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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7年1期-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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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妈郁郁寡欢坐在我们中间。“玛鲁”神灵说对了,母子连心。即使她什么都不知道,却凭着母性的直感预见了什么。毕力格走了,他行走的声音飘出去很远,然后又经过一段累人的距离重新飘回来,传进她心里。我知道,舅妈为表哥担忧了,她回到家里肯定为表哥祈祷。 
  夜晚降临了。舅妈在毡包外面点燃起篝火,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大舅喝多了,他的鼾声仿佛秋季尖锐的风,高一声低一声地缠绕在毡包木制的花墙、祭祀用的红铜佛灯、能敲出钟点的老式座钟、铁皮炉子上。妈妈和表姐也睡不着,索性走出来坐到篝火旁,陪舅妈说说话,来打发漫长的夜晚。 
  从雅兰家回来的路途中,舅妈和大舅因为毕力格争吵起来。大舅忿忿地骂毕力格不懂礼节,走时不打招呼给他丢了脸。而舅妈埋怨大舅不该把毕力格的婚事说得那么死,她压根就没有同意过这门莫名其妙的婚事。大舅多年未见的朋友托克突然从遥远的伊勒利特草原赶来,拎着六瓶海拉尔白酒,两盒北京城的高级糕点,亲自登门为女儿提亲。这个做法最初便让舅妈心存狐疑。白音塔拉草原一带的习俗向来是男方托媒人去女方家求婚,而且事先把女方的人品了解个剔透明白,才敢郑重地请媒人出面。媒人要带着男方家的礼物,三次登门求婚以显示诚意,女方的老人才答应两个年轻人见面。但大舅死要面子,喝了人家的酒,听了百般讨好的话,连姑娘的人品都不打听,便喝了订婚的血酒。事后,舅妈托付一位可靠的亲戚详细打听那姑娘的为人,听说她长相还不错,因为又馋又懒很难嫁出去,便埋怨大舅坑害自己的儿子。大舅后悔莫及,却拿出草地男人的倔劲儿,阴沉着他那匕首似的长脸,训斥舅妈:就这么定了,你当婆婆的多调教就是了! 
  大舅的鼾声扎得我也坐起来。我从铺位上扯出几根羊毛往大舅鼻子里扎,他只消停一会儿鼾声依然此起彼伏。我打了一个哈欠,鲁克勒从毡包门外探进脑袋望着我,我也爬起来走出闷热的毡包。舅妈她们三个人围着篝火坐着。我的眼睛当时一定出了毛病,我看见了三块神情忧愁的岩石——她们的头部微微低垂,似乎被舞蹈的火焰吸引,她们的身体却变成模糊而粗砺的岩石,一动不动。而那堆篝火也凝固成一个硕大的金碗了。我害怕地叫了一声妈妈,她朝我转过身体,我的幻觉才消逝。我不敢告诉妈妈刚才我看到的一切,她又会吓一跳的,她总让我吓得不轻。妈妈一直认为我的神经发育存在问题,一直为我层出不穷的怪梦、与年龄不相关的各类想法担忧。她说我是一个难养的孩子,一个让她精疲力竭、看不见未来的孩子。 
  我蹭到舅妈身边,央求她给我讲故事。舅妈没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推托她心情不好,讲故事也无滋无味。我摸摸她皱纹丛生的脸,一个劲儿地哄她:你给我讲故事吧,说不定在风里走来走去的神灵听高兴了,明天记起你的祷告,马上来帮你的大忙。 
  舅妈心情开朗起来。或许她相信和煦的晚风里真有神灵在聆听人间的声音,便吩咐我进毡包里找来她的长烟袋,叭哒叭哒抽足旱烟攒足精神气后,开始给我讲故事。 
  舅妈所有的故事都是她奶奶讲的。她奶奶知道的故事,草原人都知道。那些故事像千回百转的河流,它的终点永远回绕到源头,周而复始地重新流淌出去。 
  这一次舅妈又忘记她曾经给我讲过哪些故事了。她讲起岩石姑娘的神话传说,我不知听过多少遍了。她总是这样开头:天上一个美丽的姑娘被魔鬼莽盖看中了,她不答应它,它就夺走她的灵魂压进岩石里面。从那以后,她能望得见茫茫草原的一草一木,却没有人能看见她。每次讲到这里,舅妈便闭住嘴巴。我当然知道,她下一句肯定问我:你猜猜看,是谁把她从岩石里解救出来的? 
