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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农民生死调查报告-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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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生素的名称也是随意书写:氯霉素写成“六枚素”,红霉素写成“红枚素”,青霉素简写为“PG”,先锋霉素X号简写为“先锋”,地塞米松简写为“地米”。有一份调查显示,村卫室处方合格率为0。06%。2004年我在铅山调查了几个村诊所,都有铅山卫生局统一印发的处方笺;处方下还有药品价格一栏,要村医标明,算是透明度吧!让我们看到了规范的起点。
年轻的村医不甘于“以药养医”,总想开展一点治疗,于是打起了为民便民的旗号。如切切小肿瘤,骨折的手法复位,外伤的清创缝合。到底是方便了农民还是坑害了农民呢?从医学角度看,他们的医技水平、医疗条件是无法完成这些医疗任务的。有很多经他们处理后转诊上来的病人,令人哭笑不得。隆起在外的恶性肿瘤,村医竟大胆地把隆起部分切掉,叮嘱病人说:“我已把瘤子切掉了,剩下一点根花不了几个钱,你到省里去吧。”这种做法,只有加速肿瘤转移,加速病情恶化。且不说乱收费,据病人说,切外面的瘤,连药费共花去了4000元。
拔牙,断根,感染,出血不止的最常见,增添了病人的痛苦和经济负担。
缝合,农民外伤大都有异物在伤口内,没有清尽,必然要进行第二次手术,花费更大。
误诊误治的更是举不胜举。很多病人大都是花费得差不多了,说句不好听的话,油水快挤干了,慌忙送往上级医院,倒霉的还是农民。
《乡村医生从业管理条例》中规定:乡村医生从事“一般医疗服务”。怎样去界定“一般医疗服务”呢?村医对此要领是模糊的,病人也是模糊的,不知有解释权者是否模糊?
第三部分 办医:在永远织与补的日子里第24节 用生命编织呵护生命之网(1)
1那段日子不再来
如果把人生之旅比喻成一条坎坎坷坷的路,那么基层卫生院的医务人员在坎坷的人生路上的跋涉是艰难与痛苦的,留在记忆里的没有什么令人惊心动魄的事件,也没有什么值得回味的花前月下之情。然而,件件都是刻骨铭心的,只要稍稍抖动一下,那记忆的碎片足以催人泪下,催人奋进;足以让人叹息不止,托腮沉思。
如果把基层卫生院比喻为一张无形的生命防御之网,我要讲述的他们都是默默无闻的织网人、补网者。他们的所思、所想,所为都是为了织好这张网,为了使网坚实有力、缜密不漏。我还是沿岁月的轨迹运行吧。
周月华忘不了分配报到的那天那夜。
接到分配通知后,她回到家和妈妈分享了那即将参加工作的幸福和喜悦。第二天清晨她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九江市的老屋去星子县报到。工作单位是星子县横塘公社卫生院。“到农村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是那个年代青年人的志向。在县里办完了手续去横塘。虽然有路,但还没有通长途班车。那是1962年的夏天,她刚过19岁的生日,20岁的姑娘怕什么,背起行囊,走吧!传达室的老人劝住了她:“走不得,一个姑娘家,天黑了有豺狗野猪,会伤人的,到县政府门口候着,兴许有返乡的拖拉机,要不等明天一早上路。”
夏天的太阳迟迟没有落下,5点半了,骄阳的余威仍叫人汗水涔涔,口干。她想讨口水喝,传达室的老人来了,呼喊着:“有车,有车,快,跟查师父一起走吧!”
