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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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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女人是在长湖的草边把她和老刘的孩子生下来的。时值初秋的天气，本来蔡丽已请来了合川街上的医生，但医生估计疯女人至少还要半个月才会生下孩子。不过她回去之后就跟张辉老婆打电话，她说，疯女人要是生了孩子，可能会有大变化。张辉老婆问这位医生是什么意思。医生说她凭直觉，疯子和她的孩子之间多有不同。那是在一个上午，阳光和煦，秋风轻拂，蔡丽在楼前空地边下了水。因为夏日已过，水草已收，按道理讲，此时湖水很适合游泳，但没过多久，在水中漂浮的疯女人被浪轻轻地推向水边。待她趟过泥土，站起时，她才发现自己要生了，于是坐在水边的草上，风和太阳一动一静，安然地抚摸着她。蔡丽听到一声奇特的啼叫，她放下手中的筛子，跑到了楼后的水岸边。蔡丽在农村接生过孩子，她是用那把医生交给她的剪刀剪断了脐带，抱起了孩子。疯女人摸着她孩子的头，很愉快的叫了几声。这时天上几只鹰飞过，湖水无比的碧蓝，蔡丽从房里拿出几块垫单，疯女人靠在石头上，搂着她怀中的孩子，蔡丽看出孩子很像老刘，这一点令蔡丽有些不快，她觉得孩子在模样上应该像疯女人才对。女疯子怀中的孩子微闭着眼，每隔一会便有一阵啼哭。蔡丽在楼前嘶喊着船工。船工知道是生了，他没有摇船过来确认这个消息，而是迅速地扔掉他手中的烟头。他把船拴在岸边的老树上，像只猴子那样蹦跳着离开长湖的岸，向着远处有三轮车的土公路跑去。疯女人看着长湖的东南方向，那儿是黑山的山冲，从那儿能望见山冲右侧起伏的山冈，山冈椭圆的顶部像一团红色的暗火，而在那缓下来的坡地上因为有着灰白色的石头的点缀，像是在红色中重新生长着一些灰暗的生命。孩子的啼哭冲击着疯女人的身体，也许她是在寻找在这渐渐远去的山冈和它的色彩中，是什么让她和她的孩子能如此祥和而平静。但目力有限，只有近处的水和波涛在它无限的蓝中，向着这一对母子提供着想象的一切。孩子会尽量多地睁开眼睛，因为在他偶尔朝向他母亲脸部的方向时，他能越过她的肩膀看到黑山那庞大的主体部分，虽然望不见主峰，但即使是那沉重的山体的模糊不清的色调便使他的双眼有些涩了。过了好一会，农妇蔡丽把疯女人和她的孩子一起抱到了楼上宽大的木床上，疯女人仍不时地高举双手，仿佛在庆祝她每一次在水中的那种收获。孩子躺在她的边上。船工送信到合川街上，从街上的电话很快就打到了县城。张辉和他老婆立即带上司机直奔黑山长湖，张辉心思异常，倒是他老婆稍好些。他们到了长湖已是下午，张辉没有坐船到中央小岛，是他老婆去的，一上岛，张辉老婆就叫女疯子赶忙坐船离开长湖，但女疯子没有走的意思。张辉老婆问蔡丽有什么办法能让母子离开小岛。蔡丽说，疯女人恐怕不想走。若是这样，也一定有她的道理，但不走行吗，当初到长湖来就是为了生孩子，现在生了，是离开的时候了。当然在许多年以后，当张辉回忆要把疯女人带离长湖时，他心中是没有数的，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天色在加重，长湖泛起的微澜在拍打楼前的小船。就在楼后水岸边的草中，还有残卧的痕迹，张辉老婆在点起油灯的昏黄的光中，看着疯女人的脸正由那种略带涩淡的红慢慢地暗淡，接着便能听到她轻微的鼾声在木床上升起。
孩子七岁多的时候，老刘骑着车带孩子到我父亲家里来，因为我母亲的钢琴教学在省城有些名气，老刘想让孩子跟我母亲学弹琴，他几次带孩子来，恰巧我和妻子都在场。老刘的孩子长相上跟老刘并不特别像，但模样上看，还是能给人以很特殊的印象。眼睛大大的，虽然有些空茫，但毕竟有些灵气。父亲不止一次地表示过他很喜欢老刘的这个孩子，作为快七十岁的人，有这样一个儿子，父亲认为老刘担子不轻，老刘倒是有些乐观，他说他要把孩子带大，让他成为一个出色的男人。在找我母亲学钢琴这件事上，父亲倒认为也许孩子并不适合学钢琴，至少没看到这个孩子有多少钢琴方面的兴趣。老刘对父亲的看法非常不满，他批评我父亲只以为哲学是有价值的，其实艺术也很伟大。说到这，父亲便反问，你刘自坤几时也有过艺术追求了，能遗传什么呢。老刘这才提到孩子的母亲，也许那是个懂艺术的人。我母亲耐心地跟孩子讲钢琴知识，在键盘上带着孩子练指法，认真地捕捉旋律，但说实在的，孩子弹得并不好。一开始我们都认为这孩子不爱说话，直到后来才发现这孩子与别的孩子没什么不同，不仅爱说话，还喜欢闹。当然这都是我父亲告诉我们的，父亲有时也到老刘家里去，他总是会带些玩具过去，老刘什么话都说，尤其是讲到小孩的事情，更是乐滋滋的。父亲毕竟是有了孙子的人，很是替老刘担心，所以但凡这个孩子有什么让他有想法的地方，他都跟老刘谈。老刘对父亲也不隐瞒，不过后来父亲才知道这个孩子有个特点，那就是并不打听他母亲的事。