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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78-隐形伴侣-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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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见了歌声,细细的嗓音,清脆甜润,如一阵悠悠的江南丝竹,从微雨中飘洒过来;又好似个梦中的精灵,若隐若现,萦绕在他的头顶。她站在一棵竹子底下,扬着头,睁大着眼似乎急切地在寻找。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张一翕,那动人的声音,就是从这里飞出来的。只是她那好奇而秀丽的面容,同这悲壮的歌词,显得不大协调,用她这种稚嫩而天真的嗓音
来唱《江姐》,真使人觉得那深重的悲痛简直是一种幸福的享受。她用玫瑰花瓣承受不幸,灾难似乎要在一个纯洁无邪的女孩脚下屈服了。
他的心突突地颤抖起来。这是他迄今为止听到过的世上最感人的歌声。他真想从窗子上跳下去,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相信我,我是要革命的。”他说。
“我相信。”
“革命不是在涅瓦大街上散步。”
“我知道。”
“如果我有错误,你可以批判揭发我,或者从此同我一刀两断……”
“不!”她叫起来,打断了他,“我对他们说,你没有讲过一句不革命的话。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
他松了一口气。
“哎,他们打你吗?”她踮起了脚尖。
“不。他们不敢。”
“半夜里,慌不慌?”
他摇了摇头。
“想吃粽子吗?我外婆从乡下带来的……”她居然从衣袋里,摸出两只鼓鼓的粽子,举在手心里,想扔进窗子去。她笑了笑,笑容甜甜的,她还太小,只知道半夜里慌不慌,不知道白天更危险。看来她这种“探监”的勇敢实在有点盲目。
他不想使她失望,叫她把粽子藏在竹林的枯叶下。再说他也真馋了,他会让邹思竹去取。雨已停了,天亮起来,校园里开始有了活动的响声。
“快回去吧,坚强点,我一定会很快放出来的。”
“多少辰光?”
“一个月……哦,也可能,两个月……”
她怔在那里,“这么久……那,我干什么呢?”
“你应该学学《共产党宣言》。”
“我在看《马克思的青年时代》。”她显然不愿马上结束这冒险约会。她根本不懂什么是失去自由。她一定把这当作一件好玩的乐事了。山顶上已有人在走动,真见鬼!他拼命挥手让她走开,她竟然抬手把一个小纸团准确地从铁栏外扔了进来。门锁在拧动,有人在吆喝起床,他把纸团塞进鞋里,离开了窗子……很久很久,他依然听到从山下的小路上,传来一阵阵悠长的歌声,不知是竹叶飒飒,还是他的幻觉。一直到夜深人静,他才在月光下掏出那纸团,上头是一行娟秀的小字:
在卡尔看来,爱情是神圣的。“我爱你”这句话,对他说来,有特殊的意义,它同时意味着“永远”。
他爱她。为了雨中的那把蓝色的小伞,他会永远爱她。
“哎,问你话呢,又发呆。”她嗔怪地推推他。
《隐形伴侣》 一严酷和残忍(8)
“哦……啥?问啥?”他从自己的思路中挣扎出来。他想件什么事的时候,总像做白日梦似的。
“我问你,你后来找到那两只粽子了吗?”
“当然,肉粽子,一口气都吃了。”
他想起他当年的“看守”邹思竹那一丝不苟的模样。
“邹思竹那个人心肠蛮好的。”她说。
他不愿意她在这种时候提邹思竹。记忆的门到处敞开,却毫无用处;生活的门,到处关闭,却充满诱惑。那个一帆风顺的中学时代,那个光辉灿烂的红卫兵时代,已经永远成为了过去。它们被厚厚的绿藻覆盖,失去了以往的光彩。而他面对的,却是一个酷热的夏天,一次没有旅费的长途跋涉,一把锁,一张席子——仅仅为了一张证明,为了那不知深浅的沼泽地。
他感到厌恶。
小山顶工宣队办公室传来几声洪亮的京腔:“浑身是……胆……雄赳赳……”
他突然站住了,抓起肖潇一只手,急促地说:
“你知道那年我隔离审查,最后是怎么放出来的吗?”
“不是说……恶攻……证据不足嘛……”
“不,一进去,我全承认了,好汉做事自己承当。”他苦笑着摇摇头,“但到了最后,是他们叫我推翻的。”
“哪个?”
“他们。”他往山上一抬下巴,放低了声音。
“工宣队?”肖潇睁圆了眼睛,“为啥?工宣队为啥要叫你推翻呢?”
