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68-荒凉天使-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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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朋友，我父亲见过他而且很喜欢他。朱利安觉得他的手脚都太纤细了，跟他的巨大体型实在不般配——你觉得谁的意见更有道理？——他对我说：“我要给你一件货真价实的小羊驼大衣，只要等我用剃刀把它们分割裁剪好……”　　　　
　　　　第四百八十八部“你从哪儿弄到的大衣？”　　　　
　　　　第四百八十九部“你就别管了，不过你如果坚持的话——因为你总是喜欢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团糟，那么我告诉你，这件衣服是我在搬家具的时候从一间空货仓里拿的。真的很凑巧，我觉得大衣原来的主人肯定已经死了，那里堆了一大堆，所以我顺手拿了一件。你能理解吧，杜劳斯？”　　　　
　　　　第四百九十部“好吧。”　　　　
　　　　第四百九十一部“他说了‘好吧’，”他抬头望着他天使般的汤姆·沃尔夫兄弟，“我要给他一件两百美元的大衣，而他所说的一切就是两个字——‘好吧’！”（一年之后，华盛顿开始声讨小羊驼大衣和小牛皮大衣）。大衣超长，盖到了我的鞋上。　　　　
　　　　第四百九十二部“德尼，你希望我穿着这样一件盖到鞋面的大衣走在纽约的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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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九十三部“我不仅希望如此，”他在我头上戴上羊毛滑雪帽，把它猛地往下一拉，盖住我的耳朵，“而且还希望你能按我教你的方式搅鸡蛋。”他把六个鸡蛋搅在一起，加上四分之一磅黄油、奶酪和调料，用小火煎；他一忙就让我帮他搅，因为他要把黄油捣碎、把土豆捣碎过滤，然后在半夜开始吃晚餐，味道很不错。他给我展示了他的印第安象牙微雕（就像一颗土粒那么大），向我解释做工是多么精致，而且，在去年新年的某个酒吧里，有人开玩笑似的把它们从他手里一口气吹走了。他还向我推荐了一种本尼迪克甜酒，我们喝个了通宵。他希望我把他介绍给卢斯姐妹。我知道那不管用。他是一个典型的老式法国人，锦衣玉食，夸夸其谈，需要一个法国妻子，而不应该在格林威治村鬼鬼祟祟地找那些冷若冰霜的单身姑娘。像往常一样，他挽着我的胳膊，跟我倾诉他所有的故事；当我邀请他跟朱利安和凡妮莎喝酒的时候，他又絮絮叨叨地重复了一遍。趁这个机会，他给他的一个女友（是他喜欢但没有兴趣的类型）拍了封电报，告诉他我们会在这地方喝鸡尾酒，但她杳无音信。他讲完所有的笑话之后，凡妮莎开始说自己的笑话，德尼笑得太厉害了，结果把裤子弄湿了，他赶紧冲到浴室里（他会因此把我杀掉的），把短裤冲洗干净，挂在那里；然后，他回来接着大笑不止，把短裤忘得一干二净。第二天，我和朱利安、凡妮莎醒来，目光黯淡而悲哀，突然间看到浴室里飘扬着巨大的短裤，不由放声大笑。“天哪，谁会有力气洗这么肥大的短裤？”　　　　
　　　　第四百九十四部德尼可不是个懒汉。　　　　
　　　　第四百九十五部　　　　
　　　　第四百九十六部　　　　
　　　　第四百九十七部三十六　　　　
　　　　第四百九十八部　　　　
　　　　第四百九十九部穿着德尼的巨型小羊驼外套，戴着盖过耳朵的滑雪帽，在纽约12月的刺骨寒风中，欧文和西蒙带我去俄罗斯茶室见萨尔瓦多·达利。　　　　
　　　　第五百部他坐在茶桌旁，下巴靠在一根十分精致的花边包瓷蓝白手杖上，边上挨着他的妻子。他留着一撇打蜡的胡子，很薄。招待过来请他点餐，他说：“一个柚子……”他的眼睛大而蓝，像婴儿的眼，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西班牙人。他向我们宣称，只有能挣到钱的艺术家才能称得上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他指的是乌切罗①这些人吗？我们甚至都不知道钱到底是什么，以及用来干什么。达利已经看过一篇关于“反叛的垮掉一代”的文章，对我们很有兴趣。欧文用西班牙语跟他说，我们想过去见见马龙·白兰度（他也在茶室里就餐），达利对我晃着三根手指：“他比马龙·白兰度英俊多了……”　　　　
　　　　第五百一部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也许他跟老马龙吵过架。他似乎很在意我的眼睛，像他的眼睛一样蓝；还有我的头发，像他的头发一样黑。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他也凝望着我，我们几乎无法承受这所有的悲哀。当我们互为镜像之时，我们无法承受这所有的悲哀。对达利而言，悲哀如此美丽。他说：“在政治上我是一个保皇党人，我希望看到西班牙恢复君主制，佛朗哥②这些人统统滚开——昨天晚上，我画完了一幅最新的作品，最后一笔是用一根阴毛画的。”　　　　
