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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瑶夫人-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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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窜过来的力道太迅猛,这人将我抱住时滴溜转了几个圈。我被转得头晕目眩,好半天才看清楚将我抱住的是狐狸。看着他焦虑得有点过分的神情,我颇觉稀奇,便决定配合他一下,索性哆哆嗦嗦地指向小腿肚子,颤声道:“蚂、蚂蟥………………”



我以为,狐狸接下来会以很轻蔑的神态看那蚂蟥一眼,然后又很轻蔑地对我轻哼一声:“真是女流之辈,被一条蚂蟥吓成这样。”



接下来,他会以一个十分潇洒的姿态弯下腰去,轻轻一弹,啪,蚂蟥掉落在地。



可没想到,狐狸顺着我的手指看向那蚂蟥,焦虑瞬时僵在了脸上,瞳孔却猛然收缩,露出悚然的惊恐来。不知过了多久,他发出了更大更宏亮的惊呼声。



“啊………………”



我十分庆幸,狐狸即使是在惊恐大叫并跳跃时,仍没有将我丢在地上。



也十分庆幸,老七他们很快就赶了过来,按住不停发抖的狐狸,替我将蚂蟥弹掉,再安抚受惊过度的我和狐狸。



还没到吃中饭的时间,整个鸡公寨便传遍了:六当家天不怕地不怕,在这世上就只怕一样东西…………………蚂蟥。



直到吃晚饭,狐狸仍将自己关在房中。



老七很自觉地在脸上画了王八,去敲狐狸的门,狐狸也只是打开门漠然看了一眼,又啪地将门关上。



看着狐狸板起的面孔,我忽觉得今天的水芹煮黄蟮好象不是特别美味,回到厨下叹道:“我看得给六叔招招魂,好好的一个人,被蚂蟥吓成了那样。”



邓婆婆边洗碗边道:“夫人,您终究是有身子的人,下次别跟着这些猴崽子们胡闹了。”



又道:“说起蚂蟥,倒不是六当家不够男子汉,那东西确实吓人。我以前帮人倒夜壶时就听说过,黑州大牢里的牢头,有时想让一个犯人死而看不出死因,便会用蚂蟥钻入犯人体内。蚂蟥吃血,且一路吃向人脑,待将人的脑髓吸光,再破脑而出,这人就会极其痛苦地死去,因为蚂蟥吃到脑子时需要一定时间,钻进去的小口也已愈合了,又是从头发里钻出来的,外表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伤口。”



我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却忽然心中一动。



黑州大牢?



这夜,我本不想再叫狐狸去山顶吹笛的,狐狸却主动来敲我的门。



我拉开房门,狐狸平静地微笑,却不说话,我便也没说话,静静地跟着他上了山顶。



他这夜吹的笛音很凄凉,幽幽缕缕,似在向天上的星月倾诉着无尽的思念之情。他的眼眸,也在星光月影下闪着淡淡的波光。



他的脸有些泛白,却一曲又一曲地吹着,仿佛积蓄了很久的情绪,皆要在这夜的笛音中尽数渲泄。



弦月中天,星光微芒,夜风在笛音中也似变得幽凉了,拂过我的发,拂过狐狸的衣袍。



我倚着松树,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觉得,此刻他不是一只狐狸,而和我一样,都是在月光下静静遥望回家之路的人。



回来的路上,我们也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将我送到小木屋,狐狸忽然唤道:“大嫂。”



我停步回头。



“明天………”他犹豫了一下,道:“咱们再去捉黄蟮。”



我一愣,“这个………”



他涩然笑了笑,道:“我想,明天最好………能再看见………蚂蟥………”



他这句话说来甚是艰难,我心中一软,柔声劝道:“六叔,还是别去了。”



“不。”他摇摇头,过了许久才道:“大嫂,你怕火吗?”



火?



我点头:“怕,我很怕烈焰噬骨之痛。”



他竟没有再说,只向我微微欠身,轻轻远去。



灯笼摇摇晃晃,将小木屋前的长廊照得很清楚。灯光下,他走得很慢、也很平稳,但那步伐总让人感觉有些怪异。我追出几步,再用心看了一阵,心中竟有微痛。



因着木板的关系,我算得很清楚,他迈出的步伐,竟似丈量过似的,每一步都是迈过三块木板,一模一样、丝毫不差的距离。



但他的双腿,却隐隐在颤抖。



不知他要付出多大的毅力,才能控制住颤抖的双腿,并让它们迈出丝毫不差的距离。



也不知他要付出多大的毅力,才能从人间地狱般的黑州大牢里活着出来,并向我说出那句话。



“我想,明天最好………能再看见………蚂蟥………”



静静的关注



我忽然觉得,我和狐狸之间好象有了什么秘密似的。无关我身份的秘密,也无关我肚中孩子的秘密。



虽然他没有对我说什么,却反而更让我心生唏嘘。辗转了大半个晚上,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吃过早饭,狐狸果然又拉着老七等人来叫我去捉黄蟮。



