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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路1新星-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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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您好点吗?”赵大魁连忙用毛巾擦着他的嘴角。
  “好点。”闷大爷清楚地答道。衰竭和疯迷从他脸上走了,他的神情变得非常平和。马灯被移到床头,黄亮的灯光照着他的脸。他看着床边围站的人。
  “爹,这就是县委李书记,他来看您了。”赵大魁说。
  “李书记。”闷大爷颤巍巍地抬起手。
  “大爷。”李向南双手握住老人的手,安慰地笑笑,“我们正说您什么时候开始上山种树的呢。”
  “1952年,九月初七……”老人慢慢说道。
  “九月初七您上的山?”
  “九月初七……政府救济了我……一百五。”
  李向南心中微微震了一下。事隔三十年,老人还铭记着这笔救济金发给他的日子。
  “田老五,张发喜,林大山……”老人一个一个慢慢数出十几个人的名字来。
  “爹,我记着呢,没忘。我娘死的时候,他们都帮过忙。”大魁蹲在一旁说道。
  “大爷,您记性真好。”李向南说。
  “这会儿,我醒了,啥事都看见了……一个个人眉眼都真真的。”闷大爷仰脸看着上面,好像透过房顶看着天空中遥远的地方,喃喃着。马灯光微微跳动着,照着他那谢顶的刻着皱纹的额头,宁静安详,“人到这会儿……啥都能看见了。”
  “大爷,您还记得一个人吗?”李向南问。
  “我啥都记得……真真的……那年,下雪,我讨饭,谁给过我,我都记得……”
  “您记得李海山吗?”
  “李海山?”
  “他是我父亲,四十多年前,他受重伤,就在这凤凰岭一带,您救过他。”
  闷大爷茫然无所知地摇了摇头。
  “您再想想,您一定记得。您看护过他一个多月。解放后他还给您来过信。”
  老人呆呆地望着遥远的地方,又慢慢摇了摇头。
  李向南看着老人,心中不禁涌上来一阵悲怆。他救过的人,他已经忘了。
  “爹,昨天给您送来的鸡汤您都没喝一口。刚给您热了,您喝上点吧。”赵大魁从妻子手里接过一碗汤来,蹲着端到父亲面前,泪流满面地说。
  闷大爷用手慢慢推开了碗:“给海海吃吧。”
  “我要爷爷吃。”海海在床头说道。
  闷大爷摸了摸孙子的小手,指着墙上对赵大魁说:“去,拿来。”墙上挂着一个用荆条编的鸟笼子。赵大魁起身摘了下来。“海海,笼子,给了你……你要爷爷抓个鸟,爷爷没抓……鸟是活的,不能离了山……”闷大爷说着,突然呼吸急促起来,他喘着,喘着,最后呼吸微弱下去,眼合上了。
  “爷爷。”海海哭叫着。
  “爹。”赵大魁也叫着。
  医生们又围上来。闷大爷又微微睁开眼,他愣怔怔地看着人们,说着:“鬼……愁……涧……鬼……愁……涧……”
  “大爷,您说鬼愁涧怎么了?”人们问。
  “快……”
  “爹,我知道您说啥了,”赵大魁站了起来,含泪道,“您等着,我就去。”
  “你去……”
  赵大魁背上背篓,转身拉门出去了。马灯可能是快没油了,火苗在闷大爷床头跳动着,一点点缩小下来,暗下来。赵大魁气喘吁吁地赶回来,他双手端着背篓在床头一下子跪下。“爹,我又给您捡回来了。”背篓里是闷大爷的那身破烂衣服。“爹,我从鬼愁涧给您捡回来了,我往后再也不给您扔了。您愿穿破的,您就穿破的。爹,您醒醒啊。”赵大魁满脸流泪地大声说着。
  闷大爷慢慢又睁开了眼,他好像要抬手,没抬起来。“箱……箱……子……”他嘴唇慢慢翕动着。
  “爹,您是说箱子里有东西要拿出来是吧?”赵大魁问道。
  老人合了合眼,表示了回答。
  赵大魁站起来,打开了箱子,往外翻着东西:“爹,是这棉袄吗?”
  闷大爷微微摇了摇头。
  “是这裤子吗?”
  闷大爷又微微摇了摇头。
  东西全部翻过了,最后拿出的是那个小木匣子:“爹,是这个匣子吗?”
  老人用合眼表示了回答。赵大魁把匣子抱了过来。
  “打……开……”闷大爷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吩咐着儿子。
  匣子打开了,是红布包,红布包打开了,是黄油布,几层油布打开了,人们全愣了:是钱。拾元票一大沓,伍元票一大沓,贰元票,壹元票,角票,钢镚……
  “爹,这是您三十年攒下的钱?”赵大魁捧着钱,双手抖着在父亲床边跪下。
  “是……”
  “您不吃不喝攒它干啥呀?”赵大魁流着泪大声说道。
  “五千……三百……三十……三毛……”
  “您这一共是五千三百三十块三毛,是吧?”儿子听懂了父亲的话。
  父亲又微微点了点头。
  “爹,您要说啥就说吧。”赵大魁说。
  “盖……房……”
  “您是要拿这钱盖房子是吧?”
