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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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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忠实拥戴者老甲鱼,一周前肺癌扩散去世。而他喜欢的准儿媳吴佳蓓患乳腺癌,刚刚成为他的病友。
胡国栋可谓创造了一个医学史上的奇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他的话说,他“干上了老本行”,即他萎缩闭锁的十二指肠,重新敞开门户,让他感受到了食物的温暖。
温暖了他十二指肠的,就是绝无仅有的奶油海鲜汤。
原载《钟山》2007年第1期
作者简介
梁晴,女,1952年出生于南京,1968年赴苏北农村插队,1980年返城。先后在南京《青春》杂志和《雨花》杂志担任文学编辑。1990年加入中国作协。1987年至1989年就读武汉大学中文系作家班。现系江苏省作家协会理事、《雨花》杂志副主编,一级作家。于插队时开始文学创作实践,目前发表作品数百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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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8
红鸟
钟晶晶
1
是这只红鸟带走了他,迷蒙中,有个声音这样对他说。
当时正在过草地。铅灰色的浓云低在头顶,闪亮的水洼和开满野花的草甸却升得很高,将天地压成狭长的一条。地平线在晃动,呼吸如石头在喉咙间冲撞,带着血,带着尖啸和疼痛。眼前飘起了一片雾,在这雾中,战友的呼唤和枪炮声越来越远。就在这时他看见了那只红鸟。那红鸟,纤细、小巧,有着透明的玛瑙红羽毛和晶亮的眼睛,扑扇着翅膀,在他头顶的正前方飞翔。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天地一片澄澈。一股安静的光笼罩了眼前的草地。那红鸟的翅膀在阳光下划动着空气,水波般一圈圈荡开,薄荷般清凉。奇怪的是他的胸口不疼了,轻松得能丢掉拐杖奔跑。他追随着红鸟跑过了一片树林,跑上了一座山冈,他的脚离开了地面在空气中飘浮;突然间他升了起来,他看到大地迅速后退、沉降,缩小为一片旋转着的五颜六色的小球。就在这小球的核心,他看见一个受伤的士兵躺着,旋转着,越来越小,化作一个迅速消失的小点。
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眼前一片黑暗,唯有脊背下土地的冰冷和胸口的痛楚真实而确切。他知道自己被活埋了。他的鼻腔里充满了泥土和草根的气味,他的手能感觉到蚂蚁快速的爬动。这么说我是死了,我是在墓穴中,他对自己说。两种不同的感觉交织在心头,一个悲哀,一个轻松,就像两个不同的人在喃喃自语。一个说:真可惜,我才20岁;而另一个说:好啊,这下,我,终于可以休息了。
一股泪水,温暖的,酸酸的,又有点甜蜜,顺着眼角流下来。他闭上了眼睛。他想起几天前部队驻扎的那个镇子,那青石板的小巷,那野牦牛脖颈上悬挂的铃铛。那天清晨,他站在寒冽的空气中,等着那个来送青稞的姑娘。当他帮她把沉重的麻袋从毛驴背上卸下时,她的脸碰到了他的胸口,他清晰地看到了她飘散着的发丝和她耳垂上挂着的一串小翡翠珠子。那珠子如小手,轻轻抓挠了一下他的胸口,他的心像被击中的皮球那样猛然一蹦。姑娘的脸也红了,珠子簌簌响着,耳垂红得像一枚熟透了的樱桃……他的喉咙一阵紧缩,脸颊发热。为什么在这死之将至的最后时刻,他想到的不是硝烟和战火,不是那些生离死别的重大场面,却是这个不经意的、几乎被他遗忘的瞬间?他记得,当时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帮姑娘将青稞卸下,给了她两个大洋,就扛起麻袋离开了。他们没说一句话。他不知道当他扛起麻袋离开时,她是不是站在后面看着他。不知为什么,他现在很希望她就站在后面看着他。他觉得她一定是站在那里看着他。他很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停下来,没有回过头。如果他停下来,如果他回过头,如果他冒险大着胆子和她说了话,如果他走过去,会发生什么呢?……
他停下来。回过头。发现她正看着他。她的眼睛,形状像一枚完美的杏子,有着翻卷的、毛茸茸的、上翘的睫毛。她的脸颊飘着两片红云。她朝他走过来。她朝他伸出了手。她的手,姑娘的手,骨节纤细,皮肤柔软,轻轻抚摩着他的脸。他闭上眼睛任她抚摩。他们不用说话。不,这个时候不用说话。他可以放下肩头的麻袋,也可以这样一直扛下去,站着,只要她的手不离开他。之后她踮起脚尖凑近他。她温暖的花瓣一样的嘴唇凑上来。(这时候他还需要不需要扛着麻袋呢?)他低头迎上去。两只温暖湿热的蚌合在一起……
一阵有节奏的律动在这时弥漫了他的全身。他不仅感觉到这律动,还听到了那声响,看到了那情景。他看见黑暗中,两个带着微光的肉体纠缠在一起,蓝荧荧的,一个在另一个上面,挪动,翻转,搅拌,冲撞,空气陡然活了,无数带着甜腥气的小小颗粒在飞奔,在叫喊,在呻吟,在撞击出五颜六色的火花。大地在震动,天空在震动,尘土和沙砾纷纷落下,落到他的脸上身上。胸口的伤口被撞开了,热血欢呼着喷涌而出,喷出他的胸口他的鼻孔他的口腔他的耳朵双眼还有他下面那个既隐秘又张扬的通道……