是辆拖拉机,装满了化肥、水泥。甩上行李,爬进拖斗里,拖拉机颠簸得厉害,她有点晕车,不能闭目养神,也不能坐观风景,化肥散发出刺鼻的臭味,让她恶心想吐。又是一个巨大的颠簸,她双手紧紧扶住车沿,不敢伸出头呕吐。一旦没抓紧,就得粉身碎骨;即使摔下了车,摔伤了,摔死了,司机也没法知道,他坐在前面驾驶室里。最终,她忍不住还是吐了,那还是中午吃的一碗面条,酸酸的,吐在拖斗的角落里。太阳说落就落了,一路扬起的灰尘罩在她头上,乌蒙蒙、灰蒙蒙的,让人有点窒息的感觉。颠簸了一个多小时,车慢了,慢了,突然停了。天哪,总算到了,查师傅不错,停车后扶她下车,又呕吐了一阵,人才感到轻松一点。“卫生院就在前面100米,我要在这儿卸车,不送了。”她不能用这样蜡黄的脸去见新领导,她蹲下来小憩了片刻,才打起精神去报到。
敲门。走出一个小伙子,大概是值班的医生,问:“看病吗?”“不,新来的,我找院长报到。”小伙子很热情,冲出去找院长:“他们家就住在后边。”院长来了,说了几句欢迎的话,带她到后间,说:“这是你的宿舍。床、桌子。”给了一只药瓶子,郑重地说:“这是煤油灯,别忘了放火柴的地方,来了急诊就划火柴点着灯。”
在城里住了19年的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灯,约四五公分高的药瓶子,瓶盖钻了一个小孔,小孔中置了一根棉线,瓶子里散发着煤油的味道。院长划着了火柴,帮她点燃了灯,关心地问她:“要不要吃饭?可以到我家用膳。”见到这一切,她心凉了半截。这比郊区农舍还差啊!难道煤油灯都没有吗?那几年,煤油凭票计划供应,院长规定天黑后检查病人才能点煤油灯,她不知道买煤油的困难。第一夜,她不敢吹熄灯,实在太倦、太累了,就这样和衣躺着。她不知道哪儿有水,哪儿有火,哪儿有开水。当班的这个小伙子也不好意思过来。这是恐怖的一夜。她刚刚眯上眼,老鼠就爬上了她的头、她的脸,她惊叫着坐起来,问自己:“这是医院吗?”“医院是这样的吗?”一周后,她开始了当班。医院的人太少了,只有两个女性,1个护士和她。她有点委屈,院长为什么不照顾女同志,何况是新来的,院长说,就只8个人,人人都得当班,处理不了叫院长,实际上院长天天晚上都当了班。
有一天,她当班。抬来一名肚子痛的妇女,她怕是外科疾病,想叫院长,一想,院长到省城去开会了。找谁?还有2个是中医学徒出身,找那个小伙子吧,2个人也许思路广点,办法多点。他们把外科疾病都想到了:阑尾炎?肠梗阻?胃穿孔?胰腺炎?胆囊炎?胆结石?肾结石?都不像。胃痉挛?急性肠胃炎?不管哪种,先输上液体吧。他们知道要遵循一个原则,不能用解痉药(止痛),他们守着病人,没有显微镜,不能查血常规,没有心电图机,没有B超,没有手术室,没有抢救室,只有血压表、体温表和听诊器,让这三大件充分发挥作用吧!体温不高,心率很快,血压偏低,他们有点紧张了。两人商量起赶快转县医院,如果是内脏出血,这儿没有血源,血压往下掉,生命就十分危险。通知家属找车,家属又没地方去找车,他们家离这儿还有20里地,他们是一脚一脚走过来的。周月华想到了拖拉机,她和查师傅还有个一面之交,她冲出去,找到供销社,又和供销社的同志找到查师傅,把病人抬上去。她当班,当然要由她护送病人,她爬上了拖斗,高高举起输液瓶,颠簸,还是颠簸。奇怪,这次她没有呕吐,也没有晕车,也许是太紧张了。病人呻吟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了。无法测量病人的生命体征,也无法实施抢救办法,如口对口呼吸,体外按摩。快,只有快,到了县医院才有救命的可能。当他们抬下病人时,已听不见呻吟,已感觉不到病人痛苦的扭动,一个青年的妇女就这样死于颠簸的途中。周月华知道女人的孩子还只有2岁,刚学会叫妈妈。她不能白护送一场,她想搞清楚妇女的死因,她要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她询问了县医院的主治大夫。经分析,医生说:很可能是宫外孕,死于破裂出血。这种病,只要没进入不可逆性的失血休克,进入了手术室,手术成功率是100%。如今已经是61岁的周月华医生,与我谈起往事,心情十分沉重:“不少农民兄弟姐妹,患了这样的急病,由于乡村医院设备条件差,得不到及时的抢救而死去,不少啊!有年轻的妈妈,也有年轻的爸爸,有天真的孩子,也有白发的老人,说句迷信话,到了那个世界,我无脸见这帮农村的父老乡亲,有愧,有愧啊!”周月华内疚痛心,我们完全可以理解、谅解,20世纪60年代初,我们正经历“三年自然灾害”,那个年代的力不从心,心与愿违的事多着哩。
她讲了又一件事。不久她调到离九江市区只有30多里的威家乡。那夜接诊的病人是胃穿孔。给予了静脉注射,挂上吊针,并通知家属马上转院到九江市。如今坐车只要10几分钟就可以到,然而,那个年代没车,没电话,只有靠人抬口传。上路了,深一脚浅一脚,一闪一闪的手电筒照着弯弯曲曲的泥沙路。她仍清清楚楚地回忆起,病人的父亲在前面拎着马灯。病人躺在竹床里,呻吟声越来越小了,越来越细了。伏下身看看病人的脸,月亮一样苍白,摸摸鼻孔,触不到一进一出应该是热乎乎的气息。我们仍在跑,其实只有我心里明白,他大概是死了,我不敢说,不敢停下脚步,我们还是往目的地跑。直到天亮,在朦胧中看见医院的大门。病人是农民,还只有23岁。听他父亲说屋门前贴的结婚的大红喜字还没脱落,老婆已怀孕在身。这个父亲摸着已僵硬的躯体,已无力泣出声来。他们会以怎样的心情把这具僵硬的躯体抬回家中去呢?又怎样面对痛苦的家人呢?
