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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7年1期-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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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悲观主义者,不相信自己在这漆黑汹涌的水中能活下来。大卫说他不会那样做,他会带着女儿和我上到小船,“你想想,穿过黑暗后有多少希望啊,回到有自己人的地方,能得到他们的关心和帮助,重新开始一种没有侮辱和驱逐、没有屠杀的生活,那不是很好吗?” 
   
  4.后天是光明节 
   
  老一辈人比较重视传统。前段时间在公婆家暂住时,每逢周五,犹太人的安息日,婆母就要弄上隆重的一餐。开饭前,点上蜡烛,公公和我丈夫大卫一人头上顶一顶白色犹太小帽,公公手举葡萄酒杯,咦哩呜噜念一通经文,我反正什么也听不懂,只知当最后大家都说“阿门”了,就是这道程序完了,然后大家便刀叉叮铃哐啷地开吃。那顶小帽在大卫头上还没焐热,就被他摘了下来,而且他连说阿门二字也敷衍匆忙,也不怕上帝见怪。后来我俩另搬了住处,有时公婆周五傍晚也来我们家与我们共进晚餐,餐桌上摆着我炒的川菜和婆母带来的酸唧唧的杂烩汤,我们也没点蜡烛,大卫也没备犹太小帽,周五晚餐就再也没有那番祈祷了。 
  这周五傍晚,公婆又来与我们共餐。我婆母带来了一个大烛台,上面有一排插孔,还带了一盒蜡烛,说后天是光明节,随后给我讲了犹太人的光明节的来历:公元前一百多年,以色列处在希腊统治之下。由于犹太人坚信犹太教,拒绝接受希腊诸神为崇拜对象,希腊军队冲进耶路撒冷的犹太圣殿,强迫犹太人供奉希腊的奥林匹亚诸神。十年后犹太人起义打回了耶路撒冷,那时圣殿已经被希腊人毁坏,人们重新打扫殿堂,并按照犹太教的规矩用圣油点燃大烛台,这个大烛台的灯火是不能熄灭的。但当时找到的圣油很少,只够点一天,而到最近的村庄弄到油的话来回得八天。然而奇迹出现了,人们去村子取油的八天中,大烛台一直亮着。从那时起,犹太人在每年的这天开始连续八天纪念重建圣殿,讴歌光明和自由。这个节日是一个很欢乐的节日,不仅在以色列,而且世界各地的犹太人都要吃油炸圈饼,连续八天点燃蜡烛,充满奶和蜜糖味的油炸圈饼是为了纪念那燃烧了八天的油的奇迹。婆母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后天傍晚就在靠窗的地方把蜡烛点上吧,一共八天。 
  公婆走后,大卫问我会不会点那些蜡烛,我说要不你点吧。大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懒得点。唉,老年人……我妈妈难道想把你影响成一个犹太女人不成?”我懂他的意思,也很高兴他对我没有夫唱妇随的要求。其实我也理解他妈妈,老太太本是美国籍犹太人,四十年前大学毕业就来到以色列,刚开始时连希伯来语都不会讲。那时以色列正处在建国不久的艰难时期,世界各地的很多犹太人充满激情回到祖地,建设古老的新国家。跟我国解放后也有不少海外游子回国参加建设新中国的意思差不多。老太太在这里成家生子,现在说一口流利的希伯来语,还是特拉维夫最大的医院的一名心理治疗专家,完全在这里生根开花了。她虽不是正统犹太人,但有很强的传统情感。我也喜欢“光明和自由”这个节日主题,只是我本不是犹太人,若我每天在窗前点这些蜡烛总有那么点不伦不类。正如我和大卫还在成都时,每年除夕我都要去文殊院燃烛烧香讨个吉利,但若他这个老外也掺和着烧香拜佛就显得跟耍猴似的了。不过他对年夜饭和放烟花倒是热情洋溢得很呐。我对于那些油炸圈饼也充满了兴趣,但可惜最近我的血糖有些偏高,一直在忌甜食。 
   
