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泯灭-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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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一次只好由我自己买单了,但我胃口大开,吃得挺多……
两天后,我求助于当地新闻界,将翟子卿和小嫘保释了出来。他们对我的名字当然并不陌生,再加上我是当地老知青这一层似乎与当地人有着特殊亲情的关系,事情办得较顺利。
不过子卿交了五千元罚金……
不过他和小嫘都没有脸面再回到那宾馆去住了……
不过他要等着提取的那十来辆车是提取不成了,因属于走私行为而充公了。尽管这是他和另外几个人合做的一笔生意,但他单方面的损失想来也够惨重的了。也许他从未遭到过如此惨重的挫折吧?……
他那种仿佛一蹶不振的样子,和小嫘那种心有余悸的样子,又使我心中顿生恻隐……
但我并不后悔。
轮到我为他们安排一个更理想些的住处了。我将他们介绍到了我住过的那家私人小旅店里。小嫘住进了一个三人的房间。另外两个是往返于黑河哈尔滨之间“跑单帮”的女商。子卿住进了我曾住过的那个单间。我离开后它一直空着。因为对于住客它的价格作为单间是太划不来的。而且也未免太小、太憋闷……
“其实,你内心里是轻蔑我的,对不?”
傍晚,在黑龙江畔,子卿这么问我。我们坐在江堤中段的石阶上,都吸着烟。他问时,并不一如既往地凝视着我,而凝视着江水……
我沉默许久,诚实地回答了一个字——“对。”
他低声说:“我也轻蔑你。”
我说:“我清楚。”
“你还嫉妒我,对不?”
“对。”
“我也嫉妒你。”
“我清楚。”
“我们好像……不再可能是小时候那样的朋友了吧?”
我又沉默许久,诚实地回答:“不再可能……”
“为什么?……”
“不知道……”
“你努力过吗?……”
“努力过……”
“我也努力过……”
“我清楚,其实都何必呢?”
“是啊……其实都何必呢……”
“可我们之间……究竟怎么了?……”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沉默……
很久很久地,我们都沉默着……
江水滔滔,从我们眼前流过,流过……
对岸的布拉维戈申斯克,显得很静谧。灯光也并不比二十几年前辉煌。几艘巨大的货轮,抛锚在对岸江中。货轮上的吊车,执拗地向这边伸出着它的钢铁手臂,仿佛在求索什么,也仿佛在讨还什么,还仿佛像一支朝恋人伸出的手臂永恒地僵住着……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不是说了嘛,我也不知道……”
“我指的是两天前夜里的事……”
“……”
“那你为什么又把我保释了出来呢?”
“……”
人在诚实的时候往往是很节约的。有时甚至是很吝啬的。有时诚实的杀伤力乃是强大于虚伪的。我灵魂颤悸着,首先自己就被它那种我能想象得到的杀伤力骇住了,不敢也不忍心再多给予他一点点……
“做都那样做了,解释一下反而更难吗?”
“子卿,这你就未免太冤枉我了。不错,宾馆总服务台那小伙子是嘱咐过我,你们回来,我到你们房间去,就是想转告你们的,可……”
“你可什么?我听着呐……”
“可……可你让我陪你欣赏照片,小嫘她又那样一次,你还像是要急着进浴室让她陪你冲澡,我能不识趣儿地赶快离开吗?被你们一分心,我明明想着的事儿,一转身也就忘得一干二净……能怨我吗?……”
说完,我的心情顿时轻松下来了。我为自己解释得合情合理而满意。忽然我觉得人若为自己的卑鄙进行辩护,其实理由是不难捏造的。而且种种的理由往往似乎预先就埋伏在事情或事件四周了……