老刘试过很多次，一开始是怕伤及他，但考虑他迟早要弄明白这事情，便绕着弯子来试探他，很多次下来，孩子没有反应。仿佛他天生对母亲有所隔膜，老刘非常不解。他跟鞋匠和鞋匠老婆商量，鞋匠这几年老得快了些，铺子都快要开不下去了。他对女疯子的事情基本上都是随老刘去说了，只有鞋匠老婆每听老刘讲起这孩子就无比地伤神。不过，这孩子才几岁，每当老刘骑车带他经过天桥这边，这孩子总是低着头，他像是从来都不曾正眼看过鞋匠，而最重要的是有几次老刘把孩子牵着，站在当初女疯子守候过的那个天桥桥底的水泥沿前，孩子也只是静静地站着。深夜，老刘在阅读《逻辑学》，做笔记，孩子就睡在他旁边，他无心读书，只是维持这习惯，他时常把孩子的作业本翻出来，从孩子的字迹上还是一下子就能分辨出当初女疯子的那种精瘦的笔迹，这恐怕是母子关系的最好明证了。有时，他真想把孩子弄醒，跟他讲一下他母亲的事，但孩子毕竟是孩子，他睡得那么香，老刘只好继续看书，做笔记。父亲常说，你刘叔叔经常骑车带着儿子，在一二一大街飞速地掠过，卷着裤脚，踏着一双布鞋，车子又破，一直在叮当作响，可怜那孩子紧贴在老刘背后，像要睡着了一样。而我母亲总是说，孩子是孩子，跟大人没什么关系，老刘干吗要让他学钢琴呢。过了快一年，孩子还是来学钢琴，老刘坐在沙发上抽烟，他和父亲在下围棋，棋盘是竹制的，又厚又重，他俩的落子都很轻，老刘的棋艺比父亲高不少，我不止一次听父亲说过，你不如教孩子下棋呢。老刘只是苦笑，说，孩子讨厌围棋。
老刘是在云大跟复旦大学哲学系的一次校际交流中，在带复旦的一位教授穿过文庙巷到瓦仓坡去看闻一多牺牲地时，不慎在石板路上滑了一跤，他摔坏了腿，骨头虽然没有断，但韧带是拉伤了，这也是几十年以来，老刘第一次受伤。而这之前，在我父亲和他们那帮朋友的印象中，老刘永远是虎虎生风的，像个农民一样，有力气，又有学究气，认真地评判他，他倒不失为一个真正的生活中的男子汉。七十三岁的老刘行动有些不便，尽管他不服输，但身体毕竟是有年龄限制的，老刘这一伤，别的不要紧，就怕他那儿子受委屈，因为老刘一直都是骑自行车接送孩子上学放学，所以老刘受伤，他的那帮朋友都要帮老刘照顾孩子。至于他在云大学报里的那些年轻人，老刘是至今看不起的，他公开说他们做事不牢靠。我父亲给老刘送去一根拐杖，结果被老刘当场扔到阳台上去，我父亲也很冒火，但老刘又拿出在贵州干革命那套话来讥讽父亲，说父亲完全是被这个时代搞坏了，当初枪林弹雨都不怕，现在还怕这个？父亲的那些女同学，这些年老得更快，个个虽行动不便，但还是时常到老刘家来，她们给孩子带来了许多礼物，但她们得出的对孩子的印象跟一般人差不多，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看不出他心里对于母亲的真实想法，因为大家明白要避谈这一点，却又总是会绕到这个问题上，所以终于是有些焦虑，这孩子怎么了？老刘是有些疲倦了，这从他前额以前蓬乱的头发最近正灰黑地卷曲在耳边那柔弱的样子上能够看出来，即使头发还是乌黑的，但下巴的胡须却有些花白了，老刘强撑了一段时间，终于还是觉得总要向生活坦诚一些，所以他把我父亲又叫过去，对我父亲说，老张啊，我有一件事总是不放心。父亲让老刘放心，你身体硬朗得很，前几天见到校长，校长还十分惦记，说要来看你。老刘说，校长他忙，我就是不放心孩子。父亲说，你孩子虽小，但你要相信我们这帮老家伙，在省城的就有二十来个，虽然有几个已经完蛋了，但我还在，还有不少人都在，你的孩子，我们都会管。父亲的话把老刘给堵住了，但老刘生性不喜悲，他对我父亲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已经这么大了，他从不问他妈的事，我总该让他知道吧。父亲说，你是怎么个想法。老刘说，我本准备这个月底带他去晋宁的，但你看我受了伤，我是跟他说好了，月底带他去，我怕过了这个时间，他又不愿去了。父亲于是答应老刘，由我父亲带他孩子往晋宁去一趟。父亲回来跟母亲还有我们讲起老刘的意思，我们都觉得老刘这么安排还是十分看重我父亲跟他的交情的。父亲把这件事看得很重大。
父亲在月底带着老刘的孩子去了晋宁，这一次父亲没跟省城及晋宁县政府的人打招呼，只是坐长途车到了晋宁，按老刘的吩咐，父亲在县城先是见了张辉老婆，父亲之前听老刘讲起过这个女人，但这次一见，发现张辉老婆已经老了许多，以前她跟张辉开矿赚了不少钱，但现在已经远不如前了。张辉老婆拉着孩子的手，她止不住哭，浑身颤抖，身体抽动。而孩子有些木然，不明白怎么回事，张辉老婆又是摸他的脸，孩子虽不避让，但看得出他并不懂她。张辉老婆小声地讲，你怎么像你妈一样。孩子于是挣开了张辉老婆，站在房间的落地灯下边，张辉老婆发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但她还是没从那种伤感的旧情中拔出来。我父亲给她倒了杯水，父亲告诉张辉老婆说刘老师在省城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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