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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女人-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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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下了车，我无法去拖住她。她走得很急，挺着胸往前面走，长长的风衣被吹了起来，头发也吹了起来。在她脚下，是凌乱飞舞的落叶，它们追逐着她伤心的脚步，好像在帮我挽留。我给她感觉一直是正派英气的，是一个对感情看重并能坚守的人，是一个不会背信弃义的人，是一个能够将一生托付的人。现在全改变了，我在她心里轰然倒塌，那粉尘灰粒像一颗颗恶毒的子弹朝她射去！
一连几天，我找不到许若欣，她像失踪了，踪迹杳然。我在她家楼下久久徘徊，直等到深夜，也不见她身影。白天我打电话到康特公司，她秘书说她没来，请了假。我知道她在躲避我，她可能对我完全失去了信任，现在对我只有恨了吧。
我那几天也是失魂落魄，什么事也不想，什么事也唤不起兴趣。我把自己关在房里，没日没夜地睡，醒来就胡乱吃点东西。我在昏暗中谴责自己，痛恨自己。我想从那种巨大的罪恶感中逃脱出来，想从对许若欣的万分愧疚中解脱出来，并且想在其中找到一种两全其美的方法。
这么糊糊涂涂的状态直到闵子来了，我才猛醒过来。我差点把她忘了，她的电话让我意识到肩上的责任和重担。闵子来上海是戒毒所通知的，他们通过她留在那的登记表上的地址找到了她，他们告诉她：甘小蕙割腕自杀了！
我陪闵子赶到戒毒所时，甘小蕙已被送去火葬场了。戒毒所干部把甘小蕙遗留的几件衣物交给闵子，同时还有她的一封信。他们说甘小蕙戒毒几个月一直不成功，主要是她不配合，有时顶撞干部，有时偷偷把药吐掉。她有时神智不清，有时却又很明白，明白时就想方设法逃跑。她先后多次逃跑，有次已经爬墙跑了出去，在开往市里的公车上被一个正要回家的干部发现，这才抓了回来。他们最后说，甘小蕙是夜里用刀片自杀的，发现时已经晚了，血流了一地。从她穿着整齐和放在身边的信来看，她是在很清醒的状态中结束自己生命的。
第十部分第二十章 学习爱情（4）
听完干部的讲述，一直忍着没哭的闵子，在看完甘小蕙的遗书后，这才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我拍着她的脊背，想以此安慰她。干部们不知什么时候走出去了，房间就留下我们两人。我从闵子手里拿过信，看甘小蕙写道：“一刚哥，我马上要走了，马上就能见到你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终于还是辜负了你的最后希望，没有达成你的心愿——战胜毒魔！哈哈，这其实是多么可笑的事呀，我们竟然幻想着用爱情来战胜毒魔。你曾经相信我了，相信我们纯真的爱情了。可是，有什么用呢？爱情是如此苍白，它是不堪一击的啊！……一刚哥，请你别再生气伤心了，我就过来陪你了，在另外的世界肯定没有毒品，我变成鬼也就不会再犯瘾了。这多好啊，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像别人一样恩恩爱爱了。我们以后就再也不会烦恼了，我们可以相爱一百年一万年啊！”
我和闵子拿上甘小蕙的衣物，离开干部办公室，从长长甬道出来。可能是午休原因，整个大院寂静无声。闵子走在前面，我跟着，只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在此回荡。这种寂静令我感到一种没来由的恐怖。刚从阴暗的甬道出来，猛然被外面白亮的光线刺着眼。我驻足，让眼睛适应一下。就在这时，微闭的眼里似乎出现了甘小蕙翩翩的身姿，她露出迷人的笑容向一刚走去，他们终于在另一个世界相逢了！对他们来说，爱情从此得到了永生！
当天回到市里，稍作停留，我和闵子又去了一刚的墓地。站在一刚的墓碑前，闵子把几样一刚爱吃的水果摆上，泪水也跟着落在那水果上。她蹲下，把脸贴着碑石说：“哥，你怪我吧，我没有照顾好小蕙姐姐，我……我对不起你！”
我一阵心酸，含着泪花说：“一刚，小蕙虽然没有戒掉毒，但你们脱离了凡世，可以在另外的世界团聚了。……你放心吧，闵子我会照顾好的。”
闵子含着泪眼，肩膀不住抽动着。她的身影此时凝着一层沧桑，她将这其中的苦难隐忍着，流露出来的是从未停息的纯真和善良。我凝望她，心中奔涌着一股温热的冲动。我扶她起来，抚下她的肩，眼睛望着她说：“闵子，当着你哥我想问你一句——我们结婚好吗？”