“因为工宣队支持我们这派。我如果打成反革命,他们也完了。”他的脸恶狠狠地往一边扭歪过去,树影在脸上投下一块块青绿的斑。“这是一笔政治交易,懂不懂?只要本人不承认,上头就不能做结论,对立派就没有办法,工宣队就一贯正确。我,也就糊里糊涂地当了一只筹码,最后撤销了隔离……”
肖潇不吭声,茫然不解地咬着辫梢,似乎对这其间的复杂关系,仍然不能够弄得十分明白。她低头想了一阵,自言自语说:“那……不是等于工宣队教你……教你欺骗组织嘛……”
组织?哼,组织是什么?不过你也总算明白了,一个人第一次撒谎,不是叫人逼的,就是让人教的。欺骗?谁骗谁?这一切也许都是个大骗局,我悟了多少个白天黑夜了……
而现在,要去低三下四地问他们:你们当年教我撒的那个谎,还算数不算数?
他们敲门。“样板戏”往门口移来。
“陈旭陈旭,等等我呀……听我说……”他听见她喊。
背后有一双娇嫩的小脚,踩着他的脚印。跌跌撞撞,像一具影子,尾随着他。
“你等等我呀……停一停,我跑不动啦……”
他走得更快。他什么也没有听见。她、汽车喇叭、自行车铃、蝉、大树和风……什么什么,也没有,一片空旷。空白。空虚。
…………
当年他从这条马路上经过的时候,有那么多人簇拥着他,向他欢呼;他起草的大字报,足足一三轮车,贴到市委大院,三进院墙不够贴,干脆铺在地上,用砖头压住,满院子是他的大字报,市委书记下楼都得绕道行走……他亲自撰稿的批“血统论”的大字报,送到省委大楼,从五层楼的楼窗上垂挂下来,一直拖到地上,抄他大字报的人,爬在屋顶,爬在树上,才能看清纸上的字……他在省委大楼前讲演,一脚把麦克风踢翻在地,他不需要扩音器!全场热烈鼓掌……
而现在,满大街的人,没有一个认识他。他们用那么轻蔑、冷僻的目光睥睨他,躲避他,在那一片空洞的阳光里,咒骂他踩了他们的脚……
就是假山顶上的平房,他在七千里外寄予了全部希望的所在,竟也翻脸不认人。半小时前,对他作出了这样的回答:
“离校的知青,我们一律不管。”
“有问题找当地组织解决……让你们农场开张介绍信来!”
“你态度好点!反正,证明我们不能出!”
“你不服气,找市知青办去!”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突然变得阴冷陌生。挂着狡黠而愚钝的微笑,瞳孔里却分明充满了怀疑,甚至是幸灾乐祸。变化是怎么发生的?两年前的谆谆教诲、启发、劝导、鼓励——拒之门外。不,不符合逻辑,如果真是这样,人世就太残忍了。不,应该说是,政治,太卑鄙了。需要时送你上云霓彩虹,不需要或是另一种需要时,索你的生命作偿还。你在他们手心里,是一粒小小的棋子儿,一张薄薄的扑克牌,为了替他们赢那一局赌注,你必须扯谎、抵赖、翻案。而时过境迁,不知又是哪盘赌注,他们会向你把一切赖得干干净净!
《隐形伴侣》 二全线崩溃(1)
他完全没想到,“向左转”那一派会在学校掌权,成了响当当的无产阶级革命派。他远走高飞——全线崩溃。二十二中早已不是他的势力范围,那座假山已被别人盘踞占领了。
革命?
棋子儿。扑克牌。红卫兵头头。农工。红代会宣传组组长。流浪汉。半截河。可怜虫。车轮。铁锹。鞋底里的二十块。鲇鱼头……
“陈旭,等等我……”
这声音,好像是从一个他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传来,或者,是他早已离开了那个地方。至少他的魂灵,没有腿也没有翅膀的魂灵,离开了他冰凉的躯壳,孤零零在空中游荡。魂灵里,没有希望也没有思想,只有失望和恶心……
他钻进了湖边的一堆灌木丛。他不知那是什么。他只想隐蔽、藏匿,远离人群,孤身独处。他扑倒在阴湿的泥地上,抓住了那黑色的树根。树叶摇撼起来。他的头撞着树干。不知是枝条,还是他的牙齿,咯咯响……
他从此将变成边塞的一个碌碌无为、蓬头垢面的小农工,辛辛苦苦、忍气吞声地苟活,无足轻重,任人宰割,在那群地头蛇的统治下度过一生……
他狠狠地捏着地上爬过的煲希恢恢荒蟮孟±谩?/p》
太阳是灰色的。
一湖铅,一湖血,一湖尸骨。
才气、运气,埋葬在天边的沼泽地里……
谁遗忘的一块雨布……天晴了……变成了垃圾,一个垃圾世界。
他不要魂灵,魂灵使他痛苦,他只要一尊受到欢迎的躯体,高踞于众人之上。
可躯体里爬满了蚯蚓,把肠子拱得乱七八糟……
一双柔软的小手,摩挲着他的额头,一个轻细的声音,吹到他耳边:
“陈旭你怎么了?”
