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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路3衰与荣-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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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掷球,一个个彩纹皮球向袖珍篮筐抛去,进了便是好球,不进便滚到一边。一个女篮球运动员,拍着小皮球掂量着,十发八中,好准,一片欢笑。高高大大的她挽着同样高高大大的男友领奖去了。射击,钓“鱼”,小高尔夫球,电子游戏……一摊一摊,项目繁多,数以千计的人在厅内喧哗玩耍,到处晃动着儿童的笑脸。
他们在厅内转了一圈,看中了猜谜:这最有意思。人们仰看着千百张彩纸条,上面写着谜语。你猜两个。小莉说。好,猜两个。他有了一点兴致。“上不上,下不下——打一个字”,这不是卡车的“卡”字嘛。“方方一座城,城上二十一个兵守城,城中十个兵巡城,城下八个兵扫城——打一个字”,这不是“黄”字嘛。……好了,够了,可以领两个奖了。一人一个。他们手拉手往领奖处走。人类为什么喜欢猜谜?他问。喜欢比智力呗。她答。他笑了笑:人类总是对未知的事情感兴趣。你想想,军事上的判断,政治上的预计,经济上的预测;生活中,对人的判断,对大自然、天文地理的调查,对社会的研究,上天入地,勘探海洋,研究微观世界,探索宇宙,人类始终在猜各种谜语,始终在求各种谜底。 小莉快活地接着说:还有对人自身的研究。是。他点头:人要研究的谜太多了。未知是一大魅力,甚至可以说是生命的全部动力。人类是靠思想占有世界的。未知就是未占有,未占有才有吸引力,才有热情。你刚才讲的追求不也是如此道理吗?
你要当哲学家?小莉说。
我这些天想研究人生哲学。李向南说。
你再看这儿所有的游艺,几乎都可以看成人类生活的缩影。他又说。缩影什么?人生就是竞赛,就是争奖?小莉问。可以这样说,而且项目很多。你可以选择各种项目,首先选择就要恰当。选择对了,就最可能获得成功,选择错了,就才智枉费。他答。那你选择得对吗?小莉又问。我?我现在不想具体谈我。项目选择对了,你还要发挥得好,既有你的能力问题,也有你的机遇问题,你套圈呢,旁边人碰一下你的胳膊肘,你就不行了,必然性、偶然性都是有的。还有,失败了要有重新排队的耐心和勇气。他又说。那你呢?小莉又问。他笑了:有时光有耐心和勇气不行,如果队太长了,联欢晚会就要结束了,你就失去再排到的机会了。
过前厅,入大会堂,一万多座位几乎座无虚席。舞台上演歌舞节目,第一个是杂技“狮子滚绣球”,正是满堂红火热闹。站着看了看,出来,楼上楼下各厅里走走看看。桥牌厅一片优雅闲淡,棋弈厅围棋国手在进行表演赛,象棋则是在“国手应众”,一个国手同时与十个游客对弈。还有乒乓球厅,国家队运动员在进行表演赛。
你累吗?小莉看了看李向南的脸色,两个人并肩缓缓走着。
不累。
快乐吗?
不能用快乐来形容,不难过。
你现在想什么呢?
我现在挺安详挺淡泊的,好像对一切事物都看得很清醒,对一切人也挺宽容。像刚才那个人踩了我一脚,还蛮不讲理,我也不生气,只是笑笑。我现在好像是在看一部无声电影,自己与所有的人在上面活动。我看着自己,思想飘来飘去,想着各种道理。世界挺透明,自己也挺透明。
你能看透自己吗?
我想这样,我给你讲讲刚在人大会堂门口遥望广场时的一个幻想吧。我想象着自己乘飞船去宇宙探险了……。他讲完了。
小莉惊愕了:我做过一个梦。和这相似。她把梦讲了。
两个人在一张长椅上坐下了。
你说,人有第六感觉吗,有相互感应吗?李向南说。
有,要不为什么咱俩做一样的梦?
我那不是梦,我只是幻想。
你那是昼梦。白日梦。
昼梦?他想了想,通了。既然是昼梦,它也该是“没有实现的欲望”了? 人是需要有些梦的。神话是整个人类的梦;梦,是一个人的神话。然而,人活在世上不能靠梦生活,更多的要靠透彻的理智。人应该有的是理想,是切合实际的目标。
理想实现不了不就是梦想?小莉说。
他思想中感到一下有力的震动,一道白色的光柱斜着照进脑海。他一时来不及细细审视,只是又说了一句:那就该使理想更符合客观规律。
母亲去世一些天了,范丹林越来越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失去。母亲活着,那样迂腐,那样唠叨,那样烦聒,那样不讲情理,一旦离开了,便觉得这个世界缺了一块,好像有一边塌陷了,不见蓝天,不见绿地,是个巨大的黑洞了。宇宙的黑洞意义是可以想像的,感觉上的黑洞呢?