“你非要这么解释,当然也能解释得通。我并不想谴责你。因为这样的些个事我早已经历得多了。早已不能很严重地伤害我了。不过是婚外同居,这在今天算什么丢人的事?连绯闻都算不上。涉及绯闻也得有资格。起码也得是你这样的人。二十几万元更算不了什么。到年底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足够我再寻找再策划一次赚钱的机会。成功了,也许二十几万元又赚回来了。而且,你我之不同,恰恰在于——我这种人,是要经常和公安局、法院、税务部门、‘打假办公室’、‘反腐倡廉’机构周旋的。没有我们国家养着他们干什么?人们并不会因此而轻蔑我们。只要我们依然是‘大款’,哪怕我们进过一百次公安局,我们依然是当代英雄。只要人们依然承认金钱的权威,就将依然对我们保持应有的敬意。而金钱的权威,在这个时代,注定了会一天比一天更加强大。所以人们对我们的敬意,也将一天天有增无减。直至最后形成习惯看法,认为我们就该是如此这般的一些人,一个阶层。认为我们婚外同居是理所当然的。认为我们像换衣服似的换情人也是理所当然。高档商品是由于我们这类人的存在才营销两旺的。某些女孩子某些女人,也是由于我们这类人的存在才得以选择她们最情愿最如鱼得水的活法。而你们这种人,具体说来就是你吧,你没有资格像我这样。你没有我们的经济基础。时代和社会也不发给你们特许证。新闻媒介要求你们能充当良好的公民形象。因为你们首先已将自己束之高阁。仿佛你们当然要代表社会良好道德,社会良好风气似的。仿佛你们当然是些有责任对社会施加良好影响的人似的。其实你们和我们没有根本的区别,对金钱,对女人的最本质的意识,和我们完全是一致的。不过因为你们没有我们这样的本领,或者根本丧失了我们这样的本领,所以你们只配当什么作家。你们对我们的轻蔑首先是由于对我们的嫉妒而产生的。承认自己是寻常人比虚妄幻想自己是特殊的人有时要困难得多。也要承受别一种痛苦。你们不愿承认自己是寻常人。因为这么一来,你们连最后的一点儿良好感觉也没有了。于是你们只有轻蔑。你们是些太敏感的东西,你们并不如你们自己所想象的那么能经得起社会方方面面的刺激,你们将一天比一天感到失落,于是你们只有不停地挥舞轻蔑。看起来轻蔑像是你们的矛,实际上它不过是你们的盾。看起来你们像是在出击,实际上你们不过是在防守。你们一天比一天感到陷入轻蔑的重重包围之中。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我们对你们的轻蔑。于是你们以轻蔑反击轻蔑。但是我想告诉你——在这一点上,在你们和我们之间,起码是,在你我之间,存在着相当大的误会。我们这种人,具体说就是我吧,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轻蔑你。我哪里顾得上轻蔑你呢?我又哪里能分出心来轻蔑你呢?我谁都不轻蔑。轻蔑是阿Q精神的常规武器。是精神胜利法之一种。是滑稽可笑的。归根到底,我要求你向我解释,是想判断一下你解释的水平。敢卑鄙,就要预备好辩护词。我给你的辩护词打及格。第一次能及格,成绩也就不错了。再说你的行径也谈不上卑鄙。嫉妒派生出轻蔑。轻蔑派生出憎恶。憎恶激发借刀杀人的冲动。这是那么的符合规律。符合规律的事情乃是自然的事情。否则倒不自然了。人对自然的事情应该表现出必要的起码的心理承受能力。平静承受是一种风度。再说你的行径,也曾是我以前的行径……”
江水滔滔……
它的上游是黑暗的一片,将两岸的大地用同调的黑暗连在了一起。村庄里稀疏的灯光,分不清是在我们这一边,还是在他们那一边。它的下游也是黑暗的一片,连稀疏的灯光也望不到。只有我们眼前的一段江面,被布拉维戈申斯克的和黑河市的灯光照耀着,波粼烁烁。仿佛从一片黑暗之中地涌而出,泻入另一片黑暗之中去了……
我被他的话“催眠”着……
我被他的话定住着……
我想捂上耳朵,可是我的双手不受大脑的支配……
我想喊叫着喝止他的话,可是我干张了几次嘴却喊叫不出声音……
我想起身离去,却像被江堤的石阶粘住了……
我还能做到的,不过是在他说时,偶尔能稍微侧转一下头望向他……
不知从何时起,他半边的脸颊上有一行闪亮的东西在缓缓流淌……
“你没有忘记过你曾是一个穷家小子吧?”