闵子身子猛然一颤，两眼倏地瞪起来！
我说：“我以前把你当妹妹，以后我想把你当做爱人，我想用一辈子来保护和关爱你！你愿意吗？”
闵子嘴一闭，剧烈地抽噎着，然后扑到我怀里，痛快地大哭起来。
我揽着她，望着一刚嵌在墓碑的相片，似乎看到他在笑。我像对他，也是对闵子缓缓道：“我现在不敢说非常爱你，但是，请相信我，我会努力的，努力让你幸福！”
不久，咖啡店的老板终于被我说服了，他把店子转让给我，他的前期装修费用和补偿我全部认账。这个消息让闵子非常开心，我们马上去找了装修队，把那位老板改变的地方全部拆掉，尽量又恢复以前的模样。每天，除了去茹青公司，多数时间我都呆在咖啡店，和闵子一道给装修工人做些下手活，我们跟他们一样穿着笨重的工服，身上、头发上都是油漆或者是石灰之类的污渍。我们把大厅漆成古铜色，吧台后面的立柜又加了一层，用来摆放我从旧货市场淘换来的老式座钟八音盒之类的东西。闵子依然睡在二楼她原先的房间，把几间房都打扫了，重新布置了。她已经在等着重新开业的那一天了。
期间我去看过颜紫，她的临产期快到了，这时她行动已很不方便。颜母天天给她买鸡鸭鱼肉，她都吃得要吐了。刘念的父母也不时过来看看，二老对她这未来的儿媳和未来的孙子倍加关爱。我从颜紫那还听到许若欣的消息，是刘云兰告诉她的，说许若欣准备调到新加坡总部了，手续已经办好了。我仔细听了，出来后想打电话，但又犹豫了。我不知该怎么跟许若欣说，我像个罪人般沮丧地把手机合上了。
日子过得很快，“一叶”咖啡店的装修进入尾声，该修该补的都做完了，工人们拿了工钱走了。闵子这时回了江西老家，她的多数行李物品都在那里，她要去拿回来。我抽不开身，茹青公司还需要我，所以闵子就一个人去了。她走后，我就把梅园新村的公寓房退了，搬到咖啡店我以前住的那间房。
我在等闵子回来，她来了后，咖啡店就可以开业了，然后，我们共同生活的一页就将掀开。我似乎安定下来，什么都已有了行驶的轨道。晚饭过后，我一个人在店里上上下下看着，这里的每个细微处我都熟悉了，以后，我将更加熟悉。在大厅，我把桌椅摆好，一边把地面一些坚固的水泥渍铲掉。这时，没有闭合的木门被推开，在那里出现了一个人，她挡住了外面的月光，让我一时没有分辨清楚。我问，谁呀？她跨步进来，一点点走近我。我最先看到的是那件宝蓝色缎面旗袍，领口那枝玫瑰非常显眼！
许若欣一手扶着门檐站在那儿，全身涂满银色的月光。她面露微笑，袅娜地走过来，淡妆高髻，柳眉玉颜。她的体态丰满又富贵，典雅又迷人，散发着一种端庄、淡雅的气质。
我一时怔在那儿，拿着铲子呆站在那儿。
她淡淡笑了下，对我说：“不想请我喝杯咖啡吗？”
我哦了声，连忙去吧台拿出最好的咖啡豆。在我用咖啡壶煮着时，她已在靠窗的藤椅上坐下，眼睛望着窗外寂静的马路。咖啡煮好了，我端给她。我们相对而坐，任那咖啡清香飘着，腾腾的热气弥漫着我们的视线。
她环视大厅，轻声说：“这里又变回来了啊。”
我点头：“对，我喜欢这种风格。”
她问道：“那她喜欢吗？”
我答不上来。
她浅笑下，轻拍额头说：“我问得真傻，她当然是喜欢的。”
然后我们都没有说话，沉默在我们中间堆积，一些闪亮的记忆在上面跳跃。她在认真看我，看得很仔细。她曾用一段时间来隔离我，隔离整个世界带来的表达和意义。在那时，她的心情几乎是在告别人生，在作总结性的回顾……现在她挣扎着回到生活中了，像一个踽踽的夜行者，用那还未扑灭的热情来解读我，用那沉重的心情来解读整个世界！
她突然站起来，没有走，而是走到吧台那儿，从里面翻找出一张唱片。她问我留声机还能用吗？我说能用。她便把唱片放了上去，把音量调大。于是，那首曾经疯迷上海滩的舞曲《夜上海》缓缓而起，就像从记忆里飘了出来，带着所有能够觊觎到的风情。
她站在厅中央，对我伸出手：“我好久没跳舞了，你陪我跳支舞吧。”
我觉得她似在梦中，头顶一束光照在那儿，使她成为整个咖啡店的中心，有种慑人魂魄的美！我缓缓走过去，被她那优雅的身姿打动，她犹如是和身后那月历美人合在一起了。我牵住她的纤手，仿佛是牵住一个已经失去的梦一般。她丰腴的身子贴上来，脸色红润，目光如水。
我不由轻声对她说：“小姐，你今天真漂亮！”
她露齿而笑，也对我说：“先生，你也很潇洒。”
我们相视而笑。然后，我们四目交融，相拥着，移步起舞。我们步子协调，身轻如风。我们在这个如沐春风的时光里，在那如烟似雾的曲调中，在那命运一咏三叹的旋律中，旋转，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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