另一方面,他又比较快地适应了这个现实。那天塌地陷的黑洞,他不往那儿看,不多想,让其在心中隐隐矗立着就罢了。母亲的逝世让他明确感到了自己的年龄,他已过了而立之年,他已不是青年——虽然社会上还称他为青年经济学家,该更加脚踏实地地思考和生活了。
他踏入父亲的书房准备和他谈谈,母亲的辞世,真正孤单的是父亲。他显得老了,憔悴了,常常独自坐在书房里发呆。自己和姐姐不管如何想办法陪他散步聊天,去公园,看展览,他的神情都是灰黯的。“满堂子孙不及半个夫妻”,这话是真理。几十年相濡以沫的生活已经使他们融合了,各自成为对方的一部分了。两个泥人打碎了揉在一起,再捏成两个新泥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丹林,你该抓紧时间做点事了。父亲坐在写字台前说道。
我挺抓紧的。他说。
说说你具体的打算吧,不能一年年晃过去。
我准备再次出国,攻取博士学位,同时更全面地考察一下西方的经济。然后准备受聘于某家跨国公司工作几年,至少一两年吧,一边工作挣点钱一边发表一些论文。整个这个阶段是我从现在起的第一单元,奠定基础。准备用六至七年时间,到三十七八岁。噢,这期间准备解决婚姻问题。
找外国人?
那我倒还没多想,我可以找在国外的中国留学生嘛。这个单元结束后,如果我在国外有发展前途,就继续留在外国,加入所在国的国籍。然后我可以经常回国,利用我外籍人的身份和在国外的地位在国内取得影响。
你不准备回国来?
“曲线救国”嘛。学完了马上回到国内能怎么着,委任你什么要职?顶多当个高级研究员,要不当个研究所副所长。如果不出国,从现在起在国内混上六七年就更难了,连熬个副所长都没多大戏。
再然后呢?
我以一个外籍华裔学者的身份为中国做点事,回国讲学啦,提出一些好的经济发展建议啦。那样,国家首脑人物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见我,我可以乘机把我关于中国经济发展的战略建议一次次提给他们,他们会尊重,会采纳。采纳了有效益,就更重视我,尊我为上宾。我在国内有了与高层的普遍联系,又深知中国国情,就会在国外更提高我的地位,很多外国财团、实业家都会愿意聘请我。这样我可以两面得好,挟以自重。
你就这样“跨着国”?
如果有一天,当我露出想回国的考虑,国内愿意委我以重任,让我进入上层决策或咨询机构,那我就回国,从此一心一意在国内干。达到这个目的,可能又要用五年以上时间吧,第二单元。我不着急,那时我最多四十三四岁,正年富力强,可以大干一番。干上二十多年,到六十五岁,算第三单元。然后退休,写十年书,到七十五岁,第四单元。七十五岁以后,第五单元,我先不安排了。
范书鸿看着儿子半晌没说话,然后把一本打开的杂志递过去:你要抓紧时间,什么事别想得太容易,人一生没有那么从容,你看看这份小资料。
范丹林接过来了,“一生时间用途的统计”:
据西方统计学家指出,假如一个人的寿命为60岁,那么他总共有21900天。一生的时间用途分别为:睡觉20年(7300天);吃饭6年(2190天);穿衣和梳洗5年(9825天);上下班和旅行5年(1825天);娱乐8年(2920天);生病3年(1095天);等待3年(1095天);打电话1年(365天) ;照镜子70天;擤鼻涕10天,最后只剩下3205天,即8年零285天用来做有用的事情。
哪有这么怕人,杞人忧天。范丹林笑着放下刊物:我穿衣梳洗绝用不了五年,也不会生三年病,娱乐,我也不会花八年时间。
他说完,起身走了。
范书鸿看着儿子的背影:他还年轻,虽然已成熟,但还有好多梦想。自己年轻时也曾雄心勃勃,可后来呢?……人生如梦……
人大会堂的宴会厅布置成了舞厅,数以千计的人在起舞,在旋转,描绘着彩色的旋律。年轻人穿着文雅打扮入时;中年人穿着潇洒气质雍容;老年人是安详的,高贵的。一对年轻人在眼前舞过,小伙子又帅气又英俊,姑娘又活泼又鲜亮。
咱们走吧。李向南对小莉说,他们刚进来,站着看了一会儿。小莉收回目光,她感到脚底下发痒了,乐曲的节奏已进入了她的血液,兴奋了她的神经。咱们跳跳吧。她说,你不会,我教你。
我不喜欢跳舞。
为什么?
