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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之书-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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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叫阿米尔·奥利雷(Ammiel Alealay)。校园由西班牙风格的红砖建筑物组成。几个女学生懒洋洋地在门口抽烟,带有纽约人特有的冷漠和疲倦。奥利雷教授突然出现,斜穿小径,好像他一直埋伏在某个楼角。他有着肖像速写中潦草的轮廓,胡子花白,眼神茫然,显得睡眠不足。他的办公室里贴满了各种图画,有他孩子的,也有学生的。他偏好视觉艺术,也很容易成为其对象。有的老师生来就是为了让学生画的。
他和艾略特曾邻居多年,邻居们怀旧的话题全世界都差不多,若翻成北京话大致如此:挨煤铺的三间半北房?拆喽,盖大饭店,把日头都遮了。你瞧上的那丫头片子仨孩子,早过景了。东院二大爷?嗨,那叫福分,不咳嗽不喘,一觉没醒来……
朗诵会只有二十来个听众,估计要么是学校胁迫的,要么是为免费的红酒点心的。院长坐镇,哪个敢溜?我念中文,艾略特念英文翻译。听众像是二十来部虽联网但全部切断电源的电脑:拒绝任何信息。我和艾略特交换了一下眼色,草草收场。
奥利雷教授代表校方请客,由四位同胞作陪。我们紧跟教授去找车。起初方向明确,行百余步,他有些迟疑,瞻前顾后,声东击西。终于找到车,可钥匙不见了。他自我搜身,深刻反省,滴溜溜围着车转圈,像个业余车贼。下雨了,我和艾略特缩在房檐下。教授显得更加潦草,无奈,只好叫出租车。
在中国餐馆坐定,奥利雷教授被中国菜感动了,不再慌乱,脸上的线条变得肯定。那把车钥匙注定在某处黑暗中等他。其实他并非普通的教书匠,而应属于联邦调查局感兴趣的那类人物。他是犹太人,却站在巴勒斯坦一边。文学兴趣也是反主流的,研究塞尔维亚诗歌,编巴勒斯坦诗选。艾略特告诉我,除了几大西方语种外,他会塞尔维亚语、希腊语、希伯莱语和阿拉伯语。沉迷在那些古老语言的迷宫中,怪不得找不着钥匙呢。
晚九点和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有约。我从饭馆赶到她家,整整晚了四十分钟。她约我出去吃晚饭,也让我忘了。吃了?她目光中有一种惊奇。吃了。某些交往总是阴错阳差。
去年春天美国笔会中心的酒会上,她一进门,立即成了中心,闪光灯追赶着黑发中的一绺绺白发。席间,她过来自我介绍,约个时间见面。我一时慌乱,借口忙推辞了。后来将功补过,寄书,她又没收到,这叫没缘分。
苏珊的单元很大,在顶楼。从她的客厅可以看见哈德逊河。一只游艇驶过,展示了河水在黑暗中的质感。她告诉我,她喜欢在厨房写作。
苏珊并非传说的那么骄傲,她打开瓶法国红酒,和我闲扯。其实在我和苏珊及很多西方作家的交往中,都有这么个微妙的心理问题:一个作家在失语状态中的尴尬。您高小程度的英文,能和人家讨论什么?
起身告辞,我喝得有些摇晃。苏珊让我把一包错递的邮件还给门房。门房是个墨西哥人,蓄着小胡子,睡眼惺忪。我琢磨,这份差使我干得了。
拦了辆出租车,司机是个土耳其人。他一路大叫大喊:“……这世界就要玩完了。你还没听说?南北极正他妈融化。哈哈,水位上升,俄国、欧洲,就要被淹没了。”他边说边掏出个扁玻璃瓶往嘴里灌。天哪,但愿不是酒。“你从哪儿来?中国?中国跑不了,我们土耳其也跑不了,统统喂鱼。上帝?上帝也没用。别着急,纽约头一个。哈哈,这些大楼就要沉到海底下啦……”
第三辑 乌鸦后 院
一
起风了。我站在窗前发愁,眼看着后院四棵橘子树和从墙外探进身来的三棵野树的所有树叶,都要落进我家游泳池里了。那意味着绝望的劳动,刚捞起一拨又来一拨,要是鱼或者美元倒也罢了,与天奋斗的结果竟是一堆烂树叶。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喜欢后院,与前边草坪相反,它代表了某种私人空间。依我看,在每家门前铺草坪,准是联邦调查局和建筑商串通好的——标准美国公民的思维方式肯定与这有关。没有一丁点儿怀疑的阴影。其实草坪之间有一种对话关系,正如处在英文环境的外国人,永远理屈词穷。当你家草长高变黄,平整碧绿的草坪和主人一起谴责你。你得赶紧推着割草机,呼哧带喘。特别是三伏天。一转身草又蹿得老高。我家那台割草机是二手货,点火有毛病。我卯足了劲,猛拉数十下,紊丝不动,汗早顺着脖子流下来。脱光膀子,再拉,割草机终于咳嗽了一声,突突吐出黑烟。不过想必那姿势相当绝望,邻居们准躲在窗帘后边看热闹。
