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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早晨(周而复)-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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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烟一般的往事,又一幕一幕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是一九四一年,她和杨健都在上海一座私立大学里读书。杨健读的是中文系,戚宝珍是教育系,虽然他比她高一班,选修课却常碰在一班里。中国通史这一课,他们俩人不仅在一班,而且同一张桌子。杨健在学校里的功课很好,几乎他所读课程的成绩都名列五名以前。当时他已经是中共党员,在学校里很活跃,学生方面有啥组织,他不是委员,就是代表。他是消息最灵通的人,对于抗日战争的前途他比任何人看的清楚,分析的头头是道,和他接近的人得到鼓舞,同他谈过话的人找到前进的方向。同学们有疑难不决的问题都去找他,他总满足你的要求,设法给你解决。经过他用各种办法介绍,许多同学暗中去了抗日民主根据地。在学校里,在公开的场合,他非常沉默;在校外宿舍里,在个人接触中,他是个富有风趣的人,谈起来就滔滔不绝,可是一点也不罗嗦。
  认识他的人常常到他的宿舍里来,不认识他的人想法和他接近。戚宝珍发现他常到图书馆去,她也常到图书馆和他一道看书。他每次到图书馆都挟了许多书,放在他面前,低头在看书,在写笔记,没有注意她有意坐在他的附近。她故意和他谈论中国文学啥的。吃饭后,他们两个人常常肩并肩地在校园里散步。
  一九四三年夏天,杨健读完了大学,组织上决定他到苏北抗日民主根据地党校去学习。两人相约:她毕了业,便到苏北来,参加抗日民主根据地工作。
  临别前夜,他们两个人手挽手地在河边草地上走来走去,几次走到校园门口,她又把他拉回来,舍不得离开校园,舍不得离开草地,舍不得离开小河,舍不得离开夏夜的宁静。
  一九四四年八月,她来到了苏北,和杨健结了婚。婚后,她分配在县政府教育科当干事。这个工作正投合她的兴趣。
  第二年十月,她生下珍珍。那时抗日战争虽然胜利了,国内并没有取得和平,解放战争的烽火在各地燃烧起来了。杨健和戚宝珍随着部队转移到山东。他担任县委宣传部长工作。
  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横渡长江,上海解放,组织上调动大批干部支援上海,杨健一到了上海,分配在长宁区委统一战线工作部工作。不久,戚宝珍带着珍珍也到了上海,在长宁区人民政府文教科担任副科长职务。同时还在沪江纱厂夜校里兼一点课。开头一年多,她工作非常努力,从清早忙到深夜也不感到疲倦。在解放区积累的教育行政工作经验,她研究怎样在区里运用,有时还挤出时间给区里小学教员做报告。自从发现自己有心脏扩大症,精力就不如从前了,开始并不服输,一次又一次躺下,不得不叫她徒唤奈何了……
  过去这些事在她脑海里涌起,非常新鲜,就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自己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做了这么一点点家务事,身子竟支持不住。从那面小小的圆镜子里看,自己的容颜并未消瘦,眼角上也没有长起扇形的皱纹,从表面上看,还是年青有为不减当年,她生气地把镜子往床头一放,怨恨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个鬼身子!”
  叶月芳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劈口问她:
  “你骂啥人?”
  她没有注意有人来,突然听到人声,兀自吃了一惊。她侧过头去看,见是叶月芳,想起床招呼,立刻给叶月芳按住了。叶月芳坐在床边,对她说:
  “你躺着好了……”
  沪江厂的“五反”工作热烈展开,杨健一连几天抽不出时间回家。他嘴上不提,叶月芳心里知道的。今天叶月芳到区里来有事,杨健对她说:办完事,有空,到他家去一趟看看。
  她见了叶月芳,有一种矛盾的心情:一个人老是蹲在房间里,总希望见到一些朋友,等到朋友来了,又觉得不如一个人在房间里安静。她以为区文教科叫叶月芳来的,不等她讲下去,抢先说道:
  “唉,今天睡了午觉,起来精神好些,收拾了一下房间,就又倒下了。”她的眼光望着叶月芳,那意思说:别看我躺在床上好好的,我的身子可是不行呀!
  叶月芳没有留意她的眼光,不假思索地说:
  “医生不是要你好好休养,一个人蹲在家里哪能工作,我劝你还是到疗养院疗养一个时期才好……”
  她每次见到人,总怕别人误会她蹲在家里好吃懒做,暗中说明自己的病,但听叶月芳的口气,完全了解她最近的健康情况。她就不详细说下去,改了口:
  “厂里正在‘五反’,你说,我一个人在家里哪能闲得住?”
