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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全-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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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弼老眼迷蒙,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事。老夫回到家乡,也就天天念佛颂经,或者练丹求仙而已,朝廷的事情,哪里是老夫应当管的。”
  “老狐狸。”李丁文暗骂一声,口里却笑道:“韩国公过谦了,便是韩国公能有南山之志,可皇上毕竟是忘不了韩国公的。”
  “朝廷中有韩绛、有吕惠卿、蔡确,又有石大人这等奇才,老夫倒是真能逍遥了。”富弼一边说,一边摆摆手,他知道李丁文前来,必有要事。李丁文倒是个小人物,可他背后的石越,年纪虽轻,却是当之无愧的大人物。这时既来有求于己,他自然是不慌不忙。
  李丁文站起身来,沉吟一会,突然朗声念道:“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欤!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富弼不料他突然背起《岳阳楼记》,不由一怔。
  李丁文背完之后,对富弼抱拳欠身,朗声说道:“晚生放肆了。方才韩国公说可以逍遥了,不由让晚生想起范文正公的《岳阳楼记》,范公说进亦忧,退亦忧,真是仁人之心也!”
  富弼当年本是范仲淹举荐试茂材出身,范仲淹可以说是他一生的恩人,这时李丁文刻意提起此人,他也不能不为之动容,“可惜当年之事……”
  李丁文见富弼动容,便正色说道:“韩国公还记得当年强敌临边,以一书生游说北朝狼主,却十万雄兵的豪情壮志吗?还记得与文正公一主西事,一主北事,共卫社稷的慷慨吗?”
  富弼被他勾起往事,又是自己平生最得意的一段的时光,心思不由神往。不过他毕竟久经宦海,人老成精,不是这几句言话所能打动,只是悠悠叹道:“人生老去,万事便成空!”
  李丁文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富弼毕竟是个老狐狸,心知若要说动此老,也只能开门见山,诱之以利了,当下便说道:“韩国公可知道如今辽人提兵十万于边境。要求割地赠款?”
  富弼知道李丁文终于忍不住了,捋须笑道:“老夫倒也略有耳闻。”
  “仁宗皇帝之时,韩国公主持北事,契丹虚实,韩国公了然于胸,晚生大胆,想请问韩国公,如今朝廷中,谁人可当北事?此事又当如何处置为佳?”其实对于辽国的事务,大宋朝最熟悉的,并不是韩琦,而是眼前这个富弼,只不过富弼因为范仲淹的关系,以及一些事情,与曹太后,多少有一点不愉快的记忆。
  “朝廷现在了解北事的人……”富弼微微摇头,显然他心中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今年之事,其实还没有庆历年间严重。庆历年间,辽主屯兵边境,索取关南,同时要求增加岁币,嫁公主结婚姻之好,当时又有元昊为祸,朝廷汹汹不知所为,韩国公以一书生,主动请缨,出使北朝,辞折辽主……晚生想起当年之事,心折不已。晚生也与我家公子谈及此事,说起来,我家公子也以为,要解决当前的事情,最好的办法莫若请韩国公复出……”李丁文把高帽一顶顶送出。
  富弼哈哈笑道:“一个七老八十的人复出,岂不让辽人笑我大宋无人?”他兴致终于被李丁文勾了上来,又笑道:“其实今年之事,远不及庆历年间严重。那十万之兵,是虚是实,还不可知;辽人也没有什么实力与我大宋进行举国之战,契丹君臣,都深知其中利害。契丹又一向自许大国,他们节制着众多的属国部落,如果蛮不讲理的开战,会失信于天下,所得远不足以偿所失。何况契丹内部,又如何没有矛盾?当年契丹人要的是关南之地,要的是增加岁币,现在却不过争边境之地,赔款数百万贯,由此更可以猜到他们底气不足。只要朝廷自己不先慌了神,一面暗加戒备,一面遣一硬气能言的使者,向辽主说以利害,最多到时候给他们几十万贯钱,给辽主留点面子,便可解决。”
  “果然是高见,可魏国公的遗表却是说……”
  富弼摆摆手,说道:“韩稚圭还是存了一个怕的念头。对契丹人,不能怕,要知道他们也害怕和我们打仗。一要讲理,用礼义来折服他们,契丹人已经不是不讲礼义的蛮人了;其次是气壮,气壮则人不敢欺。若非朝廷现在元气大伤,无力北伐,否则竟是连一点步都可以不让,他们也只能无可奈何。”
  “那朝廷现在以刘忱、吕大忠与辽人谈判,韩国公以为如何?”
  富弼说了这么久话,气力已有点不继。富绍庭连忙递过一碗参汤,富弼轻轻啜了一口,笑道:“这高丽参还是你家石学士托人千里迢迢从杭州送来了,可生受了……”
  “刘忱、吕大忠,老夫倒是不知道这二人如何,不过朝廷的执政大臣们的胆子,只怕……”富弼有点不屑的冷笑。
  “执政如此,使者再佳,也是白费力气。”李丁文附和道,终于试探着问道:“那魏国公举荐司马君实为使,又如何?”