不过一晚上的时间,野狼们都学乖了,纷纷象狐狸一样做了带荆条倒钩的竹笼,放了蚯蚓饭团,找到田埂上的洞眼处,将竹笼一放,便各自散开,乘凉的乘凉、划拳的划拳。



老七这孩子还真是象他娘,有点一根筋,仍旧拿了铁钩,顶着大太阳,趴在田埂上钓黄蟮。



我拎着邓婆婆帮我做好的竹笼晃悠过去,道:“老七,别钓了,咱们也来个瓮中捉蟮。”



老七却不抬头,闷声道:“不用。”



我拉了拉他,“这样钓太累,用竹笼吧。”



老七仍不抬头,闷闷道:“我喜欢这样。”



想起狐狸说过老七的娘曾挑着谷子走到京城,到刑部大堂滚钉板的执着劲,我一个哆嗦,不敢再劝,慢悠悠踱到狐狸身边。



狐狸今天却没有用竹笼,反而学老七的样子,拿了个铁钩,也趴在田埂上。



说实话,老七那农家少年的身材和皮肤,趴在田埂上那是一道无比和谐的风景。可象狐狸这般,白衣儒带,身形颀长,手指修净,还蹬着双黑色缎面布鞋,这样拱着屁股趴在田埂上,实是…………………



咳。



我低咳了一声,狐狸侧抬头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今天还打不打赌?”



此时灿烂的阳光斜照过来,将他的脸照得半边明半边暗,我晃了一下眼,才笑眯眯道:“没啥好赌的,你也不可能真在我这个大嫂脸上画王八。”



狐狸想了想,道:“那就不赌画王八,输了的答应帮赢者做一件事情,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诿。”



我想想自己一无财二无权,三正挺着肚子,也没色可谋,便点头:“好,一言为定。”



钓黄蟮这件事,虽然很久没有做过了,但毕竟曾经是我的至爱。我脱了鞋袜,跳到水田里,却不急着下钩,只踩着泥浆,来回观察田埂上的土洞。



看得一圈,我选定一个洞口泥浆较浑浊的,将铁钩往里微伸,便弯着腰,聚精会神地看。



不过一会,有了动静,我再等了片刻,将铁钩轻轻一抽,哈地一笑。



狐狸看着我将那又粗又长的黄蟮放入竹笼中,似是咬了咬牙,忽然也脱了鞋袜,又再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将右脚踩入水田的泥浆之中。



我看得很清楚,他将脚踏入泥浆的那一刹那,身子颤抖了一下,但他只是微微闭了闭眼睛,又缓缓地踏了下去。



泥浆被“趴跶”踏响的声音很悦耳,我向他微笑了一下,转而专注地盯着自己身前那个土洞。



我算到了自己钓黄蟮的高超技艺,却没算到自己的身子。怀着四个多月的肚子这样弯腰站在水田里,不到小半个时辰,我便腰酸背痛,只得弃甲投降,坐在田埂上,将腿伸到水田里,“趴跶趴跶”地踩着水,看狐狸和老七钓黄蟮。



狐狸却仍执着地站在水田里,这时,三寨主不知从何处钻了过来。



我一向不太喜欢三寨主这个人,他既凶横,又透着几分阴狠。听说他以前是陈国军队中的一个校尉,因为贪了粮草被上司发现,索性拉了上百号兵油子一起反上了鸡公寨。



因为这上百号兵油子唯他命是听,就是以前的老寨主和后来的豹子头,也颇为忌惮他这支势力。



三寨主脸上要笑不笑地过来,因为一向不太看得起我这个大嫂,自然这时也没将我放在眼里,只望着狐狸啧啧连声:“六弟,马上就要打黄家寨了,你还跟着这帮小兔崽子胡闹。”



狐狸淡淡地嗯了一声,却没接话,仍旧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身前那个土洞。



三寨主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看着他似是眼珠转了一转,我心呼不妙,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已突然伸手,指着狐狸身后的水田大叫:“啊…………蚂蟥!”



伴着这声大叫,狐狸一跃而起,跳到田埂上,再接连跳了十余下,还不停在身上拍打。我看得很清楚,他这次虽然没有惊恐大叫,但面上的惧色却依然很浓,眸子里也有着深深的痛恨。



“哈哈哈哈!还真是!六弟,你也太、太窝囊了点吧………………”三寨主指着狐狸笑得前仰后合,远处的野狼们也围了过来,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狐狸慢慢不再跳跃,因为离他很近,我仰头看去,他的手在极轻微的颤栗,脸上却似要拧出水来。



我心头火苗腾腾直往上窜,眼见三寨主笑得身形不稳,又正站在田埂边,也顾不了想太多,拿起手中的铁钩,狠狠往他脚后跟处的泥土铲去。



这一铲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哗”地一声,松软的泥土悉数往水田中倾散。三寨主站立不稳,脚一滑,“趴跶”一声滑坐在水田之中。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我忽然跳起来,指着他身旁的水面,放声尖叫:“啊………好多蚂蟥啊………钻到腿里面去了啊………”



