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庭法官-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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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平感到特别意外和吃惊，问道：“我？不会吧院长？”
　　程副院长肯定地点点头，说：“是的，怎么？没有信心吗？”
　　郑平实话实说：“我是有点信心不足，红宝石案我已经给院里添了那么多的麻烦，这么重要的一个案子，我怕难以完成任务，辜负了院党组的信任。”
　　程副院长注视着郑平说：“小郑，你是刑庭第一个硕士研究生，你的业务能力是过硬的。至于说那个红宝石的案子，审委会后来调阅卷宗进行了复查，认为你的判决是正确的，院里专门向区政法委和区委领导做了汇报，上面领导也认可了你的判决。至于市委那边的批评，也并非是针对案件审理工作的，责任不在你，也不是你所应当考虑的问题，与你没有太大的关系。”
　　郑平说：“只是刘大建一案比红宝石案更为重要，政治影响和社会影响都太大了……”
　　没等郑平把话说完，程副院长就打断了他，说：“在案件的审理上你不要有任何顾虑，你要做的是严格按照法定程序审理，依法定罪量刑。至于其他的事情有院审委会和院党组负责，不需要你考虑。”
　　郑平还是有点信心不足，问程副院长：“怎么不让老汪他们担任审判长呢？”
　　程副院长听了郑平的问话，有点不太高兴地说：“让哪位同志担任审判长，是院审委会研究决定的，不是谁想干就干谁不想干就不干的。你不要再说其他的了，马上停下手中其他的案子，找胡家辉同志交接一下，尽快熟悉案卷进入情况，最迟月底前重新开庭审理。”
　　见程副院长已经这样说了，郑平也真的不好再说其他的了，只好爽快地接受了任务，说：“好的，我将尽力完成院里交给的任务。”
　　程副院长说：“不是尽力，是一定。”
　　郑平就说：“好的，我一定完成院里交给的任务。”
　　程副院长笑了，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这才像个年轻人嘛！”
　　说实话，郑平虽然表态接受了刘大建案的任务，但他心里仍然是没有太大把握的。通过前一阶段办理的几个案子，他已经感觉出来，当法官审理案子不是以前在学校想像的那样，只需根据犯罪事实和有效证据依法判决那么简单，总是还有这样那样难以预知的因素干扰着一个案件的审理，或者是干扰着对一个依法做出的判决的评价。
　　郑平还有一点不明白的地方：院里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一个案子交给自己这样一个工作时间不长、审判经验不足的人呢？后来，郑平偶然从院里一个同事那里听说，院领导之所以要郑平和另外两个也是刚分到法院不久的年轻法官组成刘大建案的合议庭，是有着特殊考虑的，因为他们三个到法院来上班时，刘大建早已离开了法院和政法委，与他们不会有什么瓜葛，也许根本就不会认识的，不会再像胡家辉那样出现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变故。像老汪和马松江等庭里其他一些老同志，来法院工作时刘大建还当着政法委书记，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往，领导们考虑怕其中有什么隐患，所以就决定让郑平等三个后来的年轻法官组成了新的合议庭。
　　郑平接受了任务以后，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刘大建一案之中。通过对案情的深入了解，郑平发现，刘大建的案子其实并不复杂，所犯受贿罪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刘大建本人对犯罪事实也基本供认不讳，并积极退回了大部分非法所得，控辩双方争议不大，案子应该是很好审理的。郑平带领合议庭另外两名同志很快就进入了情况，在向院审委会请示汇报之后，就再次确定了开庭的日期。
　　开庭的头天晚上，郑平几乎是一夜没有入睡。按说，案子的前期准备工作做得是很周全的，不会出现什么差错的，这一点他应该是很有把握的。但郑平也说不清楚因为什么，就是睡不着，总觉得心里面不是很踏实，像有一只小动物的爪子在一下一下地挠着，令他无法平静，无法安然入睡。后来他想起尚冰曾经说过的一个催眠方法，吃了一根香蕉，喝了一袋牛奶，但还是睡不着。郑平只好又坐了起来，打开电视机，随便找了一个无聊的节目看，以前他经常会看着看着就睡着的。这一招还真见效，看了没多大一会儿，郑平就感觉到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了，于是他赶紧关了电视机，蒙上被子准备入睡。可是他一躺下来，就又睡不着了，虽然眼睛睁不开了，但脑子却依旧没有安静下来，乱七八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会儿是中学校园里的小花园，一会儿是家乡门前的淤泥河，一会儿又是尚冰影集里那些军训时的照片，一会儿又是于锦网吧里的电脑碎片，思绪犹如天马行空，来去无踪。就这样，郑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折腾了到了早上六点钟，也没有能进入到睡眠状态。郑平心里惦记着上午九点刘大建案的庭审，所以也不敢再赖在被窝里了，已经六点了，万一呆会儿再睡过去可就误了大事。于是，他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简单地洗了洗就奔下楼去。今天他不能坐院里的班车，因为班车到的比较晚，他得早去一会儿，再召集合议庭的其他同志开个庭前准备会，把上午的庭审工作再梳理梳理，把各项准备工作再检查一遍，必须保证做到万无一失，不能出任何差错和闪失。
