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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断枫桥-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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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的是个她似曾认识的叫张妹的,没想到这小个子女孩竟这样有权威。涌上
来的人退了下去。
    张妹过来替她拉拉衣裳,像在解释,又像是安慰地说:
    “别见气,她们跟你闹着玩的,大家心里闷,有时这样打发光阴。”
    欧阳娇一直都没有抵抗,只是招架,尤姐跟她讲过,入乡随俗,才不吃亏,到
哪儿都是这个理,牢房也不例外。尤姐是她的老师。于是她只是笑一笑,用手拢了
拢头发。
    有人哼一声说:
    “关在里面,不打不闹,不说不笑,怎么混到天黑?”
    也是,她进来还不到半个小时,就已经有了这种体会,也不知道要在里面呆多
久,不免心中黯然。
    有人对她的衣服发生了兴趣。
    “你这是在哪儿买的?”说着伸手到她脖后翻开衣领,然后说:“进口的?”
    她点了点头。
    几个女人立刻围上来,都挺内行:
    “这料子好哟,高级棉麻上浆布。”
    “做工才好,我们这里做不出来。”
    “主要是款式好看,这种迷彩衬衣配灰短裙,我在电视里面才见到过,枫山没
人穿。”
    “好多钱?”
    欧阳娇说:
    “八百多。”
    “哇!男人送的?”
    “唔。”
    她不愿提“借”字,更不愿去想那头猪,她觉得说成其他男人送的比承认是常
光福借的还干净些,干净得多。
    张妹问欧阳娇:
    “怎样翻的船?”
    欧阳娇把事情经过无保留地讲给大家听,只隐瞒了老杨的身份。
    所有的女人都异口同声大骂那个女秘书,张妹则更为愤怒:
    “出去了,你点一下就是,姐姐找人帮你把她摆平。”
    话说得很豪气,还有点杀气,这使欧阳娇大感吃惊,张妹涉世未深,幼稚单纯,
顺从老实,她比自己也就大一两岁吧,不料,她竟俨然是“大姐大”了,似乎还染
上了一层江湖女帮主的色彩。
    “算了。”欧阳娇说,她既不想为自己添麻烦,也不愿让别人为自己惹祸。
    当然,情况允许下能报仇她还是要报这个仇的。
    开午饭了,才使这些关押妓女结束了杂乱无章的座谈会。
    吃了饭,大家似乎谈够了说累了,都不出声也不想动了,躺在铺上,有的闭目
睡觉,有的睁眼遐想,个别的甚至突然之间就独自落起泪来。欧阳娇发现有几个人
脸色很难看,疲倦憔悴,眼圈发黑,不是劳累过度,就是营养不良,或者就是有病。
刚才的那阵高兴只是虚火旺盛,此刻大家都陷入各自的心事之中。
    张妹跟欧阳娇挨着一头睡,她问欧阳娇知不知道尤姐的消息,欧阳娇说不知道。
张妹说有个姐妹从海口回来,说尤姐混得很不错,那儿生意好做。张妹还说,出去
了她就去海口找尤姐,还问欧阳娇跟不跟她一起去。不知为什么欧阳娇想起那个司
徒强来。进来之前,她在躲他,这时却有了一种想和他在一起的感觉。究竟是怎么
回事,连她也弄不清楚。不过她却明确地回答了张妹,说她不打算离开枫山去海口。
    张妹又给欧阳娇讲了她是为什么进来的,原来,跟她一起的几个姐妹和另一伙
争“欢欢舞厅”的生意,双方打了起来,对方一个人被她一凳子砸过去打破了脑袋,
据说缝了十来针。她说不晓得这回判不判她。
    看来欧阳娇的直觉是正确的,张妹真是个“女江湖”了。
    下午,欧阳娇情绪渐渐稳定了些,还主动讲了上午她在派出所被电视台录相的
事,女人们的兴致又调动起来。
    但是到了晚上,欧阳娇的心情却坏到了极点,身边的女人们居然很快就睡着了,
孤独和凄凉袭上她的心头。她在黑暗中眼睛睁得大大的,脑海里清楚地浮现着她的
枫桥巷,她那温暖可亲的家,以前觉得那么可怕的独守空屋,此刻却感到了它的安
宁是那样的珍贵。
    蚊子在飞翔,“嗡嗡”地怎么也赶不走。身上奇痒难熬,她总觉得有无数的蚊
子在她皮肤上咬。一会儿有人错牙,听起来毛骨悚然。过一会儿有人起来屙尿,
