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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处方 作者:毕淑敏-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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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秋水,面带春风,依旧温柔淡定。她用这种以不变应万变的神情,对待过无数的病人,轮到她自己,该也是从容不迫的吧?庄羽来了兴致,十分饶舌。 
  少废话,快告诉我投毒的是谁? 
  我说,大姐,您怎么这么死心眼啊,我都说到这个分上了,您还让我说什么呀?下毒的就是我啊。庄羽厚颜无耻地表白。 
  天!啊! 
  沈若鱼真想变成一股电火,顺着电流滚动,飞进庄羽家,用黑色的电线,一圈一圈紧紧绕在这个女人细细的脖子上,勒死她。但除了一个七位数的号码,在这座城市里,再没有关于她的一点线索。 
  你那里停电了吗?庄羽宕开话题。 
  停了。怎么样? 
  我这儿也停了,停电按区,咱们离得不远。大姐,你为什么不说话呢?生我的气吗?庄羽柔声问道。 
  我想掐死你!沈若鱼怒不可遏。 
  你恨我,这太对了。这个世界上最恨我的,是我自己。没人知道我心中闪过多少罪恶的念头,我是一个堕落邪恶的女人,简方宁企图救我,她就犯了一个大过失,要用她的命来洗这个错误。我一天天地沉没下去,招谁惹谁了?我不偷不抢,醉生梦死,多么舒服#狐是我自己的,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凭什么要受别人的安排?你救了我,你就有罪,你让我看见了正常人的生活,我又回不到那里,你说我不恨你我恨谁?你给了我稻草,可我浮不起来,我就得揪着你一道进污泥。她让我多了痛苦,多了绝望,多了恐惧,多了自卑,她把我最后的幻想打碎了,她必须用命来赔我!……庄羽歇斯底里地发作着… 
  还是先压住满腔的怒火,从这个疯狂的吸毒者嘴里,套出更多的情况。你不是早就回来了,怎么下毒呢?沈若鱼问。 
  反正我快死了,我什么都告诉你。我用“七”,制作了一大幅油画。送给了戒毒医院。我并没有说是专门送给院长的,简方宁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那样她就会怀疑。但那画,是按照她办公室的尺寸定做的,只有挂在那里,才天衣无缝。那不是普通的画。每当阳光和灯光照射在上面的时候,溶解在油画颜料中的“七”,就会缓缓地像烟雾一样释放出来,人呼吸着这种空气,就不知不觉地上了瘾。这幅画,花了我好多钱。成本高,再加上要找个不出卖我的画家,到处都要用钱打点。要知道,“七”是非常昂贵的…… 
  不过,我不在乎……庄羽忙着吞云吐雾,声音忽大忽小。 
  沈若鱼大叫道,庄羽,你想得美。这只是你的如意算盘。简方宁一定会发现你的阴谋,她才不会上你的当! 
  庄羽说,大姐,我是爱她,所以才给她下毒。我不能变成和她一样的人,她太高尚,太尊贵了。我今生今世,永攀不上。但是我可以把她变成和我一样的人。一个人落在水里,别人来救他,他当然感激,但是如果终于救不出他,那他就要把救人的人,一齐拖下水底。这是人的本能啊,我害怕死亡……一想到能有这样一个美丽智慧的女人,和我一道走进深渊,我就不再恐惧,甚至充满了幸福感……你不应该责备我,应该责备的是水,是深渊,是我为什么不早些碰到她…… 
  再说啦,作为一个医生,亲身体验一下病人所受的煎熬,有什么不好?万一她挣扎出来,从中找出了制服魔鬼的武器,我还帮助简院长成了一代医学泰斗。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中国古代就有殉葬一说,想我庄羽,一个小小的无名鼠辈,一个吸毒的下贱女人,能有这样一位美丽卓越的女医生陪同赴死,就是喘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我也会快乐。 
  其实我也时时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手段毒辣,害人太惨? 
  但我想,不是。我是爱得太深,我想往光明。既然光明不肯接纳我,我就撕下一缕光明,带到地狱里面去,让地狱也温暖些,清洁些。我是害怕啊,害怕地狱的黑,害怕毒蛇分岔的舌头……我快死了,就在这几天…… 
  庄羽蝶蝶不休地演说着,每一句话沈若鱼都听到了,都记得很清楚,但是她丧失了思维的能力。庄羽的影子,渐渐在沈若鱼面前模糊起来。她忘了她的长相,忘了她的声音。虽然庄羽确实生活在这座城市里,虽然话筒里分明传来她的呼吸,可沈若鱼毫无疑问地认定,她已是一具尸体。 
  沈若鱼放下了电话。妈妈走进来说,怎么打了这么长时间的电话? 
  沈若鱼怕自己的神色吓了妈妈,极力装做神态正常说,有话则长。 
  妈妈说,是你打出去的,还是外面打进来的? 