　　郑平下得楼来，在小区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一边拉门上车一边打开了手机。他坐进车里，刚对司机说了一声“去安北法院”，手机就急促促地叫了起来。是谁这么早就打电话过来呀？他心里一边嘀咕一边拿起手机一看，原来是老家的号码，就赶紧接了。
　　电话里，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传了过来：“郑平啊，你妈她……”
　　“我妈怎么了？”郑平来不及问对方是谁，就急忙问道。
　　电话里的人一下子哭了起来：“你妈昨夜不中了，已经走了……”
　　郑平的脑袋“嗡”地一下，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对着手机喊了一声“妈”，就抽泣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出租车司机急忙把车安静地停在了路边，待郑平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下，他扯出一张纸巾递过去，关切地问：“兄弟，老娘怎么了？还去安北法院吗？”
　　郑平感激地接过司机师傅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和鼻涕，咬了一下嘴唇，说：“走吧，去安北法院！”
　　到了法院，郑平立即召开了庭前准备会，认真检查了一遍各项准备工作。郑平跟任何人也没有讲母亲去世的消息。九点钟就要开庭审理刘大建一案了，虽然院里的领导都不愿跟他说过多的话，不愿给他过多的压力，但郑平心里很清楚刘大建一案带给整个安北法院的压力。箭在弓上，就等他郑平来完成这最后的击发。自古忠孝不能两全，郑平别无选择，他只有把对母亲的一腔愧疚和深爱埋藏在心底最深处，按照法定的程序准时开庭审理刘大建一案了。
　　这次庭审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刘大建及他的辩护律师对公诉人提出的公诉意见大都没有什么疑义，控辩双方争议的焦点只有一个，就是刘大建在沿海某市接受苗老板给的银行卡中的50万元到底是受贿款还是馈赠款？起诉书指控，刘大建帮助苗某获得“市民法制广场”项目后，苗某为感谢刘大建，曾在沿海某地向刘大建行贿50万元。刘大建及其辩护人认为，这笔款子是刘大建与苗老板在外地偶遇，苗老板赠送给刘大建买当地土特产用的，属于馈赠。并且，苗某取得“市民法制广场”项目的建设资格，是通过合法的招标程序取得的，刘大建并不存在为其谋取不当利益的行为。刘大建及其辩护律师还强调，苗某赠送这笔款子是在“市民法制广场”项目建成一年时间之后的事情，二者没有因果关系，不属于受贿。
　　就控辩双方这一争议，郑平与合议庭其他成员经认真审理后认为：控方所举的证据具有合法性、客观性、关联性，其证明效力应予确认。起诉书所指控被告人上述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予认定。被告人刘大建及其辩护律师的辩解和辩护意见，经查，苗某在沿海某市送给刘大建的50万元，虽然是在“市民法制广场”项目建设完成一年之后，并且是以买土特产的名义赠送的，但其实质仍然是刘大建利用职务之便为苗某谋取利益之后收取苗某的贿赂，至于谋取的利益是否应当，不影响其罪名的成立。故对该辩护意见不予采纳。
　　整个法庭审理阶段，刘大建态度一直比较好，对法庭每一个工作人员的工作也表现得比较配合。在进行最后陈述时，刘大建再一次让人们领略了他的演讲口才。
　　刘大建声情并茂地说：
　　“尊敬的法官、公诉人和律师，尊敬的媒体新闻记者，尊敬的参加旁听的市民群众：这段时间以来，通过纪委、检察院和人民法院的批评教育，我深挖了自己的思想根源，进行了彻底、深刻的自我反省，现在，我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那就是‘痛心疾首，痛苦不堪’。我深刻地认识到，我的犯罪性质是极其严重的，是不可饶恕的，我的犯罪行为严重地损害了党的形象，给党抹了黑。我对不起党对我多年的培养和教育，对不起周围的同事和群众对我的信任和支持，对不起父母、爱人和孩子，我的所作所为，不仅严重损害了党和人民的切身利益，也极大地破坏了个人家庭的幸福安宁。我愿意接受法庭即将依法对我做出的严正判决，老老实实地认罪服法！
