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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7年1期-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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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场雨下得时间真长呀。整个白音塔拉草原都被淫雨笼罩住,地面升腾起浓郁的雨雾,像冬季的暴风雪那么可怕。表姐早早地赶回羊群围进栏圈里,我站在门边担心地望着它们。在无休无止的雨水里,它们凝固不动地伫立着,像一群白色的石头,默默地忍受着无法抗拒的磨难。有几只身体孱弱的小羊叫起来,而且越叫越急,声音里充满了求救的哀情。舅妈她们忙得乱成一团。大雨正从毡包的烟口稀里哗啦地流淌进来,她们把东西搬到雨水淋不到的地方。 
  我跑出去,从栏杆的缝隙间钻进羊圈里,找到最小的三只羊,一只只抱出羊圈,领着它们往毡包里跑。舅妈像救火一样从毡包里冲出来,用她宽大的布袍没头没脑地罩住我,嘴里嘟嘟囔囔地怪我跑出来。我们进到毡包里,三只小羊依偎在我身边,一个劲儿地哆嗦。表姐找出干爽的衣服披在它们身上,把它们推到炉子边烤火。 
  我也不冷了。舅妈找出一件冬季穿的皮袍把我裹成粽子,又给我灌进两碗热乎乎的奶茶,我就温暖过来。妈妈不让我睡觉,我听话地在地上转来转去,驱逐身体里的寒气。从天窗漏进的雨水开始稀落了,最后变成雨滴,滴答滴答地敲进铁皮挤奶桶里。舅妈好像长了第三只眼睛,笑眯眯地吩咐我:快出去看看吧,一定是出来彩虹了。 
  打开毡包门,我探头看看天空便一下蹦跳出去,三只小羊也跟我跑到湿淋淋的草地上撒欢。舅妈说出彩虹,就出彩虹了,而且是两条美丽的彩虹,犹如吉祥的双道拱桥连结着天上人间。过一会儿我又喊起来:大舅回来啦。这一下全家人都从毡包里跑到外边朝远处瞭望。或许我的眼光产生错觉,我看见大舅坐着牛车从彩虹里走出来了,那一道绚丽壮观的天桥仿佛一直跟在牛车后面,打算把他送回家里。 
  舅妈望着水浪似的草地里时隐时现的牛车,欣慰地唠叨一句:他总算平安地回家啦。 
  大舅总算平安地回家了。 
  在他头顶上,天空露出灰蒙蒙的光色。他跳下车,跟随牛车一步步地朝家里走。那头忍辱负重的黄牛被泥浆溅了一身黑,腹部让湿滑的绳索磨出红色的印痕。木轮车被大雨浸泡透了,像铁车一样沉重地辗转着。从轮辐之间流出一股股细细的泥水,扭扭曲曲地淌到地面。 
  大舅和黄牛一样,全身湿透了。湿淋淋的蓝布袍紧紧贴在身上,肋骨毕露。他的小腿正流着血,大概被什么坚硬的东西划破了。高高绾起的裤腿沾着乱七八糟的草,还有泥浆,他的脸颊甚至还有一抹没来得及擦去的污泥。 
  大舅走到我面前,费力地从怀里掏出一小包东西。他翕动着青紫的嘴唇说:你打开看看,是什么好吃的。我连忙打开湿漉漉的手帕,里面居然躺着一颗颗圆溜溜的彩条糖块。虽然它们有点融化了,紧紧地粘成一坨,但却散发出我久违的香甜气味。 