我有时坐在后院的木摇椅上看摇荡的天空。四年前我们搬进来时买的这摇椅,费了好大劲儿才装起来。圆木支架的木纹随年代旋转,在阳光下闪耀。戳在那儿,怎么看怎么像个崭新的绞刑架,坐在上面多少有点儿不安。如今这摇椅被风雨染黑,落满尘土,很少再有人光顾。当初买这房子头一眼看中是游泳池,清澈碧蓝,心向往之,连第二栋都没看就拍板成交了,这恐怕在本城房产交易史上还是头一回。谁想到这个游泳池可把我治了。除了入冬得捞出七棵树上的所有树叶,还得捞出无数的蚂蚁飞蛾蜻蜓蚯蚓蜗牛潮虫。特别是蜻蜓,大概把水面当成天空了。这在空军有专业术语,叫“蓝色深渊”,让所有飞行员犯怵。除了天上飞的,还有水下游的。有一种小虫双翅如桨,会潜水。要是头一网没有捞着就歇着吧,它早一猛子扎向池底。虽说有水下吸尘器可帮忙打扫游泳池底部,但任何机器都得有人跟班。比如要掏空吸尘器网袋里的脏东西,清洗过滤嘴,调整定时器,及时检修动力及循环系统。另外,水要保持酸碱平衡。先得测试,复杂程度不亚于化学实验室。用大小两个试管取水,再用五种不同颜色的试剂倒腾来倒腾去,最后根据结果在水里加酸兑碱。这道程序还省不了,否则就给你点儿颜色看看——变绿,绿得吓人;变混,混得看不见底。池壁上长满青苔,虫孽滋生。前不久出门两周,由我父母看家,回来游泳池快变成鱼塘了。
我们后院有一个巨大的蚂蚁王国,时不时地攻打我们房子,特别是凄风苦雨天寒地冷的冬天。先派侦察兵进屋探路,小小不言的,没在意;于是集团军长驱直入,不得不动用大量的生化武器一举歼灭。有一种蚂蚁药相当阴损,那铁盒里红果冻般的毒药想必甜滋滋的,插在蚁路上,由成群结队的工蚁带回去孝敬蚁后——毒死蚁后等于断子绝孙。这在理论上是对的。放置了若干盒后,我按说明书上的预言掰指头掐算时间,可蚂蚁王国一点儿衰落的迹象都没有,反而更加强盛了。我估摸蚁后早有了抗药性,说不定还上了瘾,离不开这饭后甜食了。
人的同情心有限,没听说哪儿成立了保护蚂蚁协会的。就社会属性而言,蚂蚁跟我们人类最近。看过动画片《蚂蚁奇兵》(Antz)后,我还真动了恻隐之心。可紧接着蚂蚁大军杀将进来,只能铁下心来。
和蚂蚁相反,蜘蛛代表了一个孤独而阴郁的世界,多少有点儿像哲学家,靠那张严密的网吃饭。它们能上能下,左右逢源,在犄角旮旯房檐枝头安身立命。那天来了个工人检修游泳池,他打开池边的塑料圆盖,倒吸了口凉气,狠狠地用改锥戳死了个圆盖背后的住户。他翻过来让我看,那蜘蛛腹部带红点。他说这叫“黑寡妇”,巨毒,轻则半身不遂数日,重则置人死地。
二
冬来春去,我们后院来了对燕子做窝,这还是我女儿发现的。隔着玻璃拉门,只见房檐下大兴土木。两只燕子加班加点,衔来泥土草根,用唾液黏合在一起。这和我们吃的燕窝类似,不同的是,正宗的燕窝是在海边绝壁上,建筑材料都是小鱼。忙乎了一个星期,窝落成了。我是建筑工人出身。出于同行间微妙的竞争心理,我围着它转悠,不得不肃然起敬——这纯粹是嘴上的功夫。虽说从建筑学的角度来看:一个阳台而已,还得靠人类的屋檐遮风挡雨。
孵化过程是静悄悄的,就像写诗,得克服不良的急躁情绪。和那燕窝只一窗之隔,我伏在电脑前,卡在破碎的诗句中。突然我女儿叫我下楼——两只小燕子孵出来了。父母又忙乎起来,衔食物飞上飞下。小燕子闭眼张着大嘴,凄声尖叫。
真正威胁它们存在的是我们家的两只猫哈库和玛塔。算起来,这两只猫折合成人的寿命——正好“三十而立”。胸无大志,再说也无鼠可抓。这个没有老鼠的世界是多么无聊啊!美国猫聚到一起,准是一边打哈欠一边感叹。几代下来,大概遗传基因早就蜕变了,见老鼠不但没反应,说不定还会逃窜呢。哈库和玛塔整天呼呼大睡,有时也出门溜达溜达。它们有自己的小门,嵌在人的大门上。当人被防范之心阻隔时,它们则出入自由。
要说它们才是后院真正的主人。在草坪如厕,在泥土里打滚,到游泳池边喝水照镜子,上板墙眺望日落。这两年哈库发福了,不再灵活。而玛塔身手不凡,只轻轻一跃,就上了一人高的板墙,再一跃就上了房。头两年,他们经常叼回小鸟、蜻蜓、蚂蚱之类的活物邀功请赏,但迎头就是一顿臭骂,甚至饱以老拳。大概在猫的眼里,人类是毫无理性的。此后省了这道手续,自个儿在外边吃点儿喝点儿算了。后院常发现麻雀羽毛,即是证明。美国麻雀傻,一点儿也不像它们的中国同胞。记得当年在北京西郊,百步开外,我一举气枪,麻雀从电线上呼啦啦全都飞走了。