  就像英俊的骑手解救岩石姑娘那样,毕力格解救了雅兰。 
  雅兰第一次见到毕力格时,是在草地四处游荡,寻找绘画素材那阶段。 
  雅兰从小就喜欢画画。她妈妈用五颜六色的花草熬制染布的染料,时常被她偷偷拿出去,到处涂涂抹抹。她在一块块石头上画出各种神灵的眼睛。在毡包上画出一只只肥沃的白羊,它们的耳朵一律像手掌一样。这些手掌能听见树在风中摇晃,水在风中唱歌,还能听见月亮从鸟的喉咙里升起、缓缓爬上丘陵的声音。 
  高中时上美术课,雅兰交的一幅作业,让那个四处控诉自己生不逢时的美术老师大感意外。他居然结结巴巴地在课堂宣布,他发现了一位天才的女画家。她画了一群布利亚特蒙古族姑娘,她们个个肥得像饱满的粮仓,而她们粗壮的长辫如同结实的木桩,筑满了鸟和飞鱼的巢穴。老师高高举着这幅水彩画说:雅兰,这辈子你只能画画了,你不可能干别的了! 
  想当画家的雅兰愁眉不展地坐在草地上。考美术系需要绘画作品,她已经在草原上游荡几天了,不知道拿出什么样的作品才能让自己脱颖而出。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毕力格飞进了她的视野。从草原深处,突然出现一群奔腾的骏马。它们朝她奔跑过来,俊美高雅的姿态令她目瞪口呆。她从小就听爸爸讲过,呼伦贝尔大草原生长的“三河马”列于中国三大名马之首,被蒙古族称为“骄子”。成吉思汗的军队就是骑着这种气贯长虹的天马征服世界的。 
  雅兰眼睁睁地看着几百匹高贵的骏马从面前疾飞而过,后面那个剽悍的长着古铜色皮肤的骑手正朝她飞驰而来。她扬起手拚命地喊叫:喂,你站下,别跑那么快。 
  毕力格是站不住的。他骑的枣红马跟随马群,奔跑在波澜壮阔的草原上。长长的马鬃在风中飘动,像蓝天里舒卷自如的云彩,油亮的身躯闪耀着太阳神奇的光泽。它们跑动起来像天上的流星,像地面的滚雷。 
  她就这样看着毕力格和那群从天而降的神马飞驰进草原深处。 
  雅兰凭着记忆,把毕力格画进《岩石姑娘》的绘画作品当中。他在她的画里奔跑,大地在奔跑,连天上的太阳也在奔跑。而比它们跑得更快的是那些像流星一样的骏马。画中的毕力格更像追逐神马的英雄。 
  美术老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怀疑一个女生怎么能够画出如此大气磅礴的作品。雅兰朝老师笑起来,她当然不能告诉老师,她的心里奔涌着另一个人的血液和力量。看到骑手毕力格时,她便意识到,她的故事开始了。 
  那天夜晚,我听着舅妈讲了一个又一个故事,慢慢地睡着了。舅妈悠长缓慢的话音和她嘴里袅袅的旱烟味儿,随着开始凉爽的晚风飘得越来越远。最后我什么也听不见,进入了梦乡。 
  那天夜晚,另外一处篝火一直熊熊地燃烧。明亮而热烈的火焰照耀着两个年轻人的脸庞,照耀着他们比篝火还要明亮而热烈的眼睛。 
  雅兰看着幽蓝的天空,难过地问:毕力格,你真的要结婚吗,那我怎么办? 