  富弼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他自然知道,李丁文名义上是问司马光,实际上,却是在问石越!
  “韩稚圭举荐的人,自然是不错的。”富弼模棱两可的答道。
  李丁文微微一笑,说道:“晚生也觉得魏国公为国远谋,不可谓不深远。只不过司马君实在朝中得罪的小人太多,只怕终难如愿。我家公子常说,范家三杰,皆是朝廷的栋梁,只是范尧夫持身清高,皇上亦不能勉强其屈志,其实颇为可惜了。”说完,意味深长的望了富弼一眼。富范两家交情,非比寻常,而范仲淹四子,长子最佳,可惜早死,其余三子,各有才具,以范纯仁最为出名,李丁文在这时又借机提起他,不可说不是意味深长。
  富弼是何等人物,自然是闻弦歌而知雅意。李丁文是石越府中的重要人物,他刚刚看到皇帝对石越加官晋爵的报道,李丁文就来求见,虽然言语谨慎,但是绕了无数个弯之后的本意,富弼又岂能不知?
  石越是韩琦名义上的女婿,虽然石韩二家关系并不是十分紧密,但是却自然而然,也略胜于旁人,而外人更不可能知道其中虚实。富弼更是把韩琦上表推荐石越,这些事情都一起联系起来了。“石子明这是要向庆历老臣示好!”
  想通此节,富弼捋须一笑,说道:“范家家风甚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进退颇能自如,老夫倒不替他们担心。似老夫到了这把年纪,深受国恩,若说还有担心的,便是皇帝不要受奸人所骗,乱了国事!”
  李丁文见富弼开始还说什么“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一下子又变成了担忧皇帝为奸人所骗了,心里也不禁好笑。不过富弼这样说,李丁文自然也听得懂他在问什么,当下笑道:“我家公子时常也和晚生说过,当今皇上,是个大有为之主,碰上有雄才大略的主公,若要一意阻止,反而惹人生气,到时候君子不能在皇上身边,小人自然趁虚而入,国事就这样坏了。因此我家公子便说,似比干那种死谏的忠臣,自然是真正的忠臣,但是谏应当有许多种,死谏直谏之外,还应当有智谏。侍奉人主,也应当如此。因此如今的朝局,若是不变法,已是不可能之事。但是这个法,如何变,由谁人来主持变,变的是什么,不变的又是什么,却是大有文章之事。国事的兴废,便全在其中了。”
  富绍庭听到这话,不禁插嘴赞道:“这倒是高论!”
  富弼瞪了他一眼,笑道:“石子明之志,果然了不起。”
  “韩国公过奖了,我家公子也常说,韩国公平常有一最担心的事情,其实也可以解决,而且正在解决中。”
  富弼吃了一惊,笑问:“我有什么最担心的事情?”
  李丁文悠悠说道:“我家公子说,韩国公平生最担心的事情,是皇帝的权力太大,只有用天命才可以制约,但是有些人却破坏天命,韩国公最担心将来人主为所欲为,害了国事。所以《西京评论》常常说天命,并非是没有原因的。”
  富弼这时候倒真正吃了一惊,这的确是富弼最重要的政治主张之一,以强调天命来制约皇权!虽然在他的奏疏中常常直言不讳,却一向没有引起别人的重视,想不到被石越注意了。“想不到石子明倒是老夫的知己!”富弼忍不住叹道,“不知又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
  “清议、报纸、礼制、法律!”李丁文吐出四个词。
  “这些有用?”富弼怀疑的问道。他的政治智慧,让他敏感的注意到了报纸的作用,于是断然出资创办《西京评论》,但是说要用来制约皇权,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似乎有点大不敬。
  “天命虚无飘渺,历来更难为人主相信。清议与报纸,代表的是民意,明君要尊重民意,那是天经地义的;而礼制与法律,代表的是习惯、经验与圣哲的主张,这些也应当为明君所尊重。如果能让国家形成一种习惯,无论是皇帝或者宰相,都应当尊重民意、习惯、经验与圣哲,那么至少比天命的作用要好一些。”李丁文说这些的时候,感觉自己有点象桑充国。
  但是富弼却不是那些容易冲动与接受新主张的学生,他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说道:“老夫宁可希望皇帝畏惧天命。不过石子明能想到这些,至少说明他不是一个一味逢迎人主的人。李先生请回去替老夫问候石学士,就说老夫对本朝贤士的看法,与韩稚圭完全相同!”
