见我的目的是?”
“叙旧!我们也算老朋友。”梅萍语气加重:“邵先生的事情我昨天看了报纸才知道,敏德有些冲动。所以我愿意做个和事佬,不要大家弄得太僵。我这个表弟心高气傲,他一直忘不了叔叔的死,也一直对帮派势力恨之入骨。这次你们被他抓了把柄,于公于私都很难脱掉干系。不过,他一直很尊重我这个阿姐,很听我的话。”
常啸天已听出梅萍威胁之中掺杂的暗示,心想只要能救出邵晓星,不管什么条件也认了。他爽快地一笑:“徐夫人,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和我还用兜这么大的圈子吗?只要能放过邵晓星,万事都好商量。”
梅萍一拍椅子扶手,冷笑道:“痛快,常啸天说话就是痛快!我徐梅萍当年只是废了一身武功,就是蒙你这痛快两字。”
说罢,她打了个手势,那个女秘书模样的女子走入,将一叠文件端端正正递在常啸天面前。常啸天接过只翻了两页,便停下手,惊讶地看着梅萍。梅萍并不看他,漫不经心道:“两条路,由你选。一是在这份文件上签个字,把你在原来租界里一切投资全部授权给我,由我负责经营管理。二是宣布你永远退出忠义社,新社长的人选由我决定。”
常啸天顿了一霎,哈哈大笑:“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我知道你有些能耐,不过一个女人居然有这么大的野心,真令我大开眼界!”
梅萍反唇相讥:“不要小看女人。常啸天,你可以拒绝,不过,你还要接受一件事实,下周公审邵晓星,死刑也许当即执行。”
“你敢!”
“没什么不敢!邵晓星触犯国法,要办他的不是我,也不是敏德,是南京政府!”
“你们这是公报私仇!”
“言重了!我说过,在商言商。我对你既无好感也无恶感,邵晓星我连认都不认识,只不过孤岛时期我的产业损失严重,急于重振,才和你做这样的交易。这样吧,如果那两个条件你有困难,就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替我办件事情,不,应该说,让我们共同来做一笔大生意。”
“讲来听听。”常啸天知道她绕了一大通,方说到正题上。
“听说抗战时期,滇南的鸦片交易还是很活跃,只不过在大后方,这个行业全被四川的哥老会垄断。”
“那又怎样?你不是要涉足这个行当吧?”
“说对了,我急于重振,只能做一本万利的买卖。我在四川遇上了些麻烦。我知道你和袍哥齐麻子关系很好。”
“何以见得?”
“齐麻子心狠手辣,黑白两道都不买账。但两年前戴笠因为川人暴动要治他,你在重庆给他说了好话,才让他免除没顶之灾,事后你又不要他回报,他自然对你感念于心。”
“你很神通,连这也知道了!”
“没什么,消息灵通一些罢了!我遇上这点小麻烦,如果有你肯出面,一定会摆平。以后,我们还可以共同来做这个买卖。内地的销路我可以打开,政府那里更不用你操半点心,我只要借助你和齐麻子的关系,将烟土包运出川就成了。说好了,这头一回收益我们三七开,我帮你说服敏德放过邵先生。以后吗,我们可以再做商量,另外……”
常啸天强抑惊讶和厌恶,挥手道:“不必讲了!梅萍,你这样做和玩火没什么分别!你现在地位、财产应有尽有,难道还不满足?偏要涉足这种令人不齿的生意?”
梅萍被他打断,有些恼怒:“常啸天,我的话你居然都不肯听完,这种耐性会害了你!”
常啸天冷笑:“我从不怕被人要挟!常啸天已经二十多年不碰烟土这个行当,上海滩很多人知道,这是我的原则!梅萍,多年不见,看来我是不能小觑了你,可我常啸天也从不想把女人看得神乎其神。道不同不相与之为谋!你尽可以叫钱敏德杀了邵晓星试试,铤而走险对我而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许你忘了,你舅舅是怎么死的了吧?”
梅萍脸上肌肉跳了起来:“我从不相信原则这回事!原则是人定的,也是人改的。时过境迁,你不会为了区区原则而放弃邵晓星的性命,也不会为了邵晓星的性命铤而走险!”
“你凭什么这样肯定?”
“当年日本人炸了你一条船,你屁都没敢放就吓到香港去了,说得难听些你老了,全无斗志了;说得好听些,你已经年到半百,功成名就,不会因为一时之怒而再逞匹夫之勇;为了一个人葬送整个忠义社的前途!”
常啸天站起来怒极反笑:“你太自以为是了!我们就来赌一赌,看看时隔二十年常啸天是不是廉颇老矣!”
“常啸天,我们都年纪不小,不要意气用事。我们互相卖个人情,你帮我这一次,我助你渡过难关,大家都不费什么力气。你还是考虑一下吧。还有,不要义正辞严地和我讲原则,你是怎么起家的大家心里都清楚!”
常啸天瞥了她一眼,转身大步迈出客厅,走下楼去。他的原则是为兄弟林健而立,但此时他不屑于解释。时隔多年,这样利欲熏心的女人还会记得林健吗?
客厅里的阿三和常小健站了起来,梅萍的女秘书从楼上跟下,脆声道:“常先生,夫人请你考虑一下,明天她等您的回音。”
常啸天气头未过,但知道不能就此翻脸,心烦意乱地点点头,率众而出。
三人还未走出大门,那女秘书再次追来:“常先生留步,夫人请您等一等!”
常啸天站下来,不明白这女人又要搞什么,远远见到梅萍匆匆走过来,大声道:“为什么不等主人送客?”