我宁肯游泳,爬山,长跑。跳舞是贵族游戏,我不喜欢它。
这怎么是贵族游戏?舞蹈原本是劳动中来的,你看非洲,看那些少数民族,不都是底层劳动人民载歌载舞?
他笑笑:那你跳吧,我坐在边上看看。
小莉犹豫了,正好有个小伙子走上来邀她,她探询地看着李向南。李向南微笑着冲她挥了一下手,她犹豫了一下,和那小伙子舞入人群中了。
为什么自己不喜欢舞会?他自省着,今天他有着透彻的理智。刚才一踏入舞厅,像每次踏入一样,就感到一种“自卑”,他不是这种场合里的人。这里需要漂亮,需要风度翩翩,需要体态潇洒,需要现代派的帅气或古典派的绅士风度,需要油亮的背头,或时髦的长发,需要艺术的灵感,舞姿的洒脱,需要善于享乐的欢快轻松,需要风流,需要放荡,需要“多情”,这都是他没有的。他便有了受压迫感,转而有了敌意,便贬低它,批判它,蔑视它;同时又提起政治家的优越感来支撑自己。他是有思想的,有魄力的,有政治才干的,有领导艺术的,有组织手腕的,有讲演才能的,有幽默风度的,有在另一种场合感召人的魅力的。
自信与优越感,敌视与冷蔑,贬斥与批判,竟然都发自于自卑,都源于心理自卫与自我支撑。原来如此。人常常是多么不了解自己啊。
小莉在一圈圈舞着,时而出现朝这儿看看,时而又隐没在旋转的人群中,她脸上放着兴奋的红光。她是陪他来的,她想让他愉快,她为了他曾在起舞前犹豫过,然而她最终还是为了自己的快乐而活着的。这是一切人生活的出发点,自己该懂。倘若自己以后能重获健康,要和小莉这样的女性共同生活,就要有看着她一个人在快乐中跳舞的心理准备。他又想到刚才小莉的话了:“理想实现不了,就是梦想。”自己该思悟一下,理想和梦想是什么关系?自己曾经有过多少理想,实现了吗?
现在一定要切合实际,要有一个个非常切实可行的、能够实现的计划。
他一生最重视的是计划,理想不过是一个个实现的和将实现的计划的指向,人生应该立在这个切实点上。这样想,透彻了吗?
…………
小莉从舞场下来了,脸上汗津津的,她边擦边兴奋地说笑着。她看着他目光闪动了一下,想到了什么:“你生气了吗?”
他看着她,感到自己的宽和:“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范书鸿。几个出版社同时来向他约稿,都非常迫切。这激起了他的工作热情。《佛教通史》、《佛教与儒》、《诸子百家》这三本书是确定了下来,准备先后写完,也可有所穿插。另外,他又有的写作计划是《孔子与孟子》,《先秦思想史》,《中国古文化概论》,还有几本名字没确定。过去是想写书不能写,写了没人出,出了受批判;现在形势好了,到处等着要他的书了,一生的学业没想到竟可以在晚年施展了。
他已年近古稀,可他身体还好,无大病,只要注意锻炼保养,再活十年、写十年恐怕没问题。那样,自己一年写一部书,篇幅长一点的,两年一部,在这有生之年大致可以把自己的计划都实现了。
每天早晨到公园散步活动,或玉渊潭公园,或月坛公园。秋天的清晨,公园里一片清爽。草黄绿相间,绿的更多。槐树有些黄了,柳还绿,松柏更常青,空气清清冽冽。据科学家测定,一公顷松柏一昼夜就要向大气分泌发散三十公斤有益物质,杀灭各种细菌。在这里散步吐纳,清洗自己的五脏六腑,里外凉彻,总可以避百病而长寿吧。还打打太极拳,多少年不打了,荒疏了,还可以再捡起来。打上一段时间,气血充沛了,那就更有写作精力了。仰看公园内这上百米高的铁塔,真有一股直冲云霄的雄奇力量。感到自己的身体也有劲些了,挺立些了。再活十五年也不是没有希望。 那样,还可以再多写两本书。没有黄金的青年,也没有黄金的中年了,现在,可以有个硕果累累的晚年吧……
他们中途出了人大会堂,站在高高的石阶上望着广场。还是灯火通明,还是热闹非常。空气中有火药的气味,放过焰火,现正间歇。
你知道吗,我终于悟透了人生和梦。李向南说。
你讲讲。小莉说。
梦是没实现的欲望,完全不受理智的规范,理智睡着了。昼梦,还是没实现的欲望,但是在理智醒着、观照下显现在想像中的。理想,还是没实现的欲望,但它在理智的支配下,有了限制、设计和塑造,含着对客观条件的估计。计划,本质上仍然是没有实现的欲望。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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