  代州边境的谈判,几次拉锯之后,陷入僵局。
  耶律浚的金帐中,生着一盆巨大的炭火,耶律浚一身戎装,与萧佑丹、萧素、萧禧等人围坐火边,商议对策。这些天来,虽然谈判没有取得进展,但是耶律浚却非常有收获,他长相英俊,对人和谐,体恤士民,一时间朔州守军将士,对这位太子都爱戴非常,甚至连枢密副使萧素,对他的好感也与日俱增。如果他一直身处耶律洪基身边,或者在孤立无援的朝廷上,是绝对得不到这些人心的。
  “刘忱一直不肯让步,诸位大人以为应当如何是好?再拖下去,这虚张声势的疑兵之计,就要被发现了。” 耶律浚开口问道,眼睛望着萧佑丹与萧素。
  “殿下说得是,十万士兵空耗粮饷却无所作为,宋人也不是傻子。”萧禧笑道。
  萧素笑道:“但也不能真的杀了过去,刘忱风骨这么硬,我倒有点佩服他了。”
  “与南朝开战,是两败俱伤之局,只能让夏国与一些蛮人得利,万万不可。前几天的报告,说效忠朝廷的生女直部节度使阿库纳(注1)重病之中,万一死掉,而朝廷又与南朝开战,只怕好不容易镇压下来的生女直,又要有反复,其他各部落,也是反叛不断,这几年都没有停过。而且……”萧佑丹这么顿了一顿,众人都知道这个“而且”,是指当权的魏王耶律伊逊,不过此时却不能明言,萧佑丹又继续说道:“如果南朝王安石方罢,又经大灾,刘忱以一书生意气,不肯相让,但是其执政大臣中,首相韩绛是最胆小的,枢密使吴充也没什么过人之材,吕惠卿、冯京、王珪据说颇有矛盾,既然皇上的本意是投石问路,问的也是南朝皇帝和他的执政大臣的路,不如我们干脆避开这个刘忱,借口谈判僵持不下,派使者入汴京,试试南朝皇帝的胆色器局!”
  萧素听他说完,击掌赞道:“这倒是个好计。如此一来,我们也可以把军帐迁至马邑,让南朝更摸不着虚实。”
  耶律浚想了一下,笑道:“既然是十万大军久驻边关,那么要价太低,也未免让人小看。不若让使者见机行事,把赔偿的底线改成增加岁币十万贯、绢十万匹,想来父皇会更高兴的!”
  “殿下英明!”萧佑丹赞许的看了耶律浚一眼,这段日子以来,耶律浚处事的才干,明显有所增长,决断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了。更可贵的是,太子以前虽然勇武,但是处事却颇有书生的温文,而现今却多了几分军人的豪气。
  “那,派谁去汴京呢?”萧素笑问。
  萧禧对耶律浚抱拳笑道:“殿下,这个差使,我是逃不掉的。”
  “好!”耶律浚点点,拿来一皮袋酒来,递给萧禧,说道:“将军豪气!”
  萧禧接过酒来,喝了一大口,还给耶律浚,耶律浚也喝了一大口,二人相视,哈哈大笑。
  萧素却默不作声,只是望着萧佑丹,萧佑丹也意味深长的望了萧素一眼。
  刘忱与吕大忠坐在马车上,相视无言。久议不决之下,前几天辽人突然要求一同见京,觐见大宋皇帝,刘忱只好遣人飞马急报朝廷。朝廷立时答应了,而且让他与吕大忠一同回京,了解情况。吕大忠本来想在代州监视辽人,但接到诏命,也只好安排守务,与刘忱一同返京。二人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刘忱抗诏谈判,早将荣辱置之度外,但是回去之后,想到自己有可能前功尽弃,心里也不禁颇为沮丧;吕大忠却是担心着代州的守务。
  紧随着二人的马车仪仗的,是辽国的使团。耶律浚最终派来的使者,是萧佑丹与萧禧两人,名义上萧禧为正,萧佑丹为副。与宋使一样,萧佑丹也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那天晚上众人散去之后,枢密副使萧素却突然把耶律浚和萧佑丹留下,跪在耶律浚面前,以刀刺臂,发誓效忠。
  萧佑丹与耶律浚自然都知道,萧素是在进行一桩大大的政治赌博,他把自己的前程,压在了耶律浚能战胜魏王耶律伊逊,顺利登基之上。只要耶律浚顺利登上大辽皇帝的宝座,他萧素的前程,自然是不可限量,但如果失败,必然是族诛之罪。萧素知道,这个选择,辽国的重臣们,都要做的,迟早要做的。
  在这个时候,能够有萧素这样的重臣投入自己的旗下,耶律浚绝无拒绝之理。考虑到耶律伊逊绝无可能在这个时候生变,为了显示对萧素的信任,萧佑丹干脆决定离开一段时间,再次前往大宋的京城。
  萧素与耶律伊逊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他投入太子这一边,应当是可以相信的……
  萧佑丹一面担心着国内的局势,太子的地位,一面随着摇摇晃晃的马车,经过陈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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