  老人又合了合眼。
  “您要在哪儿盖啊?”
  老人抬眼看了看草房。
  “您是要在这山上盖,是吧?”
  老人合了合眼。
  “给您盖几间房?”
  老人微微地摇了摇头。
  “给我盖?”
  老人又摇了摇头。
  “给海海盖?”
  老人睁着眼似乎又摇了摇头。
  “您给谁盖啊?”
  老人嘴微微翕动着,赵大魁贴近用耳朵听着,还是听不见。
  “爹,您要给谁盖,您就看谁一眼。”
  老人睁着眼仰望着,一动不动。
  李向南在老人身边俯下身子:“大爷,您是不是想在这山上盖几间好房子,叫以后看林子的人住,是吧?”
  老人合了一下眼,又合了一下眼。
  李向南觉得鼻子一酸,眼泪一下涌上来:“大爷,您放心,我们一定盖。”
  老人的嘴又无声地微微翕动着。
  这次赵大魁听懂了:“爹,您说的是筐吧?……筐咋了?……您是让把您编好的那几个筐再卖了,把钱再加进去,是吧?”
  老人又合了一下眼。
  “爹,您还要说什么?”
  老人的嘴微微动着,他在无声地说着他自己才懂的话:“羊……别让它走了……羊……别……让它……走了……”
  “爹,您说的是羊,是吧?……羊,怎么了?……什么羊啊?”赵大魁哽咽地问道。
  老人睁着眼,依然无声地说着,他的嘴的翕动越来越微小。羊,他的凤凰岭的野山羊,不要让它走了。凤凰岭的一鸟一兽,不要让它们吓走了。他说着,可没人能听懂,没人知道他这个秘密。他的嘴的翕动已经完全停止了,可是他的眼还睁着,不肯瞑目。他的眼睛还在说着他那个秘密。他头顶上的那盏马灯,刚才曾经照亮了他的一生的回忆,现在抖动着,慢慢暗淡下去,熄灭了。灭了,又忽地跳了一下,亮了,最后终于灭了,冒出一丝余烟,最后连一丝余烟也消失了。它留下的是它曾经照亮的那一小片天地。
  “爹。”赵大魁扑在老人身上放声痛哭。
  “爷爷。”海海也扑在老人身上大哭起来。
  “爹。”儿媳妇捧着那个盛着炖鸡的青花白瓷的泡菜坛子跪在床头,泣不成声,“您连口汤也没喝上。”
  李向南和在场的人们都低下头默哀。
  颤颤巍巍推门进来的是高良杰的母亲。她浑身哆嗦着,用拐杖指着高良杰:“你们造的孽啊。”高良杰弯着腰站在脸盆旁边,用牙咬着毛巾,用仅有的一只手吃力地拧着。左臂的空袖笔直地垂落着。“你快去给闷大爷跪下。”母亲用拐杖用力戳着他。人老眼花,手又打颤,拐杖戳到高良杰耳根后,滴嗒嗒流出了鲜血。
  “我来拧吧。”淑芬上来伸过手。
  高良杰克制着悲痛,摇了摇头。他用牙咬住毛巾,一下一下拧干。他走到闷大爷床头,双膝跪了下来,用毛巾一下一下擦着老人嘴角的白沫,擦着老人的额头和脸。三十多年前一个风雪天,是这位善良老人暖热的胸口,暖活了一个本该失去生存权利的小生命。高良杰使劲低着头,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落在了老人踏过的土地上。高良杰的母亲也在床边前仆后仰地诉说着大哭起来。
  屋里又涌进十几个农民,他们一个个全在老人面前跪下痛哭起来。这里有被闷大爷用草药救活过的人,有砍柴摔昏在山涧被闷大爷背了二十里送回家的人,有各种各样被老人救助过的。现在,在闷大爷离开人世之后,他们都痛疚地感念起这个一辈子善良为人的老汉来。有个农民跪在那儿捶胸痛哭着:“你是为了我们子孙后代死的呀。闷大爷,我们对不起你啊。”
  然而,老人安静地躺着,什么也听不见了。
  李向南同常委们默默走出了小草房。
  黑压压的人群静默地围站在小草房前,巨大的肃穆、愧疚和悲痛的气氛笼罩着。几个人被五花大绑地站在人群最前面,其中有张锁子。
  “处理我们吧。”张锁子说。
  “你们自己叫大家捆起来的?”李向南问。
  “是。”
  李向南阴沉地看了看他们,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跟着走出小屋的大队干部:“你们大队考虑怎么处理吧。”
  他领着县委常委们走了。他们沉默地在上千的农民面前走过。沉默地过了鬼愁涧。沉默地过了被荆棘枣刺堵塞满的V形山谷。翠绿一片的凤凰岭宁静而清新地展现在面前。李向南和常委们都站住了。面对着庄严的充满生命的绿色森林,他们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一种巨大的圣洁的东西笼罩着他们,感动着他们。满山苍松散发着湿凉的清香。鸟雀啾啾鸣叫,整个山林更显宁静。这个凤凰岭是和闷大爷的生命相联系的。现在,闷大爷无怨无恨、不需要任何人感念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却留下了这个绿色的凤凰岭。
  这是他生命的延续。
  李向南慢慢回过头,看见了那个眼睛特别黑的姑娘。她一直跟着他们。他阴郁地看了看她,她也默默地看着他。
  “你是记者吧?”
