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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50-司马迁-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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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两天都没什么事儿,就连他当值的这一晚上都没什么事儿发生,这晚上他跟吴福也就是吴事一起当值。    
    吴事年纪小,他说,宫里的宦竖本来都是我的兄弟,这回我侍候皇上了,皇上给我改了名,他们今天聚到一起,说是要给我庆贺庆贺,我就去了。不料刚一坐下,人全都跪下了,都叫我干爹,我慌了,说:不,不,哪能呢?干爹是干爹,干爹没了,咱都是干爹的儿子,是好兄弟,不兴这个。他们跪着,不肯起来,哭,说干爹没了,咱没爹了,总得有个人做爹,是不?不然咱不就是没爹的孩子了。皇上要你叫干爹的名儿,要你做干爹的活儿,管着咱们,你就是咱干爹了。司马大人,你说,这么做是不是不行?    
    司马迁看着他,说,吴事,对了,你叫吴福,我还不习惯。这世上人活着,总有做爹做儿子的,不是做爹就是做儿子,你做这些人的儿子,又做那些人的爹。人的尊贵贫贱,就以爹多儿子多为界限。你要是见人就叫爹,爹比儿子多多了,那你这人肯定是贫贱之人。要是人家一见你就叫爹,你的儿子比爹多多了,你就是个富贵之人。    
    吴事笑了,说,照司马大人这么说,我现在是富贵人了。    
    司马迁说,是,你是个富贵人。    
    吴事看着司马迁,问,司马大人,你怕不怕死?    
    司马迁说,不怕,十年前我就该死了,我这会儿更该死了。    
    吴事说,你要死了,朝里就少了一个好人。你说,皇上身边好人越来越少了,大汉朝还是一个承平盛世吗?    
    司马迁不语,他不想谈论大汉朝,《太史公记》时时处处都以大汉朝为题,说经济,说政治,说人物。到了现实中,他就不会像别人那么好讲。他乐意坐在酒馆里,听别人讲各种版本韩信的故事,刘邦、项羽的故事,这些故事都是从他的书中得来的。他只是听着,听时十分倨傲。    
    天亮了,司马迁该回家了,从长安西北的角门出去,有一条笔直的大道通向茂陵。他就要驾车行进在这条大道上,回到他那个冷清的家。他驾车走着,想着他或许会再写点儿什么。    
    公孙弘对杜周说,你做廷尉不久,知道是谁推举你的吗?    
    杜周面无表情,说,张汤,张大人。    
    公孙弘说,张大人死时写了一些字,知道写的是什么吗?    
    杜周说,张大人心中痛恨,恨司马迁写《太史公记》,称他为酷吏。张大人心中不服,就写了许多字,只写两个字“酷吏”。    
    公孙弘说,你,还有王温舒,都是酷吏,司马大人笔下会写你们三个人。你知道张汤大人死时,心里最不平的是什么吗?    
    杜周咬着牙说,是一句话,“张汤死,而民不思!”    
    公孙弘问,司马大人新修改的《平准书》,只有皇上手里才有。你怎么知道?    
    杜周说,张汤大人下葬,长安满城挂着红彩,上面写着这几个字。司马大人的文章一向是不胫而走的,长安城人人都知道这句话。张大人为大汉朝干了一辈子,最后就得了这么一句评语,这公平吗?    
    公孙弘说,皇上有密诏,叫你拿下司马迁,把他秘密下狱。    
    杜周大喜,好,皇上英明。像这种狗屁文人,早就该砍了他。    
    公孙弘说,要别人不知道,不知道他是怎么没的,是怎么死的,你还不能处死他。皇上下诏处死之前,他要死了,你也是死罪。    
    杜周笑了,做这种事儿,他很有办法。


《司马迁》第五卷《司马迁》第四十章(三)

    司马迁驾车走向茂陵,他最喜欢的就是茂陵大道中间这段下坡上坡路。远远看去,对面来了一辆马车,先是沉下去,一直沉下去,消失了,又从眼前浮上来,渐渐地浮上来。这有点儿像人生,一浮一沉,一饮一啄,都是天数。他开始沉下去,马车慢慢沉向谷底,一直沉下去。    
    茂陵的这条大道上没有车,近来茂陵人已经渐渐变得贫困了,不那么轻闲自在了。桑弘羊的新法掏空了他们的口袋,茂陵人变得贫穷了。    
    谷底有好几辆车,这些车迎着他,在谷底排成一排,只好停车了。他看到了杜周。杜周说,司马大人,这是干啥去?    
    司马迁说,回家。    
    杜周笑着说,不用回家了,皇上请司马大人回去。    
    没想到会与杜周打交道,他一想就明白了,皇上不愿意再见到他,他说,杜廷尉,我跟你走。    
    杜周笑,别叫我廷尉,别叫,我受不起。    
    司马迁愣了一愣,那叫你什么?    