　　“我作为一名党员领导干部，作为一名长期在司法战线上工作的领导干部，之所以会知法犯法，走上违法犯罪的不归路，根本原因就在于放松了对马列主义的学习，放松了对世界观的改造，没有很好地领会中央领导关于反腐败的一系列重要指示的精神实质，没有很好地保持和发扬共产党员的先进性，没有很好地贯彻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忘记了什么是荣，什么是辱，致使一些错误的、腐朽的东西钻了空子，一些资产阶级的污泥浊水逐渐得以蔓延，在自己心中占据了不该占据的位置，使自己原本正确和健康的人生观、价值观和权力观发生了倾斜和扭曲，原本牢固树立的防腐拒变的警戒线受到了侵蚀和破坏，以致最后忘记了党纪国法，忘记了党的宗旨和领导干部的责任，在金钱和美色的诱惑面前打了败仗，落得了如此悲惨的境地。应该说，我的教训是极其沉痛和刻骨铭心的。”
　　说到这里，刘大建分别向法官席和旁听席鞠了个躬，清了清嗓子接着说：
　　“尊敬的法官，尊敬的参加旁听的群众，由于我的经济和腐败问题，在全市乃至全国都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尤其给我区的形象和各项建设事业都造成了巨大的难以估量的损失，在这里，我真诚地向安北区48万父老乡亲谢罪！我对不起大家！如经法院判决我还能有机会，我愿意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把自己当成长鸣的警钟，在有生之年，以自己的切身经历和切肤之痛，给我区党和政府机关的国家工作人员充当反面教材而无怨无悔。为此，我请求法庭对我从轻判处，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说到这里，刘大建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了。
　　参加旁听的群众之中，有好多人都被刘大建这一番声情并茂的陈述打动了，旁听席上不时地发出了唏嘘之声。
　　根据庭审进展情况，审判长郑平在与合议庭成员商议后，当庭进行了宣判：
　　“京津市安北区人民检察院起诉刘大建受贿一案，根据以上法庭审理，本法庭认为：起诉书指控被告人刘大建利用其担任区委副书记、区人大常委会主任的职务便利，为苗某及其所在公司谋取利益后，多次非法收受苗某贿赂共计人民币175万元，200平方米的商用房一套，价值人民币200万元，并伙同情妇季某（另案处理）收受苗某价值人民币60万元的住房一套，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其行为侵害了国家工作人员职务行为的廉洁性和不可收买性，破坏了国家机关的正常工作秩序，已构成受贿罪，公诉机关指控其犯罪事实及罪名成立。但鉴于刘大建能够主动如实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实，且认罪态度好，并在案发后积极退还赃款，表明其有悔过表现。根据此案事实及被告人刘大建退赃和悔罪的具体情节，本庭认为可对其进行从轻判处。判决如下：刘大建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15年，并处没收个人财产14万元。对追缴的赃款人民币150万元依法没收，上缴国库。”
　　宣判后，刘大建当庭表示服判，不要求上诉。
　　闭庭以后，郑平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了胡家辉庭长办公室，一看见胡家辉庭长就说：“庭长，我要请个假回家。”
　　胡家辉庭长一看郑平如此迫不及待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急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郑平的眼泪刷地就流了出来，哽咽着说：“我母亲……昨夜……去世了。”
　　这时，程副院长走了进来，听见了郑平的话，关心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郑平已经是泣不成声了：“昨夜……”
　　程副院长说：“那你怎么不早说？”
　　胡家辉庭长拍了一下郑平的肩膀说：“你赶紧准备准备，我这就叫车送你去车站。”
　　程副院长说：“现在就走？不好吧，案子刚审结，判决书还都没有签呢！再说，小郑，我还有个疑问要问问你，刚才旁听的群众都在议论，刘大建明明在法庭上对那50万的事情还进行了狡辩，你们怎么还认定他认错态度好并有悔罪表现呢？”
　　胡家辉庭长没有理睬程副院长的话，拉上郑平就往外走。
　　程副院长站在他们身后，喊道：“小郑你早点回来，院里还给你安排有重要任务呢！”
　　合议庭的另一名法官正好经过这里，听见了程副院长的问话，就给他解释说：“法庭认定刘大建认罪态度好并有悔罪表现，是因为他能如实地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实并积极退赃，至于他在法庭上接受调查时对自己行为的性质进行辩解，那不是狡辩，而是《宪法》赋予每一个人的权利，并不能因此影响对他悔罪情节的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