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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路3衰与荣-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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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晓时问:经常有男同学向你表示爱慕吗?
怎么说呢?郗菲菲看着左右的同学一笑:用她们的话说,就是铺天盖地。
你是什么态度?
我?一个也看不上。我们这一届不知怎么搞的,男生都不行,都不如我们女生质量高,要个儿没个儿,要才没才,要风度没风度。你学习好点也算,学习也不怎么样。看不上他们。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和一个男人相爱,但不能导致婚姻,譬如对方是有妇之夫,你会什么态度?
说真格的吧,他如果家庭生活痛苦,我就不理他,他如果家庭生活幸福,我就爱他。你问我准备不准备和他结婚?如果特别爱,他离了婚,我就和他结婚。
你吻过吗?
没有。我认为第一次吻是很神圣的,这个权利我不随便给别人。
你愿意听我谈谈对你的印象吗?
愿意。
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你准备找一个比你年长的男人。
太对了。郗菲菲拍手道,我绝不找比我小的男人。
你希望得到的是那种兄长式的性爱。我可以描述一下你理想中的爱情:最好他什么都比你强,知识比你渊博,个子比你高,性格比你成熟,你们外出游玩时,也是他给你讲这讲那,(就是。我就愿意这样。)你呢,愿意扮演一个幼稚无知的角色,这样你才感到幸福。(太对了。)如果是骑车旅行,你甚至愿意坐在自行车后架上,脸倚靠着他的脊背,哼着歌踢着脚,一会儿想起个问题:嗳,那边地里是谷子还是草?他要是嗔你一句:连这都分不出来?你真是个小傻瓜。你就会十分幸福,还会撒娇:我就是不知道嘛。
您说得太对了。她就是这样。郗菲菲左右的几个大学生大笑着说道,有人还伸手胳肢她。郗菲菲一边躲着一边兴奋地拍着手:陈老师,我简直要喊您万岁了。
你会很任性,平时在家庭生活中会经常使小性儿,只愿听好话,生气了就不理人,他要过来哄你。(她平常在班里就这样。女同学们又笑着和郗菲菲起哄。)可另一方面,你其实又很愿意听人训你。(我愿意听训? 郗菲菲睁大眼。)如果他说得对,你确实感到自己错了,你嘴上还硬,可心里是服的。从心理上说,一个男人这样训你你是愿意的,只会增加你的爱情。
郗菲菲交待,你是不是这个心理?女同学们又起哄地追问着。她惊讶地盯着陈晓时:你怎么知道我这个心理?
你很愿意理解自己,别人对你的任何不理解都会引起你的不满。然而一般说来,你不大愿意去理解别人,对吧?(嗯……我是不愿意多想别人。)你有很大的幻想。愿意生活浪漫。你有时不大愿意正视现实,而且,很可能——你是学土木建筑的吧——你不怎么热衷你的专业。对吧?你的表情已作了回答。(是,我更喜欢文学。)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恋爱过吗?(没有。郗菲菲摇头。)不对,你不会没恋爱过。我不会判断错。我真正要问的问题是:你是否爱过一个比你年龄大得较多的男人?
女同学们都把目光朝向她。她沉默着,最后点了一下头:上高中时,我爱过我大哥的一个同学。他早已结婚了。在外地。我没有再见过他,可我怎么也忘不掉他。
陈晓时看了她一会儿:最后,你能不能用一句话来概括一下你的人生观呢?
我不能白白到世上来一趟,至少不能让别人把我看成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好,这句话很诚实,我喜欢听到真话。所以,我顺便推翻你刚才讲的一句假话,你说你没有吻过,对吧?那不是真的。(郗菲菲低着头,没否认。)好了,我最后对你提两点人生咨询,愿意听吗?