    杜周笑得很和气,你叫我酷吏,酷吏。    
    几辆马车从谷底爬上来,赶奔长安。浮上来的赶车人没有了司马迁,他的那辆车给一个汉子赶着,跟在别人的车后。    
    监牢好像有点儿熟悉,突然明白了,还是那间蚕室。十年前的蚕室,如今成了一个特殊的牢房。房间内空无一物,四面墙都是软的,用厚厚的棉麻缠裹着,连地都包裹着这种东西,还是没有窗子,没有透气的地方。从门上隙透进的那把竹竿,会不会是十年前的竹竿呢?十年前胖老头和瘦老头就是用这根竹竿向蚕室里送气的。司马迁笑了,躺在地上,很吃惊,头脑里还满是当年李陵一家被关在牢内的情形。李陵的母亲是那么美艳,凛然不可侵犯,但是给张汤的人侮辱过了,最后一家三人都被处死在牢内。    
    司马迁想着,杜周那么仇恨自己,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一定会让他受尽酷刑。不过,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就一死了之吧。他就摸出怀里的玉石小瓶,这是求朱乙给他弄的,他要自尽而死。朱乙告诉过他,小瓶内装的是毒药。他手握着小瓶,绝不能再犯从前的过错,在受腐刑时,因为忍受不住疼痛,甚至没有力气把毒药送到嘴边。这会儿他不用再等待了,文人的自尽是勇敢的,带有一种极冤屈极愤恨的心情,死是态度,死给你看,要你知道我是男人,满腔热血,不受你污辱。想一想世上还有什么事儿,有什么心愿未了,突然明白了,韩城外的续村那三个孩子是皇上给他留下的挂牵,让他不能早日弃绝这个尘世。其实那三个孩子死不死,绝不是他能够决断的,他们的生命在于刘彻的一句话。女儿与杨敞过得很好,杨敞会保护自己,也许忠儿和恽儿都能好好活下去。他最挂念的是他的书,《太史公记》什么时候能印出来,三十年,五十年,还是一百年?他念叨着,自己家中的一套肯定没了,得给人搜走。杨恽手里有一套,他一定会好好保存的。朱乙手里还有,就连公孙弘手里也有一套书。司马迁笑了,狡兔三窟这句话,用在他收藏《太史公记》上倒还合适。中国文人从一开始想公开发表自己的作品,就处在这种收与藏、烧与存、灭与传的对立之中,承受着这样的煎熬。司马迁想完了自己的事儿,觉得没什么可想的了,躺在这间牢房里,对刘彻说,你让我受了刑,我也不服。他就服下了毒药。    
    刘彻坐在殿上,他突然失聪了。公孙弘正讲着治国大策,刚才一句还听得明明白白,这会儿就只能看见公孙弘吧嗒着嘴,一个字也听不见了。他盯着公孙弘看,绝不能告诉他们,他什么也听不见了。公孙弘说一段,他就看着太尉和杨敞。杨敞有点儿讨好,神情就靠不住,太尉要点头,刘彻就点点头。公孙弘说了老大一段话,刘彻不明白他说什么,就点头,也糊弄过去了。他就笑,用得着费那么大心思吗?糊弄糊弄就过去了,可是当他身子向前一挪,想要挪动身子时,发现半边身子已经完全麻木了,挪不动。他用眼神招呼吴事,吴事很机灵,急忙走过来扶他。他吧嗒嘴,无声地说,告诉他们……退朝,要他们先走。    
    公孙弘正得意,讲了一通治国大略,百官都信服,连皇上都点头。不料吴事马上说皇上有急事,命令百官退朝,马上都走开。公孙弘率百官下跪,百官一起叩拜。刘彻听不清他们说些啥。人都退下去了,刘彻能说出声儿来了,轻声说,扶我起来,扶我走,不要招呼别人。    
    吴事扶他,扶不起来,就哭了。皇上啊,我扶不起来你,我没劲儿,让我背你吧?    
    刘彻点点头。    
    吴事背起来刘彻,一步一步地向后宫走。宫里的人慌了,过来许多人。吴事说,没事儿,没事儿。他一直把刘彻背到后宫,放在床榻上。    
    公孙弘走到台阶下,轻声说,站住,等一下。太尉和杨敞就都站住了,三个人对着百官笑。百官有知趣的,停下脚步,等丞相下来先走。    
    公孙弘挥手,走吧,走吧。    
    三个人又回来。    
    公孙弘说,皇上情形不对,看是怎么回事儿?    