他是什么时候才清醒过来,明白这声音不是来自他的大脑,而是来自外面,来自活生生的他的身边?他是什么时候才明白,他其实并没有死,只是躺在这里,目睹和聆听了这地下深处的一场真实的肉体交战?他记得,他当时,并没有睁开眼睛。他一直以为,那个激奋的肉体正是自己,那个辉煌的、发着微光欢呼着的肉体,正是自己。是一个女子的哭喊声唤醒了他。那声音不像是人声,而像一个被撕裂的小动物的叫声,带着喘息,带着泪水,带着疼痛,带着因撞击而破碎的节律。是的,那节律是因撞击而产生的,因撞击而有节奏,因撞击而破碎。一下一下,时强时弱,时快时慢。啊!那女子喊。啊!那女子又喊。女子带着哀求喊。女子气息微弱奄奄一息地喊……有什么东西,随着这声音,破碎了,消失了。最后,声音变成了喘息,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垂死的喘息……
他的血液凝固了。之后是更加快速地奔涌。真实的场景引发了更加强烈的刺激,他很快便衰竭了。在最后的意识中他觉得自己的血已经被抽干了。他快要死了。弥留之际,他看到一轮蓝色的月亮出现在前面不远的洞壁上。是他的幻觉吗?镜子般的月轮中,两个赤裸的人影,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慢慢映现出来。
2
第二天下起了雨。雨水阻碍了那个外出打猎的男人回洞的路程,因此士兵能够单独和女人呆在一起。雨水淅淅沥沥地拍打着洞外的树枝树叶,从士兵躺着的角度听,仿佛是几个人含糊不清的呓语和交谈。士兵倾听着这交谈,神志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在某个时刻他觉得他是在一群欢快交谈的人群中,他们清晰的谈话让他想起离开大镇子的那个清晨,他正行走在清理行装准备出发的队伍中,炊烟和军号声清晰可闻;在另一时刻,那些声音断断续续含义不明,让他想起了自己正躺在某个战壕里,沉浸在一个更为深远悠长的梦境中。
士兵其实已经不是士兵,负伤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名连长。他是在火线上由一名通讯员被任命为连长的。当时他所在的部队陷入重围几乎全部阵亡,只剩下他、连长和两个炊事员还在战壕中。他提着电线和话机从一片烟尘中爬向连长,就在连长朝他回过头的刹那,一颗带着呼啸声的炮弹落下来,火光一闪,连长伸过来的手停住了,不仅停住了,而且带着一截胳膊呈90度笔直地飞向高空,之后就落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刚才还趴着连长的地方此刻出现了一个冒着青烟的大坑,连长不知为什么已经到了坑的另一头去了。连长的眼睛正朝着他看,于是他急忙提着话机跳下大坑朝连长爬去,爬到跟前才发现连长其实只是半个连长,仿佛被谁划了一道笔直的线,连长从眉心到肚脐乃至以下被整整齐齐地劈开了,剩下的这一半五脏六腑历历毕现突突冒血,另一半则下落不明。士兵手中的话筒仍然在响着,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喊:喂?喂?三十八连连长!三十八连连长!士兵犹豫着将话筒对着自己的耳朵,他说喂?对方马上说三十八连连长!我命令你马上带领部队撤退!士兵说可我不是连长,我是他的通讯员,我们连长刚刚……话还没说完,话筒中的声音马上打断了他,那声音说从现在起我任命你为三十八连连长!我命令你马上带领部队向南后撤!撤退三十里到大镇子集合!之后电话便啪地被挂上了,电流声铡刀一般落下来,切断了他和那个遥远的,如同来自天上的指挥部的所有联系。爆炸声渐渐远去,尘埃落定后的阵地白茫茫一片……他看着躺在尘土中的连长,连长正用那剩下的半张脸朝他龇牙咧嘴地微笑着。他想起连长总喜欢恶作剧地将他的手枪藏起来,他猜不中藏处便挠他的胳肢窝。而现在,连长似乎正在为某把隐藏的手枪对他诡笑,并且跃跃欲试地准备挠他的痒了……他抹去了眼角渗出的泪水拿起了地上的手枪。那是连长用剩下的那只手握着的。他觉得当他拿过枪时连长对他做了个无可奈何的鬼脸儿。他低声对连长说对不起了,他想说,这次你忘了把枪藏起来……他为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幽默感到愧疚,便试图去闭上连长那剩下的眼睛,他的手沾满了鲜血,却仍然没法阻止连长那只独眼诡异的微笑……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了:他带着两个炊事员奔跑了几天几夜,终于奇迹般地突围并追上了大部队,在那个名叫大镇子的地方,一位大胡子军官握住他的手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了不起啊三十八连连长!——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他是三十八连连长,这毋庸置疑;之后,一群面孔红润稚气未脱的孩子和几个满面硝烟的男人便被领到他的面前,他们是十几个农家孩子,几个马夫,几个流浪汉,几个投诚过来的土匪,军官十分简洁地介绍说这便是重新组建的三十八连,而那两个炊事员,毫无疑问是这支部队最精锐的力量……
可是在进入草地的第一仗中他的部队就被打散了。那些编入他的连队的战士,他还来不及认清面孔,便消失在这一片茫茫草地中。他对自己的连队的记忆开始于那个镇子的清晨,结束于那只飞翔的、纤巧的红鸟。在他的记忆中,他的连队,是随着那只红鸟的出现而消失的。可他是怎么来到了这个洞穴,又怎么能奄奄存活到今天?