“哗哗哗”地一阵之后,也不把盖子盖上就回到铺上,那臭气浓得好像尿桶就摆在
你鼻子跟前。欧阳娇虽是贫贱出身,从小过的都是苦日子,但是自从沦入风尘后,
整日吃喝玩乐,无所事事,不愁钱花,穿戴高贵,懒散惯了,渐渐养成了一种娇弱
的心态和习性。现在一夜之间环境变得如此恶劣,她哪里还睡得着觉。
    一夜失眠,欧阳娇第二天没精打采,整日躺着,闷闷不乐,饭也不想吃。张妹
安慰她说,过一两天习惯了就好了,她进来时也是这样,用不着发愁。
    可是第二个晚上又是前一夜的重演。欧阳娇感到头疼如裂,浑身都是疙瘩,她
拼命地抠,有几次她难忍得近似于自残一般在身上乱抓,天亮了醒来一看,白嫩嫩
的手臂,腿,肚子,布满了一道道血痕,她吓得差点晕了过去,无声的泪水像小河
一样止不住地流。
    幸好就在第三天的早上,她被唤出去带到了值班室,那里有三个人在等她:看
管员,赵警察,和夏姨。夏姨是枫桥巷街道办事处主任,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赵
警察告诉欧阳娇,他们到街道,到她原来工作的纺织厂了解过了,鉴于她举目无亲,
孤独一人,本着有利于挽救的精神,决定让街道办事处将她接回去。以后要经常向
街道办事处汇报,纺织厂已答应考虑她回去重新上班,不可再旧病复萌,否则,再
进来的话,那就是劳教和劳改两种前景等待她了。赵警察叫她现在就和街道办事处
签一份互保协议书,一式三份,派出所、街道办事处和她本人各持一份,签毕她就
可以回家了。
    夏姨告诉她:
    “赵同志为你的事,上上下下跑,在你们厂,嘴皮子都磨破了,好不容易才把
厂里说通。你遇上好人啦。”
    赵警察倒是很平静:
    “你的事,”他说,“我什么人也没讲,就让王老师继续蒙在美好的自以为是
之中吧。以后,就看你了。”
    欧阳娇愣了愣,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第六章

    这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而没有疯狂的举动,但这也是她第一次感到
原来这种宁静的睡眠是如此的美好温馨。

                                   24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欧阳娇从头到脚把自己洗了无数遍,连脚指甲缝都
拿什刮了又刮,她要把收容所里一切可疑之物包括灰尘、气味,从身上的每一个毛
孔,每一处缝隙之中彻底冲洗干净。
    她把全身换下的衣服塞进一只塑料袋,包括那套迷彩装。她扎紧袋口,好象这
是一包随时可能泻出毒素致人死命的剧毒药品。她把它暂时放在门背后。
    然后就是睡觉,把枫山宾馆和派出所值班室的那一夜算起,她已是三天三夜没
合眼了,她眼睛涩得厉害,头昏脑胀,头重脚轻,从浴室到床这几米远的距离,她
迷迷糊糊都不知道是怎么走过来的。等她睁开眼睛时,她大吃一惊,怎么什么也看
不见,心情一紧张,头脑立刻也清楚了,原来是黑暗笼罩了室内,已经是晚上了。
    她拧开电灯,八点钟,她是上午九点钟回家的,就算洗澡花了一小时,她这一
觉足足睡了十个小时,可她觉得还没一会儿呢。她回忆了一下,她能肯定她是头挨
枕头就进入了梦乡。
    她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三天没抽了,这烟好像比什么都有味道。好舒服呀,
这软软的席梦思,这干净的被子,这安静的一切,没经过灾难是无论如何体会不到
幸福的。那地方是再也进去不得了。
    她想起了那个赵警察,其实他真是个好人。虽说自己在收容所里吃了苦,但放
她出来的也是他。她是那里边最后进去的一个,却是最早离开的,连款也没罚,连
收容费都没交。而且,这个少见的警察还居然为她的事跑来跑去,把纺织厂也说通
了,愿意安排她的工作。
    这也许是王诗人的原因,或许就是赵警察本人的恻隐之心,不管怎么说,好警
察还是有的,要是所有的警察都这么好就好了,说不定她都不好意思再干这种事了。
    她真想好好感谢那个赵警察。
    对了,赵警察是怎么说的?“你的事,我什么人也没说,就让王老师继续蒙在
美好的自以为是之中吧。”那个“王老师”还会是谁,当然就是王诗人。啊,赵警
察,我一定要给你烧高香!