  我撇了撇嘴,没忍住泪水,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那几天舅妈老是弹起木库莲口弦琴。她心情不好,所以从一个小小的木匣子里取出木库莲,没事时便拨弄起来。我老觉得木库莲的声音像一个老人沙哑着嗓子讲话,沙拉沙拉的。舅妈听我这般形容,便换了音调,不一会儿我就听出一群骆驼昂着头,走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那儿连一滴水都没有,而连绵不绝的沙丘快连到天际了。舅妈放下口弦琴,边摸着我的脑袋边叹息道:你这孩子,脑子里都想什么呢,怪怪的。 
  而妈妈弹起木库莲就不一样了。妈妈的舌头灵巧地触动口弦,木库莲马上快乐起来,发出鸟儿欢叫的声音。我很快听出来,妈妈用琴声织出一个泛着银光的大网,这张网潜入达赉湖底,妈妈用歌声慢慢地拖出大网,里面便跳跃出无数银光闪烁的鱼。 
  等到舅妈弹起木库莲,我听出乌麦鸟在琴弦上啄动时,大舅终于不发低烧了。妈妈硬是用草药把大舅的身体调整过来了。 
  那一天乌麦鸟又鸣叫起来时,托克大叔骑着马出现在毡包前。他一定觉得大舅这一边没有音信,放心不下女儿的婚事,便从遥远的草场赶来了。 
  托克大叔走进毡包,刚摘下脑袋上戴的草帽向大舅问好,大舅便像火烫着脚一样,从铺位上蹦起来。前两天,他感冒发烧时还打听雅兰家搬没搬。舅妈告诉他,她抽空过去做客,人家可是只字未提搬家的事。大舅迷迷糊糊走出毡包,望着雅兰家毡包,心情矛盾地嘟囔一句:毕力格这小子的事恐怕不是闹着玩的。现在大舅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的婚约写在人家的脸面上,这个事实让他格外难堪。有一瞬间,大舅真希望天上掉下来一块石头砸昏他才好,让他免去自己惹出的麻烦。 
  托克大叔按规矩问过牛羊好,舅妈和全家人好,接着就问:我那未来的女婿好吧? 
  大舅无法再装着刚睡醒,头脑还在梦里转悠的样子,竭力掩饰心中的恼怒,故作轻松地说:毕力格这小子吗,我都很少看见他呐,没准明天我见到他都认不出来了。 
  两个老朋友开始喝酒了。或许各怀心事,他们之间很沉闷,不像人家喝得推心置腹、欢欢喜喜的。彼此谈论的往事却已经显得干枯和模糊,很难为他们的酒兴推波助澜。托克大叔是沉得住气的,他看出事情的端倪,却不露一点声色。或许他摸透了大舅的脾气,单等着对面神情怨愁、满腹心事的人把事挑明。 
  大舅很快把自己灌醉了。他涨红着脸,把手搭在托克大叔的肩膀说:托克老弟,我对不住你。毕力格跟别利的女儿好上啦,那个姑娘的确是好姑娘,可是她要飞啦。毕力格这傻小子却相信,他能娶到天上的鸿鹄。 
  托克大叔从大舅半自尊半屈辱的诉说中了解毕力格在恋爱。他一直喝闷酒,而且酒量大得惊人。太阳光线与往昔一样,从毡包天窗直直地倾泻进去,投射在两个彼此较劲儿的男人脸上、身上。舅妈心惊胆战地望着他俩,因为惧怕和希望,有一阵子她以为他俩全都融化掉了,变成白茫茫的光线。那个时刻真让舅妈担忧。如果托克大叔非要逼迫大舅承认两家的亲事,大舅肯定会认账的。草原上的男人说话一言九鼎,从不反悔,即使错了,也错个磊磊落落。 
  托克大叔没摔酒瓶子,也没逼迫大舅。他越喝酒越沉着,身体纹丝不动。最后大舅不胜酒力,趴到铺上昏睡过去。他睡得真是时候,避开了面前的烦恼和令他难过的愧疚。 
  托克大叔像英雄似的站起身,他拿起草帽扣在头顶,对着人事不省的大舅说:兄弟,你这么做有你的道理。我们的事让冬天的雪花决定吧。若是那时你不来我家,我就为女儿另择人家啦;若是你来了,咱们还做亲家。我实在舍不得毕力格,这样的小伙子上哪儿去找啊? 