女人悄无声息地在洞穴中走动着,浑身裸露,像穴居人,又像一只母兽。她披散的长发缀满草根树叶,面目和身姿都在幽暗中暧昧不清。她正在点燃篝火。一只被串在木棍上的剥了皮的兔子仿佛仍在沿着一条看不见的笔直的线昂头奔跑。油脂噼啪滴落,火苗在她手中舞蹈,他周身的血液慢慢流动起来。女人托起他的头,一缕冰冷的水顺着她手中的木碗流进他的嘴唇,流进火辣辣的喉咙深处,他觉得舒服多了。
下雨了,女人说。她说着一种他不熟悉的方言,但他还是明白了。在那个叫大镇子的地方,人们就说着这种方言。下雨了,他跟着说。他觉得他是说出来了,但她好像全然听不到。
我怎么会在这里?他问。他艰难地动动嘴唇,这次,她听见了。
你躺在地上,那里,她指指洞外。
外面是一片山谷。雨水淅沥,苍茫一片。
你伤得很厉害,这里,这里,女人比画着,指着他的胸口和腿部。
一道闪电照亮了洞穴。现在士兵看清楚了她那赤裸的身体。一道眩目的白光在那暗黑的头发下一闪。
你为什么不穿衣服?他脱口问。女人愕然地望着他指向自己的手指,低头,看看自己的身子,忽闪不定的篝火正给那暗白的躯体一种女妖般闪烁变化的姿态。像是第一次发现它原来是赤裸着的,她缩了缩身子想把它藏在那披垂下来的长发后面。
烧了。他烧了。
烧了,为什么?
刚说出这个问题他就后悔了,他觉得她不会回答,就是回答了自己也未必能听懂,因为这个问题太不好回答了。但是,她很快就懂了。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像是在想什么,接着,抬起手,撩开垂在脸旁的头发,一只手托起一边头发,慢慢地,做了个飞翔的姿态。小鸟在飞翔,扇动着翅膀,一下,一下,又一下。
烧了,就不能走了。她说。
烧了,就不能走了,他跟着重复——就为了不让你走,他,烧了你的衣服?
她点头。
直到这时,谈话中的那个“他”,才渐次明晰,有了一个具体的形状。这是夜里的那个男人。这个男人是她的什么人?她,这个女人,又是什么人?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真相,模模糊糊的真相,从心头浮现。他困难地扭过脸,在他眼睛的余光中,看到女人脚脖子和手腕子上的伤痕,如暗中蛰伏的蜈蚣一般,蜿蜒着爬遍了所有的皮肤。
多久了?他问。
她两只手的食指交叠,朝着他,点点头。
10?是10天,还是10个月,或是10年?这样想着,他用手在地上慢慢写了个“天”字。地面很暗,她俯下身去看,头发垂拂在地上。她抬头看他,摇头。
他心中一惊。不是为她的摇头,而是为她竟然就明白了他写在地上的字。难道这个女人竟然识字?他又用指头写,这次是个“月”,如果她认得这个字,她就一定识字了。他想。
她再次低头,这次,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她用力点点头。
他的额头湿漉漉。(这个女人是什么人?为什么竟然识字,在这荒野之中的山洞里)他的手焦急地摸索着,她急忙给他手中塞进一块小石头,他捏着石头指指那个男人睡觉的那张兽皮(它正摊手摊脚地趴在那里如同一个人形),一笔一画迟疑着写下了一个“夫”字,后面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女子看着这问号,又看看那躺着的野兽皮,猛烈摇头,说出一个词,一个很生硬的词。看到他茫然的目光,女子拉着他的手在地上画着,重复着那个词。他感到了那女子手指的温热和急切,仿佛被什么拖着,他看到他们共同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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