“……”
“我问你呢。”
“对。”
“我也没忘。”
“我是平民……”
“平民?……”
我又稍微侧转一下头望向他。他半边的嘴巴朝上翘着,分明是在冷笑。于是那一行闪亮的东西流淌至嘴角那儿受阻,折了一个小弯……
我很奇怪于别人的眼泪一般都是从眼睛的鱼尾涌出的,怎么他的眼泪是从前眼角涌出的?……
这时我觉得有什么小东西也从我脸上滴落了下来。滴在我手背上……
这时我才发现我的烟早湿了,早灭了……
而他的烟也湿了,也灭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互相嫉妒互相轻蔑互相伤害互相报复而又……那么的互相怜悯……
“平民?你居然还要冒充平民,你怎么不说你是贫民?而我翟子卿,却只记得,小时候曾那么痛恨地诅咒过贫民的生活。小时候对我来说,你家的生活就是平民的生活了。平民的生活就是值得羡慕的幸福生活了。现在你已经不属于平民了。……”
“可我的情感还……”
“别打断我。也别跟我扯什么情感。我读过你写的某些东西。你以为你写过某些似乎同情平民的东西,就足以证明自己是平民的代言者了?其实你只不过是在写你较为熟悉的生活而已。就像早市上,炸粘糕的不摊煎饼,不过是因为专有人排着队买他的粘糕吃。如果没人吃粘糕了,你不去摊煎饼才怪呢……”
“你这是歪曲!……”
“耐心听我说下去。你不过是一个仰仗着吃粘糕的平民活着的人而已。在平民和中国的新生的大款之间,其实你更向往成为后者。成不了,你就站在平民们的阶级前沿,冲着后者们哇哇怪叫。泼过去你的轻蔑、嫉妒和憎恨。但是,如果某一天,平民们需要用战斗的方式解决社会分配不公时,你会为他们冲锋陷阵、赴汤蹈火吗?你不会的!所以,我要告诉你,仅仅有轻蔑和嫉妒是不够的!也是痛苦的!还要有野心!否则,你将会再度成为平民的!甚至可能沦为贫民!一个再度成为平民的人就将永远是平民了!而贫民们要想彻底改变他们的命运,至少需要三代的挣扎!将来的社会,乃是一个只能给平民留下百分之一还不到的机遇的社会!贫民们则只能任由他们去盲目挣扎!没有人会再告诉你这些了!我也开始对你厌烦了!我不是你的家长。也不是你的教父。更不愿充当你的导师!穷人,还是富人,轻蔑、嫉妒,还是张扬起自己的野心,学会参与瓜分,甚至参与掠夺的真正本领,你自己考虑吧!时代不会给你很充分的时间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某些歌星影星,动辄开口几万、十几万、上百万的原因!那些男女异常敏感。才不在乎被认为过分贪婪呐!他们明白,他们正处在一个紧迫的时代!他们已变得没工夫轻蔑也没工夫嫉妒!常规的贪婪已显得滞后了。超常规的贪婪已显得来不及了!我不再强求你成为我的‘同志’。我们不在一个思想层次上。你还没资格成为我的‘同志’。你先向那些娱乐圈里的星们虚心学习吧!……”
他的语调不再那么娓娓的了。不再是“三娘教子”式的了。真的,他的的确确地是表示出了对我的厌烦。他似乎在暗示我——我们之间以往的一切关系,一切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今后都将不存在了……
我沉默着。屈辱地沉默着。他的话像鞭子,已抽得我遍体鳞伤。然而我只有沉默着。既不在沉默中爆发。也不在沉默中忏悔……
终于,我冷冷地说:“后会有期!……”
站起来时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离去了……
江水滔滔……
七(1)
第二天我告别了黑河。
我打算通过邮局将他大方地给予我的两万元寄还给他。但是在填汇单时,却不知他哈尔滨家中的详细地址。他曾给我那一张名片,也不知被我丢到哪儿去了。我想去他住那家小旅店当面送给他,又觉得理应接受他昨晚对我的暗示——我们最好是不再见面了……
于是我将那两万元带回了哈尔滨。当然,我的确认为非还他不可的话,亲自送到他家里去,亲自交给他老母亲也就是了……
我问自己——我何必那么认真?
竟觉得没有什么非常充分非常特殊的理由能说服自己。
关键是——我曾打算还给他。这就够了。实际上并未还给他的种种理由,或者直言曰种种借口,其实早就埋伏在这件事周围了。有理由,有借口,便有某一天替自己进行解释和辩护的根据……
那么打算还和究竟还没还给他,其实都是一样的吧?
我很乐意地就接受了自己对自己的这另一种说服。
我用三千多元为他的妻子买了一件看去极华贵的银狐大衣,准备作为我此行带回给她的礼物。我想她一定会非常喜欢。尽管眼下是秋季,离冬季还有三四个月……
我想这世界上始终有一个极大的谎言存在着——它虚伪地向世人证明——一个男人自结婚那一天起忠实地似乎“专一”地爱着他的妻子,或者反过来,一个女人自结婚那一天起忠实地似乎“专一”地爱着她的丈夫,以及一对男女由一对恋人而一对夫妻而一对夫妇而一对老伴相互忠实不二彼此情爱“专一”这样荒诞不经的事情是完全可信的。
但这的确是人类最应该感到羞臊的谎言。是人类一切胡说八道中最典型的胡说八道。也是代代相袭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谬论流传得最长久的谎言和胡说八道。
男女情爱的所谓“专一”像天文学家对我们讲解宇宙是“无限”的一样根本经不起细想和推敲。也根本超出了最睿智的头脑的最广大的逻辑范围……
什么是“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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