    欧阳娇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手臂长仲舒展了一下身体。现在,一切危险都
过去了,向前看吧。
    一种“咕咕”的声音传来,她仔细听了听,又响了一串,结果是从自己肚子里
发出来的。她这才感到饥饿,这饥饿像上午的瞌睡那样厉害,心慌得一分钟也耽搁
不了。她抛掉被子匆匆下床。
    穿衣服的时候她顺使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她惊喜地发现身上的红点差不多消失
了,她猜想,看来这不是什么虫咬的,而只是一种皮肤过敏。那一道道的血痕也淡
了。
    她一转身,看见了门背后那只塑料袋,她当然不会焚烧它,不但费事,还找不
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于是出门之后,她很省事地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在饭馆吃饭的时候,BP机叫了,一看,是韩总经理来的,但她肚子饿极了,吃
了再说。
    刚放下碗,机子又叫了,这回是老杨来的,饭馆里有电话,她走过去,先给老
杨投去。
    老杨的声音是焦灼而关心的,一听她放出来已经没事了,他说他悬起的这颗心
才落了地。她简单地告诉了他这两天的情况,老杨很歉意地说他对不起她。他也讲
了他的情况,他说罚了他五千块钱,他是第二天中午在一个指定地点交的款,做贼
似的,他拿了身份证转身就跑了。看来只是罚钱,谢天谢地。
    

    “小娇,对不起你。”老杨充满了歉意。
    “事情都过了。”他淡淡地说。
    “我来看你,现在。”口气是诚恳的。
    “现在我很累,”她无力地说,“想休息。”
    “那,过几天我来,你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如果他表示坚决要来的话,她也许会同意他来的,她现在何尝不需要得到别人
的慰藉和关怀。但是老杨却不再坚持。于是她只简单地应了几个字:“再说吧。”
便挂了电话。
    她想像着那个女秘书,是如何的春风得意,可是自己呢,只能叹息,都怪自己
不慎。
    冷静了一阵,她才给老头子拨电话,刚才BP机上显示的是“枫园”的电话号码。
    老头子说他已经知道,是女秘书告诉他的,现在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不要再去
想它。他安慰她,口气平平,不像老杨那样焦急,或者说,还有一丝不快,因为她
是在与别的男人鬼混时翻的船,老头子大概吃了点醋。
    停了一会,她郑重地问:
    “她还给你说了些什么?”
    “谁?”
    “你那个女秘书。”
    “她说你是在枫山宾馆被抓的,你怎么……唉。”
    “你知道这都是她干的好事吗?你那个女秘书。”
    “你说什么?”
    “警察是她带来的,她想整我,报复我,就这么口事。”
    “她没对我说呀。”
    “现在我对你说了。”
    “哦,有这样的事。”
    她等了等,对方没有紧接着说话,她“啪”地一下就放了电话。
    她还以为他要问个详细,表示出他的愤慨,至少要骂一句给她听听,结果他只
是一句不痛不痒的“哦,有这样的事。”
    这就是她的价值吗?就是她在那些所谓爱她、关心她、为了与她上床恨不得一
迭声地叫她亲妈的男人眼中的份量吗?
    她觉得周身软得厉害,一种被人抛弃、被人出卖的感觉,从未有过地涌上心头。
    她茫然失措,一下子感到了深入骨瞩的低贱。
    她付了饭钱和电话费,大步走出门。
    她是乘中巴车去火车站地区的,她要好好散散心,把几天中的晦气一扫而光。
    车过枫桥时,一弯初升的新月照在城市上空,她的脑中忽然隐隐飘来几句有关
月亮的话,是什么话呢?在什么地方说的呢?她犯了迷糊,这几天遇到的变故大多,
她的脑子里乱得像个大风刮散的鸟窝。
    但月亮毕竟是可爱的,融融的辉光温柔地涂抹着夜色中的城市,使白天看起来
不太清洁的西城也显得明丽可爱多了。而在收容所里,却不可能看到月亮,更没有
月亮带来的温馨详和的感受。啊,自由太好了,月亮太好了。
    一瞬时,小时候听外婆讲的书生与浣纱女的故事滑入她的大脑,她是不太相信
传说的,因为她接触的男人不谓不多,一个个见了女人都是猴急急的模样。可现在
看着天上的月亮,想着月亮下发生的浣纱女与书生的美好情意,她心中没来由地突
然一动。
    哦,往事鲜活地浮泛在眼前,会有书生那样的男子的,传说中会有,现实中也
会有,先前模糊了的那几句有关月亮的话,不就是一个叫司徒强的小伙子说的吗?
说话的地点在那个河心小岛上,那天有着比今晚更美更大的月亮,在那轮又大又美
的月亮照耀下,司徒强站在茸茸草坪上,向着青天发出了他的铿锵誓言。
    欧阳娇一下呆了,我怎么会想他,我怎么会相信一个男人为心上女子相等十年
还守身如玉的传说故事?
    不不不,今天是散心,今天不是在枫桥上怀古。我应该赶走过去的一切,轻轻
松松地度过出来后第一个无牵无挂的晚上。
    下车走入火车站广场,只见人流如潮,一家家商店大放光明。人流中,那些手
提肩挎大包小包的人是赶火车的,那些步态闲散的则是附近的居民。轻风吹拂,凉
悠悠抚过脸颊,火车站这块地盘,又热闹,又生动。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在大街上是一个很平常的人,人人都有自己的事干,自己的
日子过,有什么必要去关注别人的生活。她突然觉得先前跟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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