30多年过去了,这个年轻的农民充满强烈求生欲望的脸时不时总在我脑屏上出现,抹不去、擦不掉。那死前苍白的脸,瞪大的眼睛令我揪心地痛。好端端的一条命,如果在城里,如果有车,如果这里可以输血,如果……可以……“如果”,过去了30年……
那是周月华医师永远的心痛,无疑也是我们当医生永远的心痛……不该逝去的生命,逝去了……
她到过星子血吸虫病疫区,换过几个乡镇卫生院,“不能就地治疗,哪怕有车,有血源也好啊!没有,什么都没有。”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她将怀着这样的叹息度过自己的晚年……往后呢?往后,往后会好一些吗?进了60年代末,“合作医疗”、“赤脚医生”、“医生下乡”,工作都成了政治运动,在这场政治运动或叫“风暴”中,那短暂的辉煌是怎样闪烁的呢?
我的学生时代的朋友老陈,1968年分配到湖北省竹溪县泉溪公社,那儿西边是陕西,南边是神农架,北边是武功山,真正是穷乡僻壤,深山老林。他是解放20年后分来的第一个医学本科生。医院的职工、乡里的农民都对他十分尊敬,乡里的领导对他寄予厚望,他感到一个人难以施展拳脚,就把学妇产科的妻子从另一个乡(靠近县城的乡)调到了这个边缘的小山村。夫妻俩实实在在想为农民做点事,乡里也很支持,特地腾出一间房做手术室,添置了常用的器械和设备。医学毕竟是经验学科,不像文理艺术可以自学成才,可以在青年时代有所突破。有一天他们遇见了一个很棘手的病人:腹部剧痛,腹肌如板,面色蜡黄,几天没有大便,没有放屁。他初步判断是肠梗阻,要手术,而他们夫妇实习没有看过这类手术,又没去进修。是送走还是就地开刀?他们算了一下旅程和时间,送走必然死在路上,夫妇俩最后决定就地手术,由妻子在身边翻开《手术学》一页一页念,他一层一层地探查,虽然有风险,但有生的可能,病人只有30岁。
切皮,切开腹直肌和腹膜,往里探查,果然,肠子扭转坏死、发臭。他小心翼翼地将坏死的肠子切除,又小心翼翼将好肠子缝合。手术成功了,病人获救了。出院那天鞭炮震耳欲聋。如今,老陈已退休了,在武汉定居,回忆起这次手术,仍然满怀激动之情:“医生是个风险很高的职业,生命完全掌握在医生的手里,稍一疏忽,一条生命可以即刻逝去。”今天医患关系这么紧张,一是双方没有很好地相互理解。二是我们道德的堤坝在局部地区开始崩溃。说心里话,今天我要遇见这样的病人,要对着书去开刀,去看病我绝不会干,风险会压得我喘不过气。那时年轻,有闯劲,更重要的是同情、体贴、热爱贫下中农,视他人的生命为自己的生命。说出来年轻人不相信,手术做到一半时,很难进行下去,大家不是积极想办法、出点子、翻书,而是齐声念毛主席语录,我们在手术室里大声朗诵:“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在手术室外,行政人员和家属也在朗诵毛主席语录助威:“我们应该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全心全意地为中国人民服务……”“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最后高呼毛主席革命路线万岁!手术成功,自然是毛主席革命路线的胜利。听起来是笑话,实际上是为农民服务的氛围,为农民治病、治好病的浓烈氛围。
是的,尽管“6·26指示”被歪曲了,尽管乡村卫生院条件很差,尽管那时天天务虚不务实,但是全国上下确确实实有着为农民治好病的浓烈的氛围。有一些可能是被迫的,对于那个年代的青年人来讲,确确实实是百分之百心甘情愿的,至少我是。老陈问我,医疗队还有吗?医疗队还坚持下乡吗?有没有认真总结一下新时期的医疗队究竟怎样做才能更好地为农民服务呢?据我所知,省里的专家到县里“走穴”,也为农民解决了不少的问题,然而,那“红包”,那出诊费,是不是农民的额外负担呢?又有多少农民能够承受呢?如果医疗队还在继续的话,哪怕每组人员只干1个月、半个月,也解决问题呀!
老陈的这些话也许有些偏题,我仍然如实地记下。现在交通方便,大多数急诊手术县级医院都可以完成。周月华、老陈所讲述的那类情况的发生率只会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记下那个苦难和荒诞年代的人和事,只希望在这个年代不再发生,这个年代的人会比那个年代的人干得更好。
老陈夫妇捧着书做手术的日子成了一段回忆。时钟又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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