  沈若鱼说,当然是我打出去的。除了这一家,咱们举目无亲。 
  妈妈说,那讲了这么长时间,要花多少电话费?到时候,咱们前面走了,后面电话单子报来,得把你阿姨吓一跳。 
  沈若鱼说,那怎么办?要不咱们临走的时候,像当年的红军一样,在锅盖或是暖壶底下,压上十块钱,写一纸条,说老乡,对不起…… 
  妈妈说,那你阿姨还不得气死? 
  沈若鱼说,那你说怎么办?我还得打一个电话哩,十万火急。您要是觉得不合适,我就到街上的公共电话亭去打。 
  妈妈看了看漆黑的夜色,说,简短点。 
  沈若鱼立即拨开了简方宁办公室的电话。 
  无人。 
  再打。 
  还是无人。 
  直至深夜,仍是无人。 
  打到简方宁家里,也没人接。 
  妈妈,我们立即回家!赶快买机票,越早越好!沈若鱼跺着脚说。 
  妈妈怪她,你这孩子,一阵儿一个主意。听说一个星期内的票都没了,你以为有专机呢! 
  那就到机场等退票,能早一天是一天。沈若鱼咬牙切齿,恨不能一拳将黑暗打出隧道,飞回北方。 
  庄羽残存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件事,将美丽的女戒毒医生拖下地狱。对生的眷恋和对死亡的恐惧,都在这个游戏中淡化。她是因为爱她才害她,独自咀嚼这种诡谲的爱意,使她生命的最后时光,充满期望。她不断地打长途电话,如果女医生接了电话,她就一言不发地放下听筒,让无尽的盲音代替她的问候。如果女医生不在,她就设想出一百种可能,惴惴不安地惦念着她。有时她突发奇想,觉得简方宁一定有最好的药,不曾拿出来给病人吃,现在轮到自身倒霉,只好贡献出来,于是庄羽也有了生还的希望。但这幻想随着时间的推移,粉碎了。在偶尔接通的电话里,虽然女院长的声音极其短促,只是“喂喂……”一声,她就心怯手抖地扔了电话,隔着万里银线,她依然闻到了“七”阴森恐怖的味道。看到女医生日渐憔悴花容失色,她忽而快意莫名,忽而深深忏悔,精神上寒热往来,打着摆子。 
  只有一点她确切知道,她留在女医生身边的导火索嗤嗤燃烧着,就要接近爆炸的一瞬了。 
第三十九节 
  从景天星教授那里回来,沈若鱼沉浸在悲痛当中。晚上,她想,简方宁一定会到梦中与她相会。没想到睡得特别好,一觉到天光,先生给她留了个条,说晚上有会,回来得晚。 
  沈若鱼心里像被人挖了一个洞,黑色的风呼啸着穿过。伸手去拨电话,七位码子按到六位时,猛然停住。这个号码,永远不会通往那个清晰宁静的声音了。 
  她呆坐着。非常奇怪对于最好的朋友的死,冷静为何像狗一样地陪伴着她,不肯须臾离开。如果她一直这样冷静下去,灵魂要羞愧了。她预感到要出什么事。一定会有事。要是什么事都没有,这个世界就正常得不可思议了。她呆呆地坐着等,等那必然要发生的事情来找她。到了上午十点的时候,邮递员来送信。沈若鱼,拿戳,挂号……邮递员在楼下,像磨剪子磨刀的老汉一样放声吆喝着。 
  沈若鱼疯了一样地跑下去,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等的就是这声呼唤。 
  是简方宁的来信。到处阳光灿烂,很有些春天的味道了,杨树胡子霸道地垂在枝头,似掉非掉地摇曳,显出一种糜烂的萌芽状态。身上很暖和,人声鼎沸。沈若鱼很沉着地拿着厚厚的信封,在上楼的时候,才觉出楼梯上的阴冷。这封信是简方宁生前寄出的,一直在人间周转。但沈若鱼手指颤抖不停,纸里面满含另一个世界的信息,寒冷如冰。 
  信封里的内容,由两部分组成。一页短信,另外是些随手写下的记录,直到简方宁神智昏迷的前十分钟。 
  若鱼: 
  你好。当你收到我这封信的时候,我已不在人间。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相知就是一切。我们就是再继续交往几十年,了解也不会比现在更多。一个人最基本的品质,在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奠定。 
  阅读一个死者的文字,不是一件愉快的工作,所以我很抱歉。但是,我有一些事需要向人倾诉。我无法完全预计我身后的事情。我把这副担子交给你,请你帮我一个忙。好在,它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有些国家规定,一定要有自杀的客观证据,比如遗书,自杀的判断才能成立。我会写一个简单的条子,但我知道它可能说明不了太多的东西,我爱生命,但当我不可能以我热爱的方式生存时,我只好远行。 
  我的面前摆着满满一瓶三唑伦。我相信它,胜过一把手枪。这瓶药是我用“范青稞”的名字开出来的,用的是一张红处方。 