  5.哭墙拾零 
   
  枪声爆炸声都平息了,经过激烈的战斗,突击队终于来到了这座高大古老的墙前。士兵们扔下武器,张臂扑向墙面抚摸亲吻墙壁,热泪盈眶,嘴唇不停地开翕祈祷着。这时突然从后面射来一梭子弹,突击队长背上冒出了鲜血,拥着墙面滑了下去……多年前我看过一部讲述中东战争的影片,片名和故事我都忘了,但结尾的这段情节,因其强烈的情感和令人不安的预言般的画面,在我的记忆中存留了下来。只是我不曾想到过,有一天我会来到这座墙前。 
  在耶路撒冷老城的圣殿山,公元前十世纪以色列所罗门王建造了第一座犹太教圣殿,其建筑宏伟彤庭,华丽生辉,教徒们络绎载道来此朝觐献祭,成为古犹太人宗教、政治和社会文化活动的中心。公元前五八六年巴比伦军队攻入耶路撒冷,将圣殿夷为了平地,以色列沦为新巴比伦的属地,犹太人被裹挟到巴比伦作了囚虏。后来波斯帝国取代了巴比伦统治这片土地,允许犹太人返回耶路撒冷重建圣殿。公元前五一六年,第二圣殿终于完成。公元前三三○年,希腊亚历山大灭了波斯,犹太人又沦为了希腊人的鱼肉。希腊军队冲进第二圣殿,强迫犹太人供奉希腊的奥林匹亚诸神。后犹太人起义收回圣殿,几经修缮,比原来的圣殿更为富丽。五百年后这座被摧毁又重立的犹太人崇仰和祈祷的中心,终于彻底毁于罗马人之手,只剩下这满目疮痍的一面墙壁。犹太人从此开始了两千年的大流散。 
  在犹太人心目中,这座圣殿是上帝所在之处,更是维系犹太民族意识的象征。千百年来,常有各地犹太人来到残存的这面圣殿古墙号哭,寄托对故国的哀思;每逢宗教节日,更有大批犹太人聚集墙下,举行缅怀先人和追忆民族苦难的祈祷仪式。这面见证了犹太人国破家亡的千年惨痛的墙因而被称为“哭墙”。“我的处所是祈祷者的处所,为所有的人敞开……”在哭墙旁的通道上立着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这句话。当然,哭墙不仅具有如此厚重的国家民族意义,对于普通小老百姓来说,它也是倾听的耳朵和仁慈的能量所在。现在每天仍有许多人来此面壁哭泣或祈祷,倾吐内心的苦楚或世俗愿望。我丈夫和公婆陪我来此,除了给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外国人介绍古迹名胜外,还因为我腹中的孩子快要出生了。 
  哭墙前的空地上,有好几个家庭正在为自家年满十三岁的男孩举行成人礼。哭墙前密密地排满了祈祷的人们。犹太律法规定男女不能混在一起祈祷,因此分了男士区和女士区。我和婆母朝女士区走去,越靠近墙,我越来越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氛围所笼罩。我相信这是一种三千年的祈祷和哀诉所集成的能量,无论那些祷告和祈求是神圣还是世俗的。有的女人一遍遍诵读着经书,有的女人伏在墙上抽泣呢喃,有的把写有自己愿望的小纸条塞进墙缝中。我婆母悄悄告诉我,有些人是为生病的孩子祷告,有的是因为不孕而祈求上帝赐给她孩子,有的哀告上帝让遗弃她的男人回到身边……婆母朝墙缝里塞了一张字条,说希望我生产顺利。我犹豫了片刻,觉得还是许个愿会安心一些:愿我的宝贝快乐平安!砌墙的石头缝中塞满了祈愿的字条,成千上万。我假想若是一一展开来,将看到人间是多么需要悲悯与仁慈! 
  离哭墙不远就是奥马清真寺和阿克沙清真寺,其金色的圆拱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另一不远处又是基督殉难和复活的地方。穆斯林午间祷告的时间到了,从清真寺的扩音器里传出诵经声,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哀愁悲恸的声音,与我身边嗡嗡的祈祷声相混萦绕,令人鼻酸喉哽……我婆母突然感叹道:无论对犹太人、对基督徒还是穆斯林来说,这小小的方圆千米都是最神圣的地方,是离上帝最近的地方,但偏偏在这里,以神圣的名义所进行的屠杀和争夺就没有间断过。这真是对上帝的莫大讽刺啊…… 
   