“你别着急呀,冷静点。”
“你说过,要坚强……”
她用手绢替他擦额头上的汗。
他猛地跳起来。额头在树枝上狠狠地撞了一下,痛得他一咧嘴,更惹得他心里的怒火,直往上蹿。
他粗暴地推开了她。
“你给我走开!”他咆哮起来,“你干吗老跟着我?你给我走开!走!”
她显然是让他这没头没脑的发作吓坏了。怔怔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他抓了一大把树叶,揉碎了,扔在地上,用脚尖死死地踩,踩成黑色的酱,埋进泥里,才罢休。又狠狠地咳了一阵,吐出一口黏痰,哑着嗓子不知说了句什么,便拨开树枝冲了出去。
他大步疾走,死死攥紧了拳头。他要砸烂这假惺惺的阳光!
他险些撞到一辆黑色的小汽车上去。
“你瞌不醒!”司机刹住车,伸出头骂道。
“你才瞌不醒!”他回敬得更气势汹汹。
有人从后窗探出头,想看看究竟是何人敢骂他的司机。今天的杭州城里,有几个不认识他的车呢?
这个人摘去了墨镜。
陈旭顿时清醒了。定定神,一阵狂喜掠过心头。却故意沉下脸,双手一抱胸,冷冷说:“怎么不认识啦?”
相持了几秒钟,那人大惊小怪地喊起来:“啊呀,陈旭——”车门很快打开。一个肉球滚出来。
他就是王革,当年的省工代会常委,一家大工厂夺权后的一把手。那年武斗,他被困在一幢二层楼顶的平台,是陈旭想办法甩上一根绳子和几只面包,让他逃走的。救命之恩,交情非同一般,陈旭支边上火车那天,他还赶来送行,送了陈旭一只一千瓦功率的旧电炉,拍
拍肩膀说:“你到北面去干,我在南面干,南北一条心!”
“啥辰光回来的?高升了?也不来寻我,把你大哥忘记了?”王革眯着眼打量他。目光里的疑虑,是猜他把坐上直升飞机的通天消息隐瞒了起来。
陈旭便把刚才那些愤怒沮丧快快地收藏好,嘻嘻一笑,从容说:
“我们知识青年,人生地不熟,北佬排外,还不是一步一只坑,到现在还在打天下。哪里像你稳坐钓鱼台了……喏,熬了一年,总算农场领导还识货,先给我个场革委会副主任当当……”
他忽然看见肖潇在不远的一棵树下站着,用那么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又说:
“就差一步了,哪晓得,为了那年隔离的事,还要政审……回来开张证明,唉,你晓得二十二中工宣队那帮瞌鬼……”
“噢,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笃定!”王革恍然大悟地拍拍胸脯,“你不早说……”
“王主任,要迟到了,”小汽车里探出个姑娘的前额,嗲声嗲气地叫道,“走不走呀?”
“好,就这样,有空来寻我,陪你到屏风山去荡一圈。山上风凉嘞。噢,忘记告诉你,我,到省革委会工交办当头儿了,电话22347……”他向陈旭伸出一双胖鼓鼓的手,又朝小汽车喊了一声,“柳荫,下回这位陈旭同志寻我,要放他进来。”
柳荫?好熟悉的名字,陈旭愣了愣,他看见一头浓密的黑发晃过,车门关上了。小汽车扬长而去,一股汽油的浊气,喷在他满是汗味的衬衣上。他闭了一下眼睛,将一种无法述说的酸苦,送进了心底。
《隐形伴侣》 二全线崩溃(2)
他默默目送这位显赫的战友,若有所思,痛苦不堪的面孔渐渐舒展。他在心里背了一遍电话号码,眼睛奕奕发亮。
魂灵自己归来了,不甘屈服的生命又一次死里逃生。那极小而又无限大的空间—一男人的胸腔里,充满了疯狂的呼唤。
他回过身,却发现肖潇不见了。
半夜里,肖潇常常被街上传来的莫名其妙的锣鼓声惊醒,开始,她总以为是军训的号子,翻身跳起来就去叠被——竹榻轧轧响起来,黏滞而又潮热。小巷里微弱的路灯光透过板壁的缝隙,投在地上,几个小小的黑影吱吱叫着,拖着细长的尾巴倏而不见了。她记起了自己是在哪里。她和她的伙伴们曾在七千里外的异地夜夜梦想的故乡,竟然如此陌生。
她不敢翻身,一动也不敢动。好像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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