　　　　第五百二部“真的？”　　　　
　　　　第五百三部他妻子对此毫不在意，似乎这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话题——当然，它的确也是。我跟他妻子倒是相处融洽，而达利正操着他那口破法语、英语、西班牙语大杂烩跟疯子欧文聊天，欧文假装（或者是真的）一副听懂了的样子。　　　　
　　　　第五百四部第二天，老达利（不是他亲自出马但也差不多）请我抬一个煤气炉上六楼，让我赚四美元——我们费力地把煤气炉抬到了公寓六楼某个同性恋的家里，有人看到我的手腕流血了，非常好心地给我涂上了红药水。　　　　
　　　　第五百五部　　　　
　　　　第五百六部　　　　
　　　　第五百七部三十七　　　　
　　　　第五百八部　　　　
　　　　第五百九部圣诞节快到了。希珀的祖父又给她送来一个便携式电视，令希珀心烦不已。我要回南方去陪我妈妈。希珀跟我吻别，说了不少恋人之间的甜言蜜语。在途中，我想去见见拉菲尔——他住在瓦纳姆·朗顿①家里。真是乱糟糟！可又是多么有趣！即使是朗顿本人，都将带着可怕的欢乐，回忆这次会见。一辆出租车把我从火车站拉到了华盛顿市郊。　　　　
　　　　第五百十部我看到夜晚昏暗的灯光笼罩着时尚漂亮的住宅。我按响了门铃，应门的是拉菲尔。他说：“你不应该在这里，不过是我告诉你我在这里，所以你也到这里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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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十一部“那么，朗顿同意吗？”　　　　
　　　　第五百十二部“别管他，他跟老婆已经睡觉了。”　　　　
　　　　第五百十三部“有酒喝吗？”　　　　
　　　　第五百十四部“你明天会看到他的两个女儿，含苞待放，十分美丽。一场真正的舞会，但不是为你准备的。我们可以开着他的奔驰去动物园——”　　　　
　　　　第五百十五部“你抽大麻了？”　　　　
　　　　第五百十六部“是从墨西哥弄来的。”　　　　
　　　　第五百十七部我们走进了一间空阔的起居室，里面有架钢琴。拉菲尔睡在沙发上，我到地下室住在小卧室里，睡在朗顿为拉菲尔准备的一张床上。　　　　
　　　　第五百十八部在大麻的作用下，我看到无数油画的叠影，水彩画册，而且在我入睡之前画了两幅画：“天使”和“猫咪”……　　　　
　　　　第五百十九部第二天一早，我才发现，我的到来引起了一场可怕的混乱——而我只不过是想见拉菲尔。我惟一记得的就是，匪夷所思的拉菲尔和匪夷所思的我给这个平静而温馨的家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深刻印记。朗顿，留着一撮山羊胡，非常友善，我猜想他可能是个耶稣会士，对一切都带有贵族式的优雅，就像我也会对他投桃报李似的。不过朗顿认为，拉菲尔是个真正的天才。第二天下午，他带拉菲尔参加在“克莉奥佩特拉方尖碑”餐厅①举行的鸡尾酒会，而我在起居室里写诗，跟他的两个女儿聊天——小的14岁，大的18岁，还老是想在房子里找到杰克丹尼②波旁酒的藏身之地——后来终于被我找到了——　　　　
　　　　第五百二十部像瓦纳姆·朗顿如此伟大的美国诗人，也会抛下他的《伦敦文学增刊》，在电视里收看“泥杯”球赛③，看来耶稣会士对橄榄球都很有兴趣。他给我看过他的诗，在文采和技巧上可与默顿和罗尼尔④媲美——学院派写作会限制人的思维，我也无法幸免。如果要为战争中那些飞机哀悼，我会加上最后的暗黑的一笔。如果那些不可一世的人死去，那么如同谢安所言，每个人都应该在日出时分死去——在墨西哥、缅甸、全世界都是如此……（还有印第安纳……）但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事情不会如此这般地发生。在蒙马特，当阿波利奈尔⑤醉醺醺地踩着一堆砖头想爬进房子时，二月的风吹了过来。祝福他吧。　　　　
　　　　第五百二十一部　　　　
　　　　第五百二十二部　　　　
　　　　第五百二十三部三十八　　　　
　　　　第五百二十四部　　　　
　　　　第五百二十五部拉菲尔发疯似的往墙上揳钉子。他拿着一把大锤子，把钉子打进装饰精致的墙体，就为了挂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像。女主人吓了一跳。拉菲尔显然觉得，这幅画应该永远挂在墙上，与鲍德温钢琴和唐代挂毯相依相伴。然后，他得寸进尺地要求吃早点。我觉得我最好还是避而远之。但朗顿挽留我再住一天，我就在安非他命的兴奋里写了一下午的诗，我把它们称为《华盛顿特区布鲁斯》。朗顿和乌尔索跟我探讨自发写作。朗顿从厨房里拿出一瓶“杰克丹尼”，一边问我：“你怎么能把那些精心构思的东西变成即兴‘自发流’呢？也许它会变成一通胡言乱语。”　　　　