  “这个心情,我是了解的。”叶月芳的两个腮帮子上浮着两个小小的酒窝,同情地说,“我一闲下来,就觉得闷的慌,一天不做许多工作,就仿佛一天白过去一样,想起来心里就不舒服……”
  “你说的是呀,简直说到我心里去了。老实讲,见到你们生龙活虎般工作,我心里就静不下来。好几个月没上班了,在家里也不能给杨健一点帮助。”
  “杨部长晓得你在家里闷的慌,特地叫我来看看你。这两天厂里忙……”
  “厂里‘五反’进行的哪能?”
  “‘五反’吗?”叶月芳怕讲起厂里轰轰烈烈的五反运动会妨碍她休息,迟疑地没有说下去。
  “为啥不肯告诉我?”
  “你还是好好休息,别操这份心了。”
  “你告诉我,我不操心就是了。”
  叶月芳简单地告诉她最近“五反”的情况,她顿时兴奋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焦急地问:
  “徐义德这么顽强?”
  “资本家不会痛痛快快地坦白的。”
  “让他这样纠缠下去吗?”
  “只要群众发动起来,形成‘五反’统一战线,徐义德就孤立了。”
  “你这个意见很对!”她钦佩地望着叶月芳。
  “这不是我的意见,是杨部长的。”
  “哦。”她没有再赞扬,改口说,“夜校的人都参加‘五反’了吗?”
  “当然都参加了。”
  “只有我这个病号蹲在家里。”她的手按着胸口,内疚地说。
  “杨部长常常想念你,觉得他不能多照顾你,心里老过意不去……”
  “让他忙吧。我这个病号不能工作,还能妨碍他工作吗?叫他安心在厂里工作,别挂念家里。告诉他我很好,别说我又躺下。” 叶月芳感到有点为难:她怎么好不把真实情况告诉杨部长?但又不好违背病人的嘱咐。她未置可否地“唔”了一声。戚宝珍接着说:
  “你以后也别来看我,影响你的工作。”
  “来看你,也是我的工作。”
  “不,你别听杨健的话。”
  “不单是杨部长,夜校里的人都关心你,余静同志也常常想你。本来余静同志今天要同我一道来看你,给余大妈找回去了。明天是清明,她们准备到龙华上坟去。”
  她望着挂在墙上的日历,果然上面有四个老宋字:“明日清明”。她叹了一口气说:
  “你不提起,我到忘记了。国强过世快三年了。在解放区的时候,我和杨健常常谈起他,以为进上海一定能够见到他。谁晓得永远见不到呢!他牺牲得很英勇,照道理我也应该和余静一道去上坟,只是这个身体……”
  “等明年清明再说吧。”
  “唉,这个病啥事体也做不了。你告诉余静,别关心我。也在厂里够忙了,别来看我。你,忙你的工作,也别来看我。”
  “再忙些,我也应该来看你。希望你好好休养,不要急。组织上决定你休养,这就是你的任务。等休养好了,要做的工作多着哩。”
  “这个道理我懂。我也劝过别的同志,可是临到自己头上,老是想不开……”
  “这道理你当然懂,那你就休息休息吧。闭着眼睛睡一会,好不好?”叶月芳像是对小孩子说话似的。
  她讲了半天话,确实有点累了,上眼皮搭拉下来,慢慢地睡着了。叶月芳看到卫生间的衣服,她走过去,悄悄地拿到院子里去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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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一辆三轮车从衡山路那边向谨记路踏来,坐在车上的余大妈望着两边的田野心里豁然开朗了,对她身旁的女儿说:
  “一眼望这么远,心里开阔,人也舒服哪。”
  “可不是,你整天闷在屋子里,眼光看不到两丈远。”余静深深吸了一口田野的空气,说,“这里空气多新鲜。你常出来走走,不要老是呆在家里。”
  “你说的倒好,家里没人,哪能走的开?”
  “那也是的,”余静想出了一个主意,说,“厂礼拜我呆在家里,你带小强出来走走。”
  “这个……”
  余大妈一句话没说完,坐在她怀里的小强转过身来,渴求地望着她:
  “带我出来白相,婆婆。”
  “唔,坐好了,别动,小心摔下去。”余大妈紧紧抱着他。
  他贪婪地东张西望,在他眼前出现的事物,都感到新奇。外边实在比家里好白相的多了,家里老是那间小房子,小房子里老是那几样物件,别的啥也没有。他顺着眼前的绿油油的一畦一畦的菜地望过去,是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房屋,在一片黑瓦和红瓦的后面,矗立着一个高大的赭色的宝塔,给它背后的蓝色的天空一衬,再加上一块一块的白云缓缓飘过,越发令人注目。他举起小手,指着天空,歪过小脑袋,对婆婆说:
  “你看,……”
  余大妈眼光随着他的小手指看过去,有意问他:
  “这是啥?”