  “我是新华社的,我叫黄平平。”
  李向南目光沉郁地看着眼前的凤凰岭。
  “这个大爷救过你父亲?”黄平平问道。
  “可他已经忘了。”李向南没有转过头,目光恍惚。
  “你怎么评价他?”黄平平停了一会儿,又问道。
  李向南像石像一样阴沉地默立着。
  “你对闷大爷有什么评价?他应该是最崇高的人,是吧?”
  李向南猛然转过头,火了:“我们没有权利评价他。他是这块古老而贫穷的土地的灵魂。 “
  黄平平默然看着他,看着这个激动的县委书记。
  李向南转过头凝视着山林。他远远看见有个鲜艳的红点在翠绿的山坡上出现,跳跃着,迅速移近着,那是一个正在跑来的姑娘。
  他认出来了,是小莉。




第三十七章
  夜晚,吉普车冒着大雨驶过灯光朦胧的县城街道,在县公安局门口停下了。”您来了,顾县长。“一直候在雨中的公安局孙副局长小心地拉开车门,对坐在车里的顾荣打着招呼。
  “不是县长,是家长。”顾荣脸色黯然,疲惫地说。他和妻子桂贞一起下了车,来到了公安局那排平房顶端的一间房子里。
  “我们来给他送点东西。”顾荣扭头看了看拿着包裹和旅行袋的桂贞,对孙副局长说。今天下午,小荣被县公安局从广州逮捕回来了。
  “叫他出来和你们见见吧?”孙副局长说道。
  “不坏你们规矩吧?”顾荣垂着眼慢慢拿出烟,低声问道。
  “不不不。”孙副局长回头对身旁几个人挥了一下手,他们出去了。
  顾荣抽着烟,隔着雨帘从窗户里看了看后面看守所阴沉沉的黑大门。过了一会儿,小荣耷拉着脑袋从黑大门里走出来,听见他垂头丧气的脚步声。门推开了,他慢慢进来了,及至看见面前站的是父母,眼泪刷一下流了出来:“爸爸,妈妈。”他抖着肩膀哭起来。顾荣鼻子一阵发酸,心中刀割一样疼痛。这是他惟一的儿子啊。桂贞上去搂着儿子也哭了起来。顾荣有些冒火地责备道:“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哭什么。”
  “顾县长,你们谈吧。”孙副局长和手下人互相看了看,都退出了房间。
  “别哭了,荣荣,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顾荣低声安慰着儿子,“我们今天来给你送铺盖和衣服。还缺什么,明天再送来。”
  “爸爸,你救救我吧。”小荣哭道。
  “爸爸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情,事关法律啊。”
  “法律法律,爸爸,比我问题大的有的是,为什么我就该坐牢?”
  “孩子,别说这些了。爸爸是当领导的,不能一点不顾法律……咱们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努力一下,争取从宽处理吧。”
  “爸爸,你不管我?”
  “别说傻话了,当爸爸的哪有不管儿子的?”
  “爸爸,是不是新来的县委书记整你,就拿我开刀啊?”
  “不要胡猜乱想。”顾荣劝慰道。
  “有人写信给我,我都知道。”小荣边哭边说,“爸爸,你不会去找找大伯?”
  “荣荣,说那些都不合适,爸爸心里也不好受。以后,你该接受教训了。”
  “爸爸,真要判上两年刑,我想接受教训也晚了。”小荣手撑着桌子,声音嘶哑地喊道,“刑满释放犯——我这辈子还有什么前途啊。”他伸手狠狠地一抹眼泪,咬住牙,直盯盯看着父亲:“爸爸,这次你要管了我,我出去一定听你话,接受教训。你要不管我,判了刑,不管几年,我从今后就什么教训也不要,破罐破摔了。”
  “荣荣。”桂贞劝说着。
  “就算你们没养我这个儿子。”小荣声嘶力竭地喊着,又猛然低下头哭起来。
  在回家的路上,顾荣坐在吉普车中一直阴沉不语,他明显感到自己心区的憋闷。回到家,他在客厅里来回踱着,听着大雨在不停地敲打着窗户。
  “吃点饭吧。”桂贞小心地劝道,“你还没吃晚饭呢。”
  他轻轻摆了一下手,慢慢站住了。墙上的低音喇叭正在广播县委常委今天早晨处理横岭峪教室塌方时发出的通报。第一条,第二条,现在是第三条:“第三,县委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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