　　　　第五百二十六部“如果变成胡言乱语，那就是胡言乱语。就像一个人在酒吧里不间断地讲故事，他总是有所控制的……”　　　　
　　　　第五百二十七部“也许这种小伎俩能流行起来，不过我宁愿把我的作品视为一门手艺。”　　　　
　　　　第五百二十八部“手艺就是手艺。”　　　　
　　　　第五百二十九部“是吗？你想说什么呢？”　　　　
　　　　第五百三十部“手艺会熟能生巧。在手艺里如何展现灵魂？”　　　　
　　　　第五百三十一部拉菲尔站在朗顿一边。　　　　
　　　　第五百三十二部“雪莱根本不关心什么写作理论，但他写出了《云雀》。杜劳斯，你脑子里灌满了那些大学老教授的理论，你以为你无所不知。”“你以为你独一无二。”他又对自己补充了一句。带着胜利的欣然，他坐上了朗顿的奔驰，去见卡尔·桑德伯格①或其他什么人。我对他们的背影大叫：　　　　
　　　　第五百三十三部“如果我是个学院派诗人，你们知道我会在走廊里写下什么吗？”　　　　
　　　　第五百三十四部“不知道。你会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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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三十五部“在这里，我学到学习即无知！绅士们，不要伤害我的耳朵！诗歌一如尘土，而我作此预言！我将流放所有学院，我不在乎！”他们竟然不带我去见卡尔·桑德伯格，那是我七年前就在聚会里认识的诗人，他穿着无尾短礼服，站在壁炉前，谈论着1910年伊利诺伊的载重货车。然后他张开两臂抱住我，大笑：“哈哈哈！你太像我了！”　　　　
　　　　第五百三十六部为什么我要说这些？——我觉得我被他们遗弃了，十分迷惘。后来，拉菲尔和朗顿太太带我去动物园，我看到了一只母猴子，正在跟一只公猴子交配，我脱口而出：“你见过它们口交吗？”朗顿太太顿时羞得满面通红。拉菲尔说：“别这样口不择言！”——那么，他们以前会在哪儿听过“口交”这个词呢？　　　　
　　　　第五百三十七部不过最后我们到市里吃了一顿可口的晚餐，华盛顿人惊讶地看着一个长着山羊胡、穿着小羊驼大衣的男人（我用这件大衣跟朗顿交换了一件空军羽绒服），两个美丽的女儿跟在他的后面，身边还有一位优雅的夫人；同时，头发一团糟的拉菲尔拿着菜单，我穿着牛仔裤，坐在吧台喝啤酒，泡姑娘。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同一辆梅塞迪斯奔驰带来的。　　　　
　　　　第五百三十八部　　　　
　　　　第五百三十九部　　　　
　　　　第五百四十部三十九　　　　
　　　　第五百四十一部　　　　
　　　　第五百四十二部我预见到，在功成名就之后会有一种新的悲凉。那晚，我叫了一辆出租把我送到汽车站，在候车的时候喝掉了半瓶“杰克丹尼”，坐在凳子上，给那个漂亮的大女儿画素描——她正在前往萨拉·劳伦斯学院的路上，准备学习埃里克·弗洛姆①的东西。我把那张素描给了她，认定她一定会将它珍藏终生，就像拉菲尔珍藏米开朗基罗的作品那样。一个月后，当我们再回纽约的时候，我们收到了一个大箱子，里面装满了我们的素描、绘画和T恤，没有任何解释，似乎只是在说“谢谢你们终于离开了”。我并不怪他们，我只是为自己不请而至感到羞愧，以前我从未做过这种事，以后也决不会再做。　　　　
　　　　第五百四十三部我背着背包走到车站，因为喝了“杰克丹尼”而有点失态，开始喋喋不休地跟一些水手聊天。他们后来弄了一辆车到华盛顿后街找酒喝。一个黑人正跟我们讨价还价，另一个黑人警察走了过来，想搜查我们，但看我们人多势众，于是放弃了。我背上我的背包扬长而去，回到车站，上了车，就那样枕在背包上睡着了。当我醒来的时候，黎明已逝，我的背包不见了。有人在里士满下车的时候把它偷走了。我的头落到了粗糙的座位上。如果某人愚蠢地喝醉了酒，无论在哪儿也不会落得比在美国更悲惨的境地。一部新的小说（《荒凉天使》）、一整部诗集、另一部小说的部分章节，还有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全部财产（睡袋、雨布、我至爱的毛线衫、多年来的思考心得）——它们全都消失了，不见了。我开始痛哭。我抬起眼，看到那荒凉的群山之上荒凉的松林，它们给我带来最后的绝望。作为一个绝望的男人，我惟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永远离开这个星球。士兵们一边等车一边抽烟。肥胖的北卡罗莱纳州老人看着手掌。这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我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但生活还得继续下去。一个孤零零的孤儿，无处可去，痛苦地哭泣。像临终之人，这些年来的碎片在我眼前一晃而过，我父亲为了生活更有意义而做的全部努力，最后却以死亡告终，在那些毫无意义的日子里荒芜地死去，然后被埋葬在毫无意义的公墓里——生活到处都是墓地。我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