阿三和她交过手,认了出来,大吃一惊:“老大,这不是梅……梅萍吗?”
常啸天向他微一点头,对梅萍抱了一下拳,转身欲跨出大门,梅萍有些气喘地跟上来:“这里还有两位,怎么不介绍?”
常啸天惊讶地转回来。梅萍已不睬他,只拦下常小健上下端详:“这位小兄弟好面善,你叫什么?”
常小健看出父亲对这女人不待见,简单答道:“常小健!”
“什么,你姓常?你不是……”梅萍一脸惊谔。
常啸天抢上来截住话头:“这是犬子。小健见过徐夫人!”
常小健不知父亲为何又语意殷切,判若两人,孤疑着浅行一礼:“徐夫人,您好!”
梅萍看看常啸天,又看看小健,突然失笑:“我弄错了,常公子好相貌,倒叫我忆起一位故识。”
常小健被她盯得全身不自在,不由看向父亲。常啸天与阿三全都心中雪亮,梅萍是认出了小健这张面孔。常啸天隐隐觉得不妙,梅萍也许根本就没有忘记林健。
当年,梅萍对林健情有独衷,虽不忍追杀林健,林健却喋血在她身边,若非她手下留情,对钟月儿网开一面,小健决计不可能出世,这样算起来,梅萍对小健还有救命之恩。常小健外貌和父亲相似,大家只当他是常啸天的私生子,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印象,所以这么多年来,并没有人怀疑过他的血缘。可梅萍却不同,二十年前的一场相思,改变了她的一生。她之所以十八年前隐姓埋名下嫁徐道藩,不过是为了成为一个富有的孀妇。直至今天,她的生活中再没出现过任何男人。这一切,只因为她忘不了那个叫林健的杀手。她是一个异常极端的女人,把初恋当做了绝恋。林健丧命的同时,她就绝了自己是个女人的念头,她从此再没对任何男人动情。刚才,当她站在落地窗前,目送怒气冲天的常啸天走出公馆,突然发现了紧随其后的常小健。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已足以让她惊呆,继而忘形地追来。她要看个究竟。此刻面对常小健,梅萍虽口称弄错,心中已经认定他就是林健与钟月儿的孩子。因为,她是最先知道月儿怀孕的人之一。
二十年前,当她把悲痛欲绝的钟月儿送回小村时,钟月儿清醒过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殉情自杀,是一个意外的消息打消了她的想法,白大嫂请来的乡村郎中宣布,她有了身孕。腹中的小生命令得年轻的母亲变得坚强,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后来,已成为徐夫人的梅萍,曾多番查找过月儿母子的下落。当她得知那个村子毁于一场瘟疫,月儿也死在其中时,她以为这孩子定也不在人世。谁知,时隔二十年,在常啸天的身边,又看到了活脱脱的一个小林健。
小健,小健!连名字都承袭了林健,常啸天还想瞒我!梅萍按抑激动,耐人寻味地笑着对常啸天道:“你的儿子我越看越喜欢,真象是前世有缘一样。真想认做干儿子!”
常啸天万没想到她在这种情况下,竟提出这样的要求,心中乱成一团麻,只道:“这个……”
常小健从没见过父亲这样慌乱,而且还是在一个女人面前,不由也仔细观察起面前的神秘女大亨,她正处在一个最让人猜不透年龄的时期,眉毛比一般女人要粗,眉间有一道浅浅的竖纹,眉梢高挑,唇色极淡,似乎专门和脂粉做对一样,五官中没有一个地方刻意修饰,却让人见之忘俗。见她又向父亲道:“我有个不情之请,再过一小时,英人俱乐部有个公办派对,我想请令公子陪我同去。”
常啸天见她的要求花样翻新,竟是要单独和小健在一起,不由气道:“徐夫人,犬子年纪还小……”
梅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常先生,英人俱乐部可是上流人物的社交场合,让年轻人见识一下不是坏事!放心,今天会有很多达官显贵,社会名流,我会向他们介绍,这是你常啸天的儿子,不会把小健占为已有!”
这一句占为己有让常小健听得更加莫名其妙,回头看父亲的表情虽没有变化,但突然按于自己背后的手,却显示了极度不安,阿三叔那边已是一脸焦虑。就这样对峙了十几秒,常小健觉出场面尴尬,便道:“既然徐夫人看得起,我就去见识一下吧。”
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了。常啸天突然大笑,用劲一拍儿子爽快道:“好!徐夫人这样垂青小儿,是他的荣幸。健儿,这位徐夫人是爹的老旧识,在上海滩名声远播,在商界也是呼风唤雨,你邵叔叔的事情她很关心。把徐夫人陪好!”
说罢向梅萍竖起指头:“徐夫人记住,小健是我常啸天的儿子,也是忠义社未来的接班人,你要认干儿子,可得经过我这个当爹的同意!”
常小健纵是聪明,也如堕雾里。
常啸天和阿三坐上车。阿三忍不住问:“天哥,这是怎么回事?梅萍怎么在这里?”
“这女人真有手段!当年我们没杀她,她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大名鼎鼎的红梅夫人,而且神通广大!”
“大哥,你让小健和这个女人……”
常啸天烦躁地挥手:“小健没事!钱敏德是钱朗的侄子,他们姐弟俩想通过邵晓星的案子掣肘于我,让我帮着在云南起烟土。”
“烟土?天哥!你答应了?”
“我拒绝了!她在这个时候,又提出要阿健做什么干儿子,不知道事情会不会因此有转机。”
“转机?天哥,你……”
常啸天手指胡乱地在腿上敲来敲去:“我现在只希望能化此事于无形。我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直觉这女人不敢把小健怎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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