  毕力格用力扯下身边一绺草,生气地说:我爸真是糊涂了,连问都不问我,就跟人家谈亲论嫁。我从来没答应过这桩婚事。 
  雅兰撒娇地拍着他胸膛说:不许你见她,你只能天天看着我。我已经想好了,上完学咱们就结婚,你等我好吗? 
  毕力格温和地看着她,她被看得羞红了脸,一头钻进他的怀里。毕力格抚摸着她长长的秀发动情地说:我等你一辈子。到那一天,我为你分开头发缝,为你梳上新娘的头发。你一定漂亮得让月亮躲进云彩里,不敢见你。 
  雅兰咯咯笑起来,调皮地问:我要是不回来你怎么办? 
  毕力格仿佛遭遇一件天大的难事,费力地想半天,然后老老实实地承认:我没想过我跟你分开,那样我会死的。 
  雅兰的眼睛湿润了,雅兰的心疼痛起来。雅兰像宣誓似地说:谁也不能让咱们分开,我也不和你分开。你是最出色的男人,我怎么和你分开。我还想跟你在一起生十个儿子,建成十个大牧场。到那时,咱们有遍地的牛和羊,有成千匹漂亮的骏马。想起来那种日子才过得带劲儿呐。 
  毕力格听得心驰神往,似乎他们真的会过上那种神话般的日子。他甚至想象得出十个儿子的模样,他们一律长着月亮般的面容,太阳般的身材,像成吉思汗那样出色,那样荣耀。 
  大舅早晨起来便吭吭地咳嗽一阵,走出毡包来到拦羊的圈前。他数着羊群的头数,脸面就蒙上一层阴影。米娜,舅舅老喽。他拉着我的手绕着羊圈慢慢地走,唠唠叨叨地说,你舅妈怪罪我说大话,她是有理的。我昨天喝多了,口气太大啦,怪丢人的。 
  我心疼地看着大舅。他真老了,他的紫红脸膛被野风和岁月揉搓成粗糙的树皮啦,脸上的皱纹多得让我想起秋风中的水面。人老了真可怜,好在他还有儿子,他就不会感到孤独和力不从心。他的力量他的希望都能在儿子身上得到延伸。 
  大舅当然看不见他蓬勃的力量正在别处奔跑,兀自伤心地对我说:毕力格这小子除了喜欢马,什么也不往心里去。这么大了还让我操心他的婚事。 
  可是他喜欢雅兰姐姐,你不能说他没心眼。我总算逮住机会为表哥说话了。如果大舅说别人我肯定不还嘴,可是他说毕力格哥哥,我就没法不为他辩解。 
  大舅听见我的话马上站住了。他瞪大眼睛盯着我的样子,让我差点笑起来。有一次舅妈用木头雕刻出“舍卧克”神灵时,眼睛就那么怪模怪样的。大舅叮嘱我说:这种事情不能乱讲,不然,乌鸦飞过来叼你的嘴。 
  我生气了:天上没有乌鸦,你别吓唬我。你也别老找舅妈吵架。我妈和我爸从来不吵吵闹闹的。 
  大舅慌了手脚,不知道怎么哄我才好。过一会儿他自己忿忿然地往毡包里走。我以为他又要找舅妈吵嘴,连忙飞也似地先跑回去。 
  舅妈坐在铺上鞣羊皮子。她正用铲刀铲着一张生羊皮,我跑进来站在她身边,她嘟囔着别挡亮,我也不肯挪开,好像铲刀铲在肉皮上的声音比马头琴拉出的长调还好听。她奇怪地抬起头瞅我,马上放下铲刀把我搂进怀里,一个劲儿地摸我脑袋问:可怜的孩子,谁欺侮你啦? 
  大舅叉着脚站在她身边,看见我眼睛里噙着委屈的泪水,虚张声势地咳嗽一声说:米娜从来不编话。老太婆,告诉我,毕力格这小子昨天晚上跟你说什么啦? 