  好了。我相信人的生命会以另外的方式存在,我们在天空以飘荡的颗粒相见。但愿那是许多年以后的事情,但愿我们并肩飞翔。 
简方宁 
  张大光膀子住院是孟妈收他进来的。滕医生病了,病得好奇怪。前一天还好好的,半夜突然剧烈地水泻。第二天来不了,临时需要有人在门诊值班…孟妈刚下夜班,说别人都忙,她愿意顶班。我就让她去了。 
  她收的第一个病人,就是张大光膀子。 
  那天我正和景教授研究学术会议的论文,待我知道,木己成舟,张大光膀子住进了蔡冠雄的病房。我对孟妈说,你怎么把他收进来了?我不是在全体会议上讲过,这样的病人,病史很可疑。况且他病情复杂,戒毒非常困难。 
  孟妈不软不硬地对我说,我只记得您说过,门诊医生有权决定是否收治病人。我噎住了,我是说过这个话。滕医生的病,第二天就好得无影无踪。我怀疑孟妈给滕医生的茶水里放了泻药,怀疑她收了张大的金子。但是我没有证据。 
  果然,张大光膀子是有血案在身的逃犯,迫不及待地住进医院,是为了寻找一处避风港。公安局带着手铐,到医院来逮人。我说,请稍等,好吗?执行任务的队长说,如果人犯逃跑了,这个责任谁负?我说,我负。他说,你负不了。 
  我承认他说得对,一个医生,不能干涉公务。但我恳求,让病人出了我的医院门,再行逮捕。他病情很重,又用了种种药物,没有逃跑的能力。这一点,以我的医学知识,完全可以担保。医院里还有许多其他的病人,大张旗鼓地行动,可能对病情造成不良影响。队长默不作声地退后半步,给了我协助。 
  张大被架出病房。他走出院门的第一步,就上了铐。罪有应得。但是他的随从喽罗恶狠狠地对我们说,等着吧!人是在你们医院没的,我们就找你们医院算账!他的两个老婆,闹得很凶。大老婆是要人,小老婆是要钱。 
  医生护士很有几分恐慌。说吸毒的病人,多是戴罪之人,这件事是个警告。 
  深夜,我的BB机上显示出了一行奇怪的文字:三重铁门,绝非桃源,警惕孟妈。 
  什么意思?没有署名。说它是呼错了,但铁门二字,分明是指我的医院。不是桃源,就是说不是风平浪静,其乐融融。至于孟妈,到底是怎么回事?百思不得其解。我感谢这告诫,但想不出他是谁? 
  孟妈来找我,说她要辞掉这份工作。她本来就是退休反聘的医生,来去自由。但在这种时刻辞工,分明有一种临阵脱逃的怯懦和动摇军心的险恶。 
  我说,什么理由呢?她说,没有理由。不想干就是不想干。你管不着我。我说,孟大夫,辞工当然是可以的。但我很希望大家能同舟共济,度过暂时的困难。如果你一定要辞,请给我一个理由。哪怕是瞎编的理由也行,我需要对大家有一个解释,安定人心。 
  孟妈说,你一定要听理由,我就告诉你。我在外面,自己开了一家诊所,你这里的一套,我都烂熟于心。到了那里,我就是院长。这个辞工的理由,还算说得过去吧?本来我是不忍心告诉你的,看你追问得这样苦,就发了慈悲。谁让孟妈是个好心人呢! 
  我手指冰凉地给她签了有关手续。 
  ……秦炳来找我。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换了一身名牌西装,头发不知打了多少摩丝,每一根都发出蓝色的光辉,锐利无比。 
  院长,我的药,怎么样?他开门见山。 
  不错。我说。临床实验的效果很好,基本上达到了你祖父的设想。不过,因为疗程还没有最后完成,距他要求的“目光精彩,言语清亮。神思不乱,肌肉不削、气息如常,大便不结,形神俱佳”的状态,还有一段距离……我说。但是。我等不了啦!他对我的话,不感兴趣,嚷起来。 
  您在等什么?我不解。我们不都是在等实验的结果吗?我说。 
  等钱,秦炳很干脆地说。我们不是已经把科研经费支给你了吗?这已经是尽了我们最大的努力,而且用于配药,已经够用。我说。 
  我不是指的这个。我说的是,买断。我需要一笔钱,让我们全家过上好日子,我等不了你们这么慢腾腾的临床验证。有没有用,现在已经看得出来了。他低着头,不看我,一口气把上面的话说完。 
  我说,你不能过河拆桥。 
  他说,那你也不能总占着茅坑不拉屎。 
  我火了,说,打开窗户说亮话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秦炳说,你们医院的医生孟妈,领了一位外国先生去看我。说他们对中国的中医药很敬佩,很欣赏,他们愿出大价钱买我爷爷的方子,还有他的医书 
  多少钱?我极力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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