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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册 恨水东逝-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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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或亲切交谈,都是在小场合里,也都是像家人一样地随和。今天,他们又来到这里,心情却是大不相同了。从金水桥一路走过去,眼睛都不够用了。放眼四望,处处都显示着庄重,也处处都显示着威严,再加上那在头顶上漂散着的紫光流雾,更给这龙楼凤阙平添了几分神圣。几个王爷一路走一路感慨万分:什么位极人臣的一方诸侯,什么出警入跸的起居钟鸣,到了这里,你原来的一切,全都得消失干净!
乾清门终于到了,太监高无庸上前来一声宣呼:“请王爷们暂时留步!”王爷们全是一惊,有的几乎又要跪下了。幸好,允祥喝了碗参汤,也有了点精神,忙出来说:“不必在这里停留,礼部已经准备好了——请,三哥;请,十六弟;请,八哥……”他竟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这些王爷们握手寒喧,又亲自把他们送到宽大敞亮的乾清宫里,领着他们来到雍正皇帝的须弥座东侧跪下。这时,东来的这些王爷们心中的不平之气,才算消了。他们偷眼观瞧,见御座旁边还留着一长排十多个茶几小椅,料想,那一定是给他们留好了的座位,这才定下心来,觉得皇上这安排还算真是没说的。
此刻,大殿里的官员们越来越多,但人人肃穆庄严,没有一点声音。不大会儿,只见西暖阁的房门悄悄地打开了,一个太监走出门来,“啪啪啪”地甩了三下静鞭,殿外廊沿下站着的供奉们一齐奏起了鼓乐。在黄钟大吕,瑟筝笙篁声中,雍正皇帝从西暖阁门跨步走了出来,向着殿中央的御座走去。允祥、允祉、弘时、方苞、张廷玉、鄂尔泰等人也跟着出来,鱼贯而行,呵着腰趋步走到屏风前,又依着次序跪了下去。雍正皇帝从众人的面前走过,从东来诸王的面前走过,也从几百名大小官员的身旁走过,走上了那雕龙黄袱面的天下第一座上,并在它上边坐了下来,以他那至高无上的尊严和权威,鸟瞰着下边的臣子和他的兄弟们。从康熙四十六年算起,这九个弟兄已经斗了快二十年了。人人机关算尽,个个呕心沥血,结果是败的败,死的死,疯的疯。上天将这个位子交他的手里,岂是容易的吗?到如今,他已是登极五年了。五年来,又有多少人,多少事,在让他终日忧心忡忡啊!从五更到半夜,他有过一刻的清闲吗?他有过一丝的欢乐吗?但今天,他确实是高兴了。也许只有在这个非常的时刻,他才真正体验到了当皇帝的滋味。长时期积在他心头的困倦、疲劳、沮丧和郁闷,都随着这悠扬的鼓乐声消散开了。
弘时走上前来高喊一声:“乐止!向吾皇行三跪九叩大礼!”
满殿的臣子三番扬尘舞拜,“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高遏云天。
雍正含着微微的笑意,双手平伸着示意大家免礼,又对亲王们说:“各位亲王和九贝勒,赐坐;军机处王大臣赐坐!”说话间,他眼风向下一扫,忽然又说:“朱轼大学士,您是当过朕的师傅的人,也是有年纪的人了,请您也到这边来坐。”
朱轼似乎是被这突然而来的幸运闹蒙了,他还在犹豫着,可是,雍正皇上已经走下御座来,搀抚着这位老人坐到了他应该坐的位置上。当雍正重又回到御座上时,听到了大殿里一片啧啧的称赞声。
雍正收了笑容,提足了底气用铿锵有力的声调说:“元旦刚过不久,就让大家重新来到这里,是有几件重要的国策要与众臣工共商。现在已是雍正六年了,从今年起,要在普天之下推行雍正新政,要刷新吏治,要均平赋税。还要沿着圣祖开创的文治武功,弘扬我大清的祖宗圣德,振数百年之颓风,造一代盛极之世。”他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着。他长篇宏论,侃侃而谈,讲得不慌不忙,也讲得淋漓尽至。
坐在允祥身边的十四爷允禵,今天心里头真是百味俱全。他怎么也不能相信,上天竟会让这个琐碎、刻薄而又事事计较的人当上皇帝!再想到被他夺走的乔引娣,他心里更如刀剜一样的难受。但他又想到,三哥这些天来劝他要静观待变的那些话。三哥说,看来,老八是一定要有所行动了。他这次召诸王进京,就是要破釜沉舟,恢复八王议政制度。三哥劝允禵要谨慎一些,宁作渔翁,也不为鹅蚌。允禵听了三哥的话,悄悄地舒了一口气,等着八哥出来发难!