  大舅没猜错。昨天夜里,大舅睡得死死的,我们三个人也睡着了。只有舅妈披着衣服坐在铺上等毕力格。表哥什么时候回到家的我不知道,但我闻到毡包涌进一股浓郁的青草味,我打个响亮的喷嚏后醒来。表哥对舅妈讲了他和雅兰的事。舅妈静静地听完,只说一句快睡吧,就吹灭了油灯,窸窸窣窣地钻进被子里。 
  大舅跟舅妈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让我隐隐感到他们之间有麻烦了,连忙跑出毡包找妈妈。妈妈正和表哥翻晒前两天被大雨泡湿的牛粪,听了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话,连忙放下木叉子往回走。表哥怔了一会儿也跟过来。 
  我先跑进毡包里,大舅坐在铺位上正找长烟袋锅呐。他气糊涂了,最后才发现烟袋锅握在自己手里。舅妈没时间搭理大舅,有的是活等着她呐。她铲尽羊皮上的杂肉,还要抹上发酵的羊脑子或酸牛奶泡软皮子,接下来用专制的刮刀刮去皮子上残留的肉,才能缝制出又轻又软的皮衣服。舅妈打算给我缝制一件羊羔皮短大衣,冬天上学时穿。在她印象里,我家住的牙克石小镇就是黑洞洞的大风口,冬季里寒冷的西伯利亚气流,从这个巨大的风口灌进去,然后疯狂地到处呼啸。她常常担心,我在上学的路上会像羊羔一样,稍不留神就被狂风暴雪卷走了。 
  大舅一见到我们,脾气就顺理成章地膨胀起来。他用力地往烟袋锅里塞烟末,大声叫我取烟火。我找一根干燥的柳条塞进炉膛里,在闷住的牛粪火边点燃柳条后抽出来,小心翼翼地举着它递给大舅。他很认真地点燃烟后,呼地吐出第一口烟,像是才想起我们,开口说话了:雅兰不是咱家想要就要得着的。她要去省城读书,没准就留在那里,不会回来伺候你这个老太婆的。大儿子我指望不起,人家跟媳妇走啦;二儿子学兽医,看那架势也是卖给公家啦。毕力格你别忘掉,你有父亲也有母亲,这样的媳妇咱们供奉不起。 
  舅妈停下手中的活,隐忍地劝慰大舅:不管怎么说,两个孩子是相爱的,咱们不能强迫他们分开,那样的话,仁慈的神灵会不高兴的。 
  大舅憋着气问毕力格:小子,你给我们一个惊喜,但愿我们不是陪你做梦。你妈妈刚才告诉我,昨天晚上你和雅兰私订终身大事啦。我老了,耳朵有毛病,但我的心想让我搞明白,你不是一个人胡思乱想吧。 
  毕力格恭恭敬敬地回答:爸爸,我们不是开玩笑,我们已经不能分开了。只想请求双方大人恩赐给我们美满的婚姻。 
  大舅脸上露出讥讽的表情,他仰起头好像对着正在路过毡包上空的神灵告状:瞧瞧,他还知道婚姻是神圣的。 
  妈妈列底没忍住,走上前温和地劝大舅:哥哥,你心里其实也喜欢雅兰能做儿媳妇,不过怕人家不同意这桩婚事,毕力格白白欢喜一场。也许好事多磨,咱们还是放下架子,诚心诚意地去求婚。这件事我出面。 
  大舅把头埋得深深的。他一定是难过了,所以才这样。我们都没说话,大舅忍辱负重的样子一下打击了我们。舅妈轻轻叹一口气,那声音幽长而凄凉,慢慢地顺着天窗飘走了。大舅对妈妈说:毕力格没想过,你也没想过吗?他们俩不合适。雅兰不会回来,她是一只百灵鸟,从草原飞出去很难再回来。毕力格那会儿就惨啦,这小子只长一个傻心眼,他会疯掉的,他会一辈子栽倒在这件事上,到时候该轮到我伺候他啦。 
  毕力格大声发誓:爸爸,我们这一生不会分开的。你不明白雅兰,她不是那种人,她是草原的姑娘。爸爸,我请求你退婚吧,反正那桩婚约我也没同意过。 
  大舅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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