而美国燕子不同,毕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它们先勘测地形,把窝建在猫爪根本够不着的地方。夏天来了,小燕子长大了,跟父母出门学飞。眼见着这“阳台”对四口之家过于拥挤。一天早上它们全家出门,再也没回来,大概去寻找更暖和的地方。我回到书桌前,心空空如也。
女主人出门了,由她照看的二十来棵玫瑰紧跟着枯萎了。我本以为玫瑰是生命力极强的植物,开起来没完没了。突然间,她们像灯一样全都熄灭了,整个后院暗下来。我每隔一天拉着水管子浇水。除了浇水,还要剪枝施肥喷洒杀虫剂,总之得关怀备至才成。我本来就不喜欢玫瑰——刺多,开起花来像谎言般可信,一不留神划你道口子,疼得钻心。我常遭此暗算,尽量躲远点儿。
玫瑰熄灭了,后院又被四棵橘子树照亮——满树橘子黄灿灿的。不知是品种不好,还是照顾不周,太酸,酸得倒牙。只好让它们留在树上,随风吹落,那些顽强的一直能熬到第二年夏天,和下一代橘子会面。其实四棵树中有一棵是柚子树,一点儿也不张扬,每年只结两个大柚子,像母牛硕大的乳房。剥开,里面干巴巴的,旧棉絮一般。
后院西南角种了棵葡萄树,眼看快把支架压垮了。葡萄秧是朋友给的,随手插在角落,没当回事。谁想到悄然无声的,两年的工夫竟如此这般。我担心有一天它顺着支架上房,铺天盖地,把我们家房子压垮。再细看那些葡萄须子,如官僚的小手,为攀升而死死抓住任何可能。生长的欲望和权力相似,区别是权力不结果子。葡萄熟了,一串串垂下来,沉甸甸的,根本没人吃,让它们在树上烂掉。我想起三十年前背诵过的食指的诗“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泪水……”
天色阴下来。隔着窗户,我看见哈库正在后院转悠。他太胖,腹部垂下来,但走起路有老虎般的威严,昂首阔步,微微抖动皮毛。一阵狂风,七棵树前仰后合,树叶和橘子纷纷落进游泳池,吓得哈库一哆嗦,转身逃走。
第三辑 乌鸦乡下老鼠
一
美国有这么个童话故事:一个乡下老鼠请城里的老鼠到乡下做客,用玉米、土豆和谷子招待他。饭后城里老鼠不吭声,只是请乡下老鼠到他那儿去做客。有一天,乡下老鼠进了城。让他惊讶的是,城里老鼠吃的比他好十倍:干酪、奶油、火腿、蛋糕等。正大吃大喝,城里老鼠惊呼:“快逃命,恶猫来了!”四爪狂奔,刚逃过一劫,又差点被满街飞跑的汽车轧死。最后,乡下老鼠喘着气说:“我还是在乡下过太平日子,总比这好吃好喝可处处担惊受怕的生活强。”
我就是这么只乡下老鼠,整天仰望蓝天白云。五年前终于搬到加州的小镇,定居下来。每回到城里做客,好吃好喝,还是惦记乡下的太平日子。
和北京相比,我们小镇正算得乡下了。五万来人,除了一家西红柿加工厂,无任何工业。四周全都是农田,一马平川,远处倒是有山——望山跑死马。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农学院在全美国数一数二,由于用动物做实验成了绿色和平组织攻击的重点。市内主要交通工具是自行车。本地报纸无新闻,每天公布的空气污染指数表低得让人产生错觉,以为生活在另一个星球上。
我每天是在鸟叫声中醒来的。仔细听去,两只红嘴山雀之间的调情过于夸张,一只喜鹊呱呱地说单口相声,一群麻雀像野小子招摇过市。
住在巴黎,我每天半夜两点准醒。对面酒吧关门,酒鬼被轰出来,在街上鬼哭狼嚎。早上六点二十五分,再次被垃圾车吵醒,赶紧用枕头堵住耳朵,没用。那车重如坦克,轰隆隆震得人心慌。它横行直撞,似乎要直接开进屋里,把我也装走。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家住北京三不老胡同,对面就是家纺织厂,仅一街之隔。到了夏天,厂房上的窗户统统开着,就像一百个喇叭朝我们喊话,用的是最单调的语言。每星期五厂休,静得倒让人受不了,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盼着人家赶快开工。
要说这和纽约的噪音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前两年某日,我住纽约曼哈顿中城的一个朋友家。半夜三点,一阵清脆的枪声,紧接着是警车呼啸而至,第二天早上看报纸才知道是匪徒交火,一死两伤。你跟纽约人提这个,人家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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