    恰好吴事也派人出来,找公孙弘,说,皇上半边身子不能动了,脑子还清醒,躺在床榻上,一句话也不说。丞相和太尉别动,先等等吧。过了一会儿就传了令来,不召公孙弘,召大将军霍光、大农令桑弘羊、侍中大夫金日    
    进宫。    
    李夫人听到了消息,皇上不行了,已经召集辅佐太子的大臣了。她的心咚咚跳起来。当年去甘泉宫见王太后那情景就浮现眼前。太后,太后,我要做太后了……她自言自语地说。哥哥,你背着我进长安,可想不到吧?我要做太后了。我做了太后,就能把你从匈奴弄回来,我一定把你从匈奴弄回来。    
    突然想起东方朔的话,皇上要是不行了,就赶紧看鸽子。这会儿皇上不是要不行了吗?她去拿那只洁白的鸽子,有点儿犹豫,不敢动,但又忍不住,就把它拿下来了。她说,这会儿皇上就是不行了,我要看看你写些什么。抓鸽子的手哆嗦,还记得东方朔教她的,先把鸽子眼上的红宝石挖下来,再拆开鸽子看。鸽子有心,是用一块玉做的,玉中有孔,她把那孔调过来,一挑,就挑出来孔中的绢帛。打开一看,就呆住了:“皇上如是不行了,必赐李夫人死。李夫人死,刘弗陵立。”    
    她的手抖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她跟了刘彻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最后做太后吗?为什么要在这时赐她死?刘彻想干什么?她不相信,大声说,东方朔,别太自以为是了,你真有那么聪明吗?你真知道皇上会赐我死?别太自作聪明了,你也不是哪一回说的都对。李夫人自己念叨着,不会这样,怎么会杀了我呢?我要一死,弗陵不就没娘了吗?刘彻自己还是有孝心的,他修了茂陵,可以天天从宫墙上眺望茂陵,怎么会让弗陵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呢?他不会这么做,肯定不会这样的。但她心里明白,刘彻会这么做。东方朔从没说过错话,他的聪明机智无人能比。如果这一次也不幸而言中,她的命运就太差了。她说,我不能死,为什么要赐我死?不。突然想到,东方朔既然早就知道皇上会赐她死,怎么会不想出办法来呢?他一定会教李夫人逃过此难的。李夫人急匆匆去找鸽子,把所有的绢帛都撕开,扯碎,没有,什么都没有。她哭了,呜呜咽咽地哭,觉得很悲伤,毫无办法,哭着哭着哭得太累了,就睡着了。


《司马迁》第五卷《司马迁》第四十一章(一)

    刘彻躺在床榻上,人很清醒,半边身子不能动,头脑还很镇定。他想到了秦始皇,秦始皇一生轰轰烈烈,最悲哀的是临死之前却把事儿弄得一塌糊涂。自己出外巡幸,竟然把公子扶苏派去守长城,事急时想往回召,哪来得及呀?一个帝王,最重要的就是办好身前身后事儿。他觉得日子不多了,要做好几件事,要用几个人做辅政大臣,把刘弗陵托付给他们。他要用大将军霍光为首,组成一个辅政大臣的班子,废掉公孙弘这些老臣,不让他们把持朝政。    
    还有一些事要办,他命令吴事把刘弗陵叫来,安排刘弗陵几件事。他说话声音很轻,但很清楚。他说,我给你安排几个辅政大臣,让他们辅佐你。刘弗陵哭着点头。他又说,你在位时要记住,不许印出司马迁的《太史公记》,到了下一代皇帝,就不用管它了。还有,你要照顾好刘陵,我要她做亲妹妹,把她立为长公主,给她找个好人,照顾她。有一件事我要你做,你去看看我桌案上的《武帝本纪》。    
    刘弗陵看完了,很生气:父皇,这个司马迁大逆不道,他竟敢这么污辱父皇,该拿他治罪。    
    刘彻说,是啊,我要你做的一件事,就是带人去,你要亲自处死司马迁,回来告诉我。    
    刘弗陵哭着,说,父皇,我不想离开你。    
    刘彻说,快去,快去。    
    李夫人来到宫殿前,如今她居住的文华宫是除了建章宫、甘泉宫以外最大的宫殿了,她看着门前的羊车,很是生气。刘彻曾经要吴福把羊车都送还给她,说不再用羊车了,羊不知道皇上的心意,就不知道皇上想什么做什么。皇上这一生只能听命于天,不会听命于羊,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李夫人当时笑笑,没敢说什么,这会儿一见了羊车,大是恼火,大声吼,来人,叫人来,把羊给我砍了,全都砍了头,羊车劈了烧火!    
    就在殿前烧。虎贲听命,把羊砍了,羊头滚落在宫殿旁,溅了一地鲜血,羊车都给劈了,劈成了柴烧起来。李夫人说,火不够大,再劈。就把殿前的卤簿拿来烧,烧得大火熊熊。李夫人围着火跳舞,说,奴才们,没看过我跳舞吧?平时你们也没这眼福,我儿子要当皇帝了,我跳给你们看看。她绕着熊熊烈火跳舞。宫女、虎贲都叫,娘娘,危险!李夫人说,没有危险,躲避危险,一是逃跑,二是死掉。她真的明白了东方朔送给她鸽子的意思,要是不摘眼睛拆开了它,张开了翅膀,她不就逃了吗?但要她逃走,哪有那么容易?她跳着,骨轻的女人舞姿轻盈曼妙,身后火焰跳动,把她的身影映照得有些诡邪。忽然李夫人纵身一跳,跳到火堆之中,仍是起舞。大声叫,奴才们,看我跳舞啊。众人去救,但火太旺了,只能眼看着李夫人烧溶在烈火之中。    
    刘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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