雍正还在上边不停地说着:“刚才说的都是政务上的事情,政务上大家都出了大力。就像鄂尔泰、李卫和田文镜他们,不避嫌怨,推行朕的新政,集‘公忠’于一身,更是卓有功效。朕以为他们三人,堪称雍朝的三大模范。奉天的诸位王爷也参加了今天的朝会,等这里一完,朕就要和你们共商旗务和旗政的事。你们今天来,无非是听听而已。其他的官员们若有什么要说的话,只管大胆说出来。言者无罪,朕相信自己还是能听得进去忠言的。就是说错了,也不会获罪,因为你是在朝会上说的嘛。假如现在不说,专门等到会后去到处散布流言蜚语,那朕可就要以欺君之罪来办他了。”
没有人说话,殿堂里静得可怕。
九十九回 闹金殿王爷撕破脸 抗权贵小吏进直言
雍正见他们全都一言不发,他正要再说话,可就在这时,忽然从班部里闪出一个人来,大声地说:“臣有本要启奏万岁!”
大殿上的人全都吃了一惊,啊,谁这样大胆,敢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作这种仗马之鸣?
雍正向下看了看,问道:“刚才是谁在说话?”
“臣刑部员外郎陈学海。”
“你有什么事要奏呀?”雍正和蔼可亲地问。
“臣要参奏田文镜,他是奸佞小人,不是模范总督!”
允禩刚才一听雍正说王爷们‘只是听听而已’,已经准备要打退堂鼓了。现在听到有人出来发难,而且这个人还不是他事先安排好了的勒丰,他的劲头又来了。好,陈学海真是个好样的,他敢带这个头,就会有人附和。看吧,好戏就要开场了!
陈学海公然声称要参奏田文镜,让雍正皇帝感到意外,也觉得为难。他平静而又微带压力地说:“好,你敢参奏田文镜,很好嘛!不过你且等一下,等朕把话说完你再参他也不迟。朕刚才已经说过了,如今是雍正新政要付诸实施的时候。举凡文武大臣,都应该一心一德,同心协力地办好差使,促使新政能顺利推行。朕早在即位之初,就颁布了诏旨,也曾多次面谕诸王和大臣们,要以‘朋党’为戒。朕曾经亲自书写了‘朋党论’,以警世人。圣祖皇帝在世时,就再三训诲群臣:要顾大局,顾社稷,不要互相攻讦,更不要结党。今日旧话重提,就是因为朋党之风还远远没有除尽!有的人,看到是自己一党的,不管他干了什么都要出面维护;而只要他不是一党的,哪怕他干得再好,也要群起而攻之。这样一来,岂不是把臣工吏员的升降荣辱和‘朋党’连在一起了吗?如此下去,君父呢?国法呢?民心呢?社稷呢?一切的一切他们都听而不闻,置之不顾了!所以,朕才一再告诫大家,必须常常自省自问。不要阳奉阴违,不要欺君罔上,不要悻理违天,更不要肆无忌惮。或许有人会心存侥幸,以‘罪不加众’来自欺欺人。要知道,朕虽然一向宽大为怀,怎奈上头还有天理在呢!朕听你刚才所言,指的是田文镜的私德。朕问的是国政大计,在这方面,你有什么看法呀?”
这哪里是在征询建议?哪里是在求贤求谏?陈学海才刚刚开口,皇上就说了这么一大套,分明是不让人说话嘛!可是,今天的这个朝会,不但是皇上费了很大精力筹备起来的,也是在八爷允禩他们的逼迫之下召集的。来这里与会的人中,对雍正的所谓‘新政’,对他的所谓“改革”,并不是全都赞成和拥护的。至于要借这个场合闹出点事来的,那就更是大有人在了。皇上的话刚住口,就又跳出一个人来高声喊道:“奴才勒丰也有要奏的事!”
雍正抬头看了看他说:“那好吧,你也跪到前边来。”
“扎!”
就在勒丰朝前走着的时候,陈学海抢先说话了:“皇上,臣不明白,私德不淑,何来的公义?求皇上圣聪明查。田文镜在河南垦荒,闹得饥民四处流散;他实行官绅一体当差,已引起士子们的恐慌,也有将要罢考的征兆。河南官场里有句口号说:‘田大人,如虎狼,强征赋,硬开荒。小户走四方,大户心惶惶’。这样的一个应该投之豺虎的酷吏,如何能当得起天下之表率,被圣上封之为‘模范’?”
勒丰也膝行一步来到前边说:“陈学海所说,句句是实。奴才的湖广与河南是近邻,知道那里的情形。奴才曾向皇上奏本说了外省饥民流入湖广的事,并奉旨在汉阳三镇开设粥厂。据奴才亲自查访,这些饥民中十个有九个都是河南人。田文镜去年向朝廷报的是‘丰收’,而且还有嘉禾祥瑞为凭。他这样做法,难逃欺君之罪!”