  托克大叔没住在大舅家。无论我们怎样挽留,他仍然执意要走。他走的时候很安静,没有一丝粗鲁的醉意。而他的告辞居然那么体面和庄重,连我妈妈都感到难言的内疚浮上了脸面。 
  舅妈在匆忙中找出所有像样的食物装进口袋里,让他带上。他从容而平淡地骑上马,朝着夕阳西斜的方向驰骋。 
  我们目送着托克大叔走向殷红如潮的草地里。红红的太阳膨胀在整个草原上空,托克大叔仿佛径直地奔向那轮太阳。他坐在马背上,突然蹬着马镫站起来,朝着太阳手舞足蹈。我们听见了他爆发的无所顾忌的喊叫,听见了从草原深处折回的声音。 
  大舅每天早晨站在毡包外朝河边瞭望。那些芦苇舒展着柔和的身躯,也和他一样站在风里。收购站的人说,秋天的芦苇收购价格最高,因为变黄的芦苇有强韧的拉力,可以制造出品质优良的纸张。 
  大舅拉着芦苇去了六趟收购站后,最终听了那里内行人的劝告,等待金秋时节再打芦苇。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盼望秋霜涂抹在一望无际的芦苇上,给他带来金黄的希望。在他脑子里,肯定不止一次地算计过,那些源源不断的芦苇会为他换来梦想的盛大婚礼、亲属的赞美和他作为长者的尊严。 
  他严守着内心的秘密。尽管他渴望与谁好好地交流一下,可是他不想让别人了解他那些看似可笑的想法。我常常被他喊过去。米娜,大舅猛然间在任何一个地方无缘无故地喊我,当我跑过去问他有什么事情,他便茫然地望着我,仿佛我自己听错了。我拉拉他的手,他依然毫无反应。我就用手指顽固地钻进他紧握的拳头里。他终于试探地问我:米娜,你说毕力格的事能长远吗?他们不是闹着玩吧。我已经老了,想看到毕力格快点结婚。 
  我连忙为毕力格辩解:哥哥不是闹着玩的,他真喜欢雅兰姐。他们俩应该像我爸和我妈那样过一辈子。 
  大舅沉默一会儿说:也许小孩才看得准事情。大人经历得多了,反倒让一桩桩事情搞糊涂啦。 
  雅兰快上学去了。她想让毕力格陪自己去草地画画,所以毕力格在军马场请了几天假。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有一种来历不明却又千真万确的预感让毕力格惧怕和雅兰分开。有一个夜晚,我们都被表哥喊醒了。他大声说:我舍不得闭上眼睛,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 
  可是表哥明明闭着眼睛呢。 
  那天中午,我坐在毡包外等表哥回来接我。他和雅兰去河边画画,我缠着他也要去。他本来不想带我,大舅瞪他一眼,把长烟袋锅往桌子上一敲,表哥就答应下来。没准他就怕大舅说:行啦,你就在家呆一天,好好陪你姑姑吧。大舅舍不得让我们走,这两天老是莫名其妙地发脾气。而舅妈边给我赶制漂亮的羊羔皮短大衣,边跟妈妈唠叨:你们什么时候来呀?把米娜留在这里不行,这儿没有学校。可是米娜走了,我又想得不行。 
  妈妈伤感地说,冬季她一定来,说不准那时毕力格的婚事就有着落了。 
  我坐在毡包外等表哥。他从什么方向回家我都能看见。不过我现在无法判断他能从哪儿来。鲁克勒也同样如此,它再聪明也告诉不了我,表哥将从哪儿冒出来。它伸出长舌头,哈哧哈哧地喘气。天气够热了,但我喜欢热,我宁愿在外面呆着,也不想躲进毡包里。四面的草原安静极了,我甚至听得见阳光在草尖上无声的游动。我突然忧伤起来,像一个成年人那样忧伤。再过几天,我就回到我不喜欢的小镇上了。那里一年四季总是粘乎乎、湿淋淋的。而我们家的房子像一个黑洞洞的盒子,我似乎降生后就没在那间厢房里见过热烈的阳光。在那个房间里,走来走去的家人仿佛影子,隐隐幽幽,很不真实。 但我想念爸爸。 一条高大的狗从草丛里出现了。它低垂着脑袋,夹起尾巴,很恭顺地朝我们走来。肯定是雅兰家的牧羊狗,悄悄跑来找鲁克勒呢。我朝雅兰家的方向瞅瞅,她家的羊群和大舅家的羊群快混到一起了,正慢悠悠地游动着,像天空里大片大片肥硕的白云落到草地里。 