  6.战争:左中右齐了 
   
  那天大卫一回到家就说:“你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我问:“什么呀?”他说的原来是黎巴嫩真主党武装进入以色列境内,打死几个士兵,抓走两名士兵的事。我已在几小时前从网上看到这个消息了。大卫说当初大选时,真该投前进党的票;又说看来右翼担心的事情应验了,以色列撤离的举动只会刺激别人乘胜追击什么的。现在对自己当初投的票是又后悔又不好意思!而今年春天大选期间,他投的是支持Merets的票,一个左派的党,主张多沟通阿拉伯人,更关心他们的利益。那会儿他说:如果沙龙在,肯定投前进党,可惜沙龙倒下了。而说不出来为什么,可能是长相气质什么的,反正不喜欢奥尔默特;利库德和内塔尼亚胡他是一直不喜欢的,那种强硬的语气和姿态让他心烦。本来也想投佩雷兹,虽说对他也并非特有好感,但相对来说好一些。再说工党更关注低层人群民生,不是老拿以巴冲突说事儿。结果却莫名其妙投了Merets!当时我还笑他,选政府又不是选长相,再说沙龙也不好看呐。选举当然没我这外国人什么事儿,但还是想怂恿他投前进党,没有得逞。现在倒好,自己觉悟了。 
  大卫家里就他老爸是右派。祖上醒悟得早,前两代就从波兰回到了以色列。他老爸出生耶路撒冷,参加过第一次、第四次中东战争。他说这么多年来,他是看透了:谈判的对象和环境都没有,也谈不拢,人家不想和犹太人共存。大卫的母亲投的是前进党的票,自然是赞成单边撤离,修隔离墙,减少对方发动恐怖袭击的机会和借口。大卫的姐姐则差不多是极左派,认为应该从所有巴勒斯坦被占地撤离,阿拉伯人要耶路撒冷,就把耶路撒冷给他们都可以。她以为现在只要遵守联合国最早关于以色列建国的决议,就能解决问题。大卫父亲就恼道:“遵守决议就太平无事了,那第一次中东战争是咋打起来的呢?”大卫自称中间派,认为占领是果不是因,没有那些战略性的占领,别人很容易直捣以色列腹地,所以应该走以土地换和平这条路,巴望着周边国家都能学埃及约旦。 
  我倒觉得这一家子左中右齐了,也算是以色列国民中不同观点人群的一个缩影:各自的观点说起来都有理,就不知道最终应验谁对谁错?这次冲突爆发时,小姑子在非洲,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想法还跟以前一样。 
  说到小姑子,想起还有比小姑子更绝的。大卫有两个也是搞中医的朋友:尤瓦和乌逖。他们仨共用一个诊所。这次以色列与黎巴嫩冲突爆发后的第三天,我推着婴儿车散步去诊所,路上遇见乌逖从诊所出来,见到我们母女她一如既往地热情招呼,抱起我女儿又亲又摇。乌逖是墨西哥犹太移民,娘家极其殷实,我去过一次她娘家,在特拉维夫市中心,却是一个庄园。我估计她主要靠家产生活,因为她的病人大多很穷,而她又常常不收费。她自己的家也差不多像个小庄园,尽收罗些老弱病残做清洁工、水管工、园丁等等,给好工钱却不在乎他们干不干活、干得怎么样。除了对人行善,还收养流浪猫狗,花钱给它们动手术医尾巴医下巴,把家里搞得跟动物园似的。她还在以色列左派人权组织Betselem兼职,该组织主要监督以色列对巴勒斯坦人权的侵害状况。所以也可以说乌逖经常干一些检举揭发以色列的勾当。乌逖的女儿快高中毕业了。以色列无论男女高中毕业都要服兵役,不过女孩子是不会派往前线的。小姑娘也是个左派,写信给军队的人力资源部说她拒绝服兵役,因为她根本就反对军队这种战争系统。乌逖对女儿自然很支持。 
  乌逖跟我说你久呆家里很闷吧,改天我们一起玩。我女儿也很喜欢乌逖,平时很少见到她,却对她不认生。阳光下我发现乌逖的眸子是蓝绿色,瞳孔却是金色,煞是奇异。告别乌逖走进诊所,却见尤瓦气呼呼的,一见我就说:“丹鸿啊我跟乌逖吵了一架,我差点想揍她了!”而大卫在一旁坏笑。我立马猜了个八九,不过我不相信乌逖会跟他吵,乌逖说话总是和声细语,只是观点有时会气死人。果然,尤瓦说他们刚才在谈论这次与黎巴嫩的战争,乌逖认为以色列根本不应该还击,他们要绑架就绑架好了,以色列人应该忍耐,用非暴力去对待暴力,还说应该像佛教徒那样接受因果,认命云云。“照这么说犹太人还建国干什么,都像她那样想早被希特勒杀光了。她这是不负责任的想法嘛!”说完,尤瓦又破颜而笑了。像乌逖这种以色列的东郭先生自然是少数,但不会不招人待见;想要重建大以色列国的极端右翼的民族主义分子也是少数,则往往不招人待见。 
  傍晚朋友几个邀约一起到海滩去消暑,海滩上人们游泳,散步,遛狗。水果摊和酒吧生意兴隆。听说海法遭了一枚火箭弹,尤瓦父母在海法,他打了个电话回去问安。尤阿姆是个音乐家,喜欢搜集和制作各种古怪的乐器,正兴致勃勃地跟大卫和尤瓦吹一种类似彝族口弦的东西。埃里老婆回法国娘家去了,埃里带着两个孩子,拿了帐篷睡袋要在海滩露营。帐篷前燃一堆篝火,烤着香肠、土豆,孩子们玩得满身是沙。我女儿躺在摩西篮里熟睡。间或从头顶飞过的空军直升机组提示些许战争的意味。其实,从在加沙地带的士兵被绑架事件发生后,我就发现这些直升机来往的频率增加了,轰轰隆隆沿海岸线飞,从我家厨房窗户也能看见它们。平时里海防巡逻的直升机只有一个,频率也没有现在高;现在变成了两个一组的编队,而且应该不是巡逻,而是到北边前线去的。只有我在望着这些飞机发呆,其余人对此似乎已习以为常,话题与战争无关。 
   
  7.阴影下生活 
   
  周末回到公婆家,见婆母正打电话接电话,忙碌了半天才来抱起小孙女。她告诉我,她所在的EMDR心理学协会正组织心理学家们到北边去,由于频繁的火箭弹袭击,使很多人特别是儿童产生了心理创伤,需要帮助。她当然也在这些心理学家之列。 
  EMDR是一个世界性的心理创伤干预协会。以色列的EMDR隶属欧洲及美国分会。今年年初时婆母去了斯里兰卡,教当地的社会工作者一些心理创伤干预的知识,因为去年年初的海啸之灾给当地人们留下的梦魇仍在继续折磨他们。五月份的时候她还去了土耳其,对在土耳其大地震中留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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