田文镜一向不得人心,这是大家早就知道了的事情。此刻,有人看见这第一炮打响了,就也跃跃欲试地想也来参奏田文镜。张廷玉当了几十年宰相,还从来没遇上这种情形。他看看身边坐着的允禩,见他不动声色地坐着,一言不语地瞧着事态的发展,也不知他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再回头看看雍正皇上,见他也是不声不响地坐着,似乎对眼前出现的事情并不感到意外。张廷玉的心里有点发毛,他悄悄地站起身来,背着手,目光却向全场不住地扫视。他是老相爷呀,这朝廷里有多少人是他的门生故旧啊!虽然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已是方面大员了,但一瞧见张廷玉那尖锐的目光,还是不由得心里一沉。本来马上就要大乱的会场,变得安静了。
允禩和允禟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心领神会,知道现在是到了干载难逢的好时机了。只要能从田文镜的事上撕开了一条口子,就能把雍正整得六神无主,甚至栽了下来!他的什么“新政”,本来就不得人心,假如有人再提出“八王议政”的口号来,岂不是会闹得大家蜂拥而起?在众怒难犯的当口,不怕他雍正不服软,接下来会是什么样子,他们俩连想都不敢去想。那将是多么令人开怀,令人心花怒放的事啊!允禩咬紧了牙根,两只攥着椅子靠背的手里全都是汗。他把心一横,仇恨的目光直射雍正,轻轻地咳了一声。早就心痒难耐的永信王听到了这个“信号”,便率先站了出来,大声说道:“臣王有本要奏!”
雍正听见这一声,把脸转了过来,盯住永信王看了很久才说:“啊?怎么你也想出面了?那你就跪到前边。你们一个一个地说,把心里想的全都倒出来吧!”
永信在一刹那间似乎是有点胆怯,但话既然已经出口,也就没了余地。他只好走上前去,在御座下边跪了下来。果亲王诚信,简亲王勒布托看到了这势头,也都一齐站起身来说:“臣王等也有本要奏!”
张廷玉一见这形势来得不善,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会场,现在又开始乱了起来。他站起来俯身对雍正说:“皇上,朝会是有制度的,只能一个个地说,怎么能这么多人都上来呢?再说,都要说话,皇上又怎么能听得清楚呢?”
一句话提醒了雍正,他也立刻感到了危险正在向自己逼近。他的脑子里“嗡”地一声,血也马上就涌到了脸上。他小声地对张廷玉说:“你说的很是,朕多加小心也就是了。”
方苞见此情景,不言声地站起来走到允祥身边,小声地嘀咕了几句。允祥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允禵说了声:“方便。”便起身离座来到大殿门口。正好图里琛得到消息,正向这边跑来,他急急地问:“十三爷,听说里头闹起来了?”
“你火速给我调来一棚御林军来!”
“扎!”
“慢!”允祥眼里闪着凶光,狠狠地,也是一字一板地说:“听我的号令,我叫你拿谁,你就给我立刻抓起他来,不要犯嘀咕!”
“扎!奴才明白了。”
等允祥回到殿里时,这里早就乱成了一团,允禩也已经撕下面具亲自出马了。他用手戟指着张廷玉大声地喝斥着:“张廷玉,你想要挟权乱政吗?皇上说过了,今日是言者无罪,你为什么说十四爷和三爷身子欠安,要让他们回府去?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吗?充其量,你不过是我们满人的一条狗罢了,跟上了一个主子就有了这副嘴脸?”
雍正在御座上怒声说道:“廉亲王,你犯了疯病吗?张廷玉乃是先帝驾下老臣,也是从先帝至今的社稷干城!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满汉还有分别似的,是这样的吗?”
永信蛮声大叫:“万岁,满汉怎么就没有分别?列祖列宗的八旗议政里头有汉人吗?”
果亲王诚诺立即响应:“对!东王说得对!八旗议政有什么不好?就请皇上现在给我们说清楚了。”
简亲玉勒布托捋着大胡子连连点头:“嗯,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呀,这件事不说说清楚怎么能行呢?”
满殿的大臣们见此情景,一个个全都吓坏了。他们木雕泥塑似的僵跪在地,眼睁睁地看着诸王与皇上斗口,谁也不敢说话。雍正早就气得面色苍白了,他拍案而起厉声问道:“你们就是这样和朕说话的吗?还有没有君臣名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礼部的一名小官吏站起身来。只见他竟自走到允禄面前说:“王爷,刚才万岁已经明令,说旗务的事情要另行安排。请十六爷下令,让诸位王爷遵从圣命。”
允禄还没有醒过神来,允禩就厉声问他:“你是什么人?”
“回王爷,臣乃内务府笔帖式俞鸿图。”
“你是六品官?”
“不,是七品。”
“哈哈哈哈……”允禩仰天狂笑,“在这雍正皇帝的庙堂之上,可真是乾坤倒置了!一个六品小吏,也敢在这里跳踉行威吗?滚开!”
俞鸿图却没有被八王爷的气势吓倒,他朗声说道:“八爷,我虽是奉旨整顿旗务的小吏,可也是跟着十六爷办差的官员。何况今日的朝会上,皇上并没有说不准几品以下的官员说话。有人要违旨行事,我请庄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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