愿意。她抬起了头。
第一,你很善于理解自己,这是性格所致,但我还希望你能学得善于理解别人。多少增加一些对他人的理解力,对于自己的幸福是有利的。可以使你更聪明,不失去机会。明白吗?(明白。点头。)第二,我希望你去看看那个你曾经爱过的大哥的同学。(郗菲菲不解地看着陈晓时:我现在一直努力想忘记他。)你不是一直没忘记他吗?一直在怀念他吗?所以你应该去看看他。你去了,看到他了,你的心理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你就明白我为什么让你去了。然后,你在心理上就完全自由了。你就能真正地爱了。
黄平平速记着,她对这种座谈很感兴趣。郗菲菲这种女孩,有时并不一定很聪明,自己比她聪明。但一团阴影又像云影一样移过,想起昨天见到安晋玉的情景了……
她坐在那儿随便说着话,他在她身边拿水果,倒饮料,献殷勤。她又安宁了,修彩桐造成的影响并未怎样扩散。人们无非在单位里好奇地议论一下,不会当成什么事的。然而,她又不安宁了。安晋玉居然还在和别的姑娘来往。
这不是,还没坐多会儿,安晋玉的卧室门开了,出来一个挺艳的姑娘,安晋玉顿时有些不自然了。“我走了。”那个姑娘瞟了自己一眼,很有些不高兴。
安晋玉站在两个女人面前,颇有些为难。
姑娘走了:“电影我不去看了,我还有事。”
安晋玉尴尬地看看自己,犹豫了几秒钟,还是跟了出去,听见他在门外低声解释什么,又很快回来了,不自然地笑笑。
怪不得安晋玉刚才对自己那么热情,事事答应,原来是想尽快结束谈话,打发走自己。脚踏两只船,这种男人真是信赖不得。她很生气,感到受了伤害,但嘴上不说什么。那个姑娘留下冷脸的“惩罚”走了,自己要留下更有力的“惩罚”。她说:“本来,我想约你去看歌舞的,你不是还有事吗?我就不打扰了。”她也走了。她更高明,绝不露一丝气恼。安晋玉想表白什么,后悔莫及。对这样不专一的男人就要教训教训。
灌月花(灌,很怪的姓),又一个女大学生发了言。她只简单说了一句:如果我找爱人,对年龄没有要求,比我大点小点都可以,只要不差太多。另外,男的也不一定要比我强,可以相互帮助。
陈晓时注视着她。圆脸,很清爽,话不多。
她回答着他的提问又讲了几句,知道她父母都是知识分子。
陈晓时问:参加这个座谈会,你有什么感觉?
她什么感觉?真有意思的问题。她觉得自己像月下的一朵白花,静静地开着,她看着满庭院斗艳的红花也受点刺激,可并不多嫉妒,她特别理解自己的位置,也习惯自己的位置。有一片月光照着她,她的花香也自自然然占着一小块空间。有人说,一个人一生不能只听一支乐曲,一个人一生不能只爱一个人。可她宁愿不那么浪漫蒂克,她愿意全心全意爱一个人:“有人讲爱是喜新厌旧的,我觉得不是。”
“爱一般是喜新厌旧的。”陈晓时说。
她说:“……我不会喜新厌旧。我愿意一辈子只爱一个人。”
“一辈子爱一个人那是可能的,但爱还是喜新厌旧的。两个人能长久相爱,不在别的,在于他们都不断给对方提供着新意。懂吗?”
她懂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了。她和郗菲菲不一样,她不进行不以婚姻为目的的恋爱,她不会去爱一个有妇之夫,如果真和这样的人相爱了,“那我和菲菲相反,对方家庭生活若是幸福的,我就不爱他,如果他是痛苦的,我可以爱他。”“如果问我的人生观是什么,我就是尽自己的力量努力工作和生活。”
“愿意听听我对你的印象吗?”陈晓时问。
“当然愿意。”
你对未来的家庭是有理想模式的。其实一个未婚女性,不管她自觉不自觉,她对未来的丈夫和家庭有一个想像,一个标准。(我挺现实的,我不像有人幻想什么白马王子,我自己就是个很普通的人。灌月花说道。)这并不等于没有想像。我往下一说你就会承认了。你对未来的家庭大概是这样想像的:夫妻两人应各有各的事业,谁也不依附谁,对吧?(对。)更具体说吧,这个家庭应该是这样的:下班了,谁先回家谁就做饭。(太对了,我就是这样想的。)你喜欢男女平等,喜欢相互尊重信任,你希望有自己独立的事业,不愿丈夫管制你,同时你又愿意扮演一个贤妻良母的角色。对吧?(是。)如果丈夫做一件特别伟大的工作,需要你作出自我牺牲,你也会心甘情愿的。(是。)如果你的爱人重病了,遇到打击了,你会非常细心周到地照料他。(是。)你现在虽然很年轻,但你对于以后做母亲并不缺乏心理上的成熟。你喜欢小孩,愿意亲自带他们,对吧?(女生们哄堂大笑,灌月花垂着眼笑。)并不是所有的姑娘在这个年龄都喜欢小孩的,你们想想自己就知道了。(是,我就不喜欢小孩,我永远不要小孩。有人说道。陈老师,灌月花这些您怎么看出来的?有人问。)凭我刚才和她对话时的判断、感觉。还有,灌月花,根据我的猜测,你这种家庭生活的模式很大程度上是和你从小见到的父母的情况分不开的。(嗯……是。)我还问你一个问题:在你们家是不是母亲更有主见?(……是。您怎么猜出来的?)判断人是一门艺术,我开人生咨询所全凭这吃饭啊。(人们哄堂大笑。气氛十分欢快。灌月花含笑看着陈晓时,又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她看见自己连衣裙领口上露出的那块弯月形胸脯,看见花裙下隆起的一对乳房,它们很饱满,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有些发热,她想抱点什么东西在怀里……)
我再给你提几条人生咨询,好吗?