这日的鸡公山很热闹。



看着三寨主在水田里无比狼狈地拔泥而起,又以青蛙冲天之势迅速跳上田埂,再不停跳跃着拍打身子,还伴着他本能的惊恐叫声,野狼们一个个笑得趴在了地上。



这其中,老七的笑声最为响亮。



三寨主好半天才镇定下来,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推开围观的野狼,气冲冲远去。



我冲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转过头来,却正对上狐狸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阳光太浓烈了,我竟然没法和他这深沉专注的目光坦然对视,头微微一侧,指着水田里,结结巴巴道:“六、六叔,你、你的钩子………………”



狐狸似是吁了一口气,微微一笑,以极潇洒的姿态跳入水田,弯腰拾起铁钩,再抬头,对我倜傥笑道:“大嫂,今日你可输了。”



我确是输了,竹篓中只有小半篓黄蟮,狐狸却钓上来大半篓。



这日的水芹煮黄蟮特别地香,我、狐狸还有老七都狠狠吃了数大碗饭,可直到我揉着快要撑破的肚皮在山寨里散步,狐狸还没有提出要我做什么事情。



我觉得奇怪,晚上吹笛时问起,他也只是淡淡一笑,道:“现在还没想好,等哪天想好了,再请大嫂兑现诺言。”



我只得作罢。



狐狸也继续带着野狼们进行捉黄蟮的事业,直到全寨子的野狼们都找到我这个当家大嫂哭诉,这段时间餐餐都是水芹煮黄蟮,大家吃到想吐,狐狸仍乐此不疲。



再后来,谁被抽中和狐狸一起去捉黄蟮,谁就会愁眉苦脸、如丧考妣。



唯一没有哭诉且坚定跟着狐狸的,只有老七和我。



待将山腰水田里的黄蟮都捉光了,狐狸终于可以穿着和老七一样的农夫衣衫,象我一样大大咧咧跳入水田之中,然后撅起屁股钓黄蟮。即使谁恶作剧跑过去大叫一声“蚂蟥”,他也不再迅速跳起,而只是回头看一下,再淡淡说一句谎话说多了小心生儿子没啥啥,诸如此类让人悻悻而退的话。



奇怪的是,这么多天,我们竟真的没有再看见过蚂蟥。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在故意捉弄人。



再过几日,狐狸竟提出,因为山腰的黄蟮被捉完了,他要将捉黄蟮的战场移到山脚下的稻田里去。



此言一出,全山寨为之哗然,都说六当家是不是前辈子和黄蟮有仇,竟然这般执着,还有人念叨现在与黄家寨大战在即,这般贪玩胡闹,也不知六当家是发哪门子神经。



再说,到了山脚,没有鸡爪关作为天然屏障,若是黄二怪带着人攻了过来,这上百号人实在太过危险。



其余几位寨主自然也不同意,可狐狸将他们请到房中,六个人关着房门叽咕了大半日,再打开门时,已一致表示:六当家最近心情不太爽,想玩什么,大家陪着他玩便是。



被抽中的野狼们只得郁郁地提着竹笼,蔫蔫地跟在狐狸和老七身后,去山脚下的稻田捉黄蟮。



我却于其中琢磨出一丝不寻常来,上百人在山脚捉黄蟮,其余的人时刻轮训,保持戒备状态,暗探兵一个接一个派出去,山寨里又运来了大批精良的兵刃。



只怕,一场生死大战就在眼前。



第一日,我也跟到了山脚。在水田及四周的小山谷闲逛了一番,回到狐狸身边,叹道:“听说如果要请君入瓮,那个瓮的瓮口,得做得小一些才行。”



狐狸正负着手看野狼们在田埂上嬉闹,闻言微微一怔,转而笑道:“瓮口太小的话,钻进来的王八不多,捉着没意思。”



我点头:“倒也是,这些王八太不象话,索性将瓮做大一些,一回捉干净了才好。只是千万小心,别让王八们咬着了手。特别是六叔这双习文弄墨的手,若是被咬断了,小心将来娶不着媳妇。”



狐狸哈哈一笑,右手撑住身边的竹子,右脚支在左脚前面,脚尖点地,斜斜地望着我,悠悠然道:“我好象记得,大嫂还欠我一个承诺。”



我立时支吾着四处观望:“老七呢?老七呢?”



我正晃眼四望,忽然心头一跳,转而全身汗毛直竖,感觉似有一双眼睛,在暗处静静地看着我。



这目光,好似灼热的火,灼得我全身生疼生疼。我惶惶然四顾,青葱山谷、茫茫田野,唯有烈日微风、白云悠悠,和野狼们阵阵的哄笑声。



狐狸的本来面目



狐狸见我面色有异,忙站直了身子,轻声问:“怎么了?”



我按了按胸口,感觉心在狂跳,声音竟有些发抖:“好象有人在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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