  我说:鲁克勒,你的朋友来啦。鲁克勒懒洋洋地抬起头朝我看看。它猛然站起来,喉咙里低声滚动着一种奇怪的声音,好像一串闷热的雷鸣在草根底下跳蹿,而且它浑身的毛发都奓起来,像一根根的麦芒,硬硬的、尖尖的,带着扎人的冷酷。 
  那条狗站住了,一动不动地瞅着鲁克勒。鲁克勒龇牙咧嘴地狂吠,样子凶恶而疯狂。那条狗对着鲁克勒思忖一会儿,接着,它移动了,朝来时的方向走开了。它在鲁克勒嘶声裂肺的狂吠中不慌不忙地穿过草地,在明晃晃的阳光里停住脚步,扭过头来看鲁克勒一眼,然后飞快地跑走了。 
  舅妈冲出毡包,站在我面前,满脸的惊诧和激动。天呐,它是回来看孩子呐!她拍着一个劲儿地走动的鲁克勒,试图安慰它,它却舔了舔我的手。妈妈也走出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舅妈害怕吓坏她,小心翼翼地说:那只公狼回来啦,它肯定是想看看鲁克勒。米娜以为是一条狗。鲁克勒害怕它伤着米娜,才叫得这么厉害。可怜的,它从来没这么吵过。 
  妈妈的脸一下变得煞白。她拍着额头在地面转几个圈,喃喃自语:你爸爸要是知道这件事,再也不会让你来了。 
  我缺心少肺地说:它根本不理睬我,眼睛只看鲁克勒。它走的时候挺伤心的。 
  舅妈低垂着头,双手合在胸前对着苍天祈祷:万能的神灵,米娜从小就缺心眼。她能把石头当宝贝,把金子当粪便。你就多多保佑她吧。 
  我看见另外一个毕力格了,他从画里朝我们微笑。他看起来英气勃发,潇洒飘逸,犹如骑着骏马的成吉思汗。 
  我也看见大舅一家。他们一律微笑着,幸福而知足。他们的身体被雅兰描绘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而大树的根部居然长在整个草原之中,那些牛羊和马群,那些木制的勒勒车和毡包,都散落在庞大的树根下,看起来飘渺而虚幻。 
  我央求雅兰把画送给我。雅兰看着含笑不语的表哥,哄我说:还是把画留给毕力格吧,让他挂在毡包里,每天都能看见。 
  我仍然不甘心,缠着雅兰给我画一张画,否则我就不让他俩说悄悄话。雅兰重新坐在草地上,拿出画板放在腿上。她要求我也坐下,而且别乱动,让她看着我画。 
  我坐一会儿不耐烦了,把腿伸了出去,又把手伸出去,捋掉身边的草,给鲁克勒编制一顶草帽。鲁克勒坐在雅兰旁边,不时地瞅她在上面用彩笔勾勾抹抹的。它很奇怪我怎么慢慢地长到那张又厚又白的纸上,而且里边的我越来越不对劲儿。我从它惊诧的眼神里感到,它弄不懂我究竟是谁啦。 
  雅兰总算叫我过去观看她的画了。她给它起了一个挺好听的名字:牧羊姑娘。 
  牧羊姑娘米娜头顶上流淌着无数条弯弯曲曲的河流。她的头发从遥远的地方生长出来,化成涓涓的溪流、沉缓流动的河水。米娜脸上星光闪烁,流光溢彩。那些隐约可见的雀斑像美丽的银河悠悠飘浮。我格外注意米娜的嘴巴,它成为热烈奔放的红色火山口,正从里面源源不断地喷发出大豆、高粱、麦穗和圆溜溜的土豆。 
  我仍然嫌喷出来的东西太少,让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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