  “这是……这是……”他不知道它叫啥名字,小脸上泛着羞涩的红晕,结结巴巴地说,“这是……你告诉我……”
  “宝塔,有名的龙华宝塔,站在上面,全上海都看的见……”
  “啊!”他鼓起眼睛,婆婆最后一句话对他非常有诱惑力,上海有多大呢?他从来不知道:全上海是个啥样子呢?他也不知道。他想跑到塔上去看看,一定很好白相。
  三轮车经过从前的伪龙华警备司令部,转过弯去,到了龙华塔下。小强拉着婆婆的手,要求道:
  “带我上去白相!”
  “现在没工夫……”
  他嘟着小嘴,说:“不,我要……我要……”
  余静劝他:“听大人的话,以后带你来……”
  他的一对小眼睛对着宝塔一层一层望上去,一直望到塔顶,要是上去了,人就像站在天上一样,多好白相呀!他的脚情不自禁地踏着三轮车的脚踏板。车夫以为是大人踏的,他停下车来,问:
  “下车吗?”
  “不下来,”余静说,“走吧。”
  三轮车向前面踏去,龙华古塔留在车子后面去了。小强转过身去,对着高耸入云的赭色的宝塔呜呜地哭了起来。余大妈用手绢给他拭了拭眼泪,哄他道:
  “你看,你看,这是啥?”
  他转过去,看婆婆指的右边。龙华寺赭色墙壁旁边有一座古老的牌楼,经过历年的风吹雨打,朱红的柱子已经变成紫黑色了,许多地方的油漆剥脱下来,露出灰色的粉底和黝黑的木料。通过这座牌楼,向里面望去,却是另外一个世界:一片绿茵茵的草地的边缘一排蝴蝶花,蓝的,紫的,杏黄的和粉红的花瓣像真的蝴蝶一样,仿佛在那里展开翅膀飞翔。在这些蝴蝶上面,如同一片熊熊的火焰似的,是龙华著名的桃林,娇艳的桃花给四月早晨的阳光一照,显得特别妩媚,像是少女含羞欲笑的红润润的脸庞,逗人喜爱。
  小强看着那片红红绿绿的花草也觉得新奇,尤其是那耀眼的桃花引起他很大的兴趣。他不哭了,眼泪干了,嘻着小嘴傻笑。慢慢,宝塔的印象淡漠了,他的眼光对着前方。
  一条广阔的煤渣路伸向远方,看不到尽头,尾端和天空连接起来了。煤渣路两边是辽阔无边的田野,一片新绿,上面好像浇了一层油似的发着亮光。路上的人不多,大半手里都拎着提盘,腰间扎着白布腰带,迈着迟缓的步子,向着同一方向走去。
  龙华公墓埋葬的大部分是解放上海英勇牺牲的人民解放军的指战员和上海解放以前被国民党反动派屠杀的忠贞的革命烈士。许多坟还没有修好,只是靠马路这边的坟修好了,雪白的墓碑肃穆地对着雪白的墓碑,矮矮的松树静静地靠着矮矮的松树,一个一个墓穴用长方形的白石板垒起,默默地躺在蓝色的天空下。一片黄沙在半空中卷来,这是咖啡色的鷋,形成一条曲线,飞过宁静的墓地。
  余静她们三个人顺着墓道向里面走去,那边是一片新坟,一堆一堆隆起的黄土整齐地散布在平地上,有的坟前残留着纸钱的余烬,给风一吹,轻轻的飘起,银灰色蝴蝶似的浮荡在空中,慢慢飞去,渐渐消逝在远方。
  余静走到一座长满了青草的坟前站了下来,一个熟稔的面影立刻闪动在她的眼前,亲切而又刚毅的声音在她耳际萦绕。她像是一尊玉石雕塑的女像静静地立在那里,啥闲话也讲不出来,也不知道来了要做些啥。她的眼睛忽然给蒙上一层翳,饱满的泪水遮住她的视线,面前那长满了青草的坟墓模糊起来了。她竭力忍住泪水。
  昨天夜里余静躺到床上已经快一点钟了。今天是清明,大家吃了点水泡饭,收拾收拾,雇了一辆三轮,到龙华公墓来。袁国强虽然离开她快三年了,她总以为是昨天的事。一个人独自从厂里回来,孤寂地在家里,她就常常想到他了。他也在这个辰光悄悄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像往常一样,和她低低地谈论着厂里的事,展望上海解放以后的幸福的生活。刚才她坐在车上,紧紧闭着嘴,不大言语,心里在想念着他。她一步步走近长满青草的坟边,透过青草和泥土,好像可以清清楚楚看见他躺在那里。看着,看着,她的眉头紧皱,眼泪就忍不住从腮帮子上流下来了。
  余大妈见她兀自站在那里不动,等了一会,还没动静,便歪过头去,觑了她一眼,看到她脸上晶莹的泪水,有意装做不知道。小强站在坟面前,歪过小脑袋瓜子,望着婆婆。余大妈点点头。他知道现在该行礼了。他对着坟头行了三鞠躬的礼,婆婆在他身后说:
  “还有这边哩。”
  他又向左上侧陪祭的祖先位置鞠了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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