那当然好。
第一,你认为自己很实际,不好高骛远,对吧?可我告诉你,那种好高骛远的幻想你没有,你却有另一种幻想。你想像着人与人关系真诚单纯,你想像着今后在一个友爱单纯的环境中工作,你想像你的家庭和睦,你希望自己能安心地做想做的事情,你愿意周围没有任何相互嫉妒伤害。对吧?(她很承认地点了点头。)这种幻想,我们可以称为把生活善良化的幻想。然而,实际生活却不是这样,要复杂得多,恶得多。因此,我对你第一个忠告是:要使自己正视现实,明白吗?其实,你思想上很不愿意正视现实的,你不愿意结束学校生活踏入社会的。对吧?(是。)第二,你今后要避免轻信的错误。(就是,我们昨天还说她呢,她就容易轻信。女生们七嘴八舌说道。)特别对那些故作优雅博取你同情的男人要有警惕。当男人想赚取女人的同情心时,不管他用什么手段都要明白:那是最虚伪不过的了。第三,你应该有更多的想像力。有些人野心大,能力小,会犯滑稽的错误,但你的“野心”太少了一点。这样有可能丢失许多机会,许多原本可以争到的东西会从你手中滑掉,懂吗?第四,生活该更勇敢些。你会很严谨,但同时便会很拘泥。你应该更活泼些,大胆些,不仅在事业上,也在感情上。当然,做任何抉择都该尊重你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必勉强自己。能理解我这些意思吗?
黄平平却在想:这个陈晓时,你坐在这群女大学生中,和蔼,睿智,诚挚,扮演一个启蒙导师的角色,看那些姑娘们多崇拜你。在她们眼中,你再崇高不过了。看看她们注视你讲话时的眼睛,这就是你此刻讲话的动力,看你得意的。不知为什么,自己对这样的场面有着强烈的反感……
座谈会开到一半,休息十分钟,黄平平乘机告退:“陈晓时,我去找个人。后半截我不参加了,下午咱俩一块儿回。”
她到建筑系找翁伯云。
怎么?电视台正在拍摄对他的专访。节目主持人,一个漂亮姑娘,二十多岁吧,自己认得,叫矫慧君,拿着话筒走来走去,春风微笑地导演着一切。往这边坐坐,对,脸朝这儿看,表情放松些,她调度着翁伯云,让他在一张大写字台前坐好,在他面前排列着他的著作,有英文的,有中文的,硬皮精装,烫金字,显显赫赫十几大本。(自己还不知道他已有这么多著作呢。)对,看着我,自然些。矫慧君指点着,便有人举起两盏大灯,有人端着摄像机哗哗地拍着,一个从美国归来的建筑学博士,又是台湾籍,年轻,温文尔雅,又多著作,真是宣传的重点。然后,又拍他讲课的镜头。一群人呼呼噜噜涌进一间大教室,那里早已坐满学生。翁伯云走上讲台,从容温和,学者风度,偶尔夹着英文。自己突然觉得:翁伯云比以往更宝贵了。自己像学生一样坐在最后一排,不由得想起一句格言:任何人都在他的舞台上表演出他的价值和魅力。拍摄下课的情景了,他微笑着走下讲台,几个女学生热切地围住他。他讲解着,女生们不时又提出新的问题。他真耐心,像和自己在一起时一样。这不免刺痛了她:难道他的善良关心并非独独给予她的?嫉妒像一只猫爪从心头伸上来,抓搔着她的咽喉。她真想让他发现自己。他被簇拥着过来了,这才看见自己,他敦厚地一笑:我正身不由己呢,等我一会儿吧。他又被拥到了会议室,她也只好跟进去。他此刻无暇顾及她,但她仍很自信。很快这一切就都结束了,他又只和她在一起了。这会儿是拍摄矫慧君和他的对话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你还在写新的著作?你对清华大学的学生有何评价?你满意自己的工作吗?你想念在美国、在台湾的亲人吗?我的打算是好好教书,好好写书,好好生活;我正在写新的书;我很喜欢我的学生们,他们朝气蓬勃很可爱;我满意我的工作;我想念我的亲人;我还有什么打算?我想尽早找到合适的对象,结婚,成家……两个人一问一答,谈得真亲切,矫慧君眼里含着笑意,甚至有一丝爱慕。她很美,在国内知名度很高,是很红的节目主持人。她对翁伯云也很感兴趣?自己又感到一丝妒忌,自己是不常有妒忌的,因为她一贯自我感觉优越。她此刻仍感优越,想到和翁伯云在一起时,自己如何随心所欲,恣意撒欢